批發市場營業比服裝店早, 紀珩搜索地址,打車買來一套衣服。
蘇爾在酒店裹著床單靠窗吹風,適才的消息看似是發給茶花公主的, 實則是側面詢問紀珩隱瞞自己的那部分線索。
在弄虛,對方一系列的心理剖析多得連鏡子都裝不下, 當時覺得好笑, 後來卻起了隱憂。
假設當時紀珩真的選擇甩手走人,如今副本是否為黑暗降臨後的世界?
望著漸漸熱鬧起來的街道, 蘇爾試圖在他們身上發現一星半點的異狀, 甚至動用了體內的那隻眼睛。然而人來人往, 完全是世俗景象。
不知瞎捉摸了多久,客房門被打開,還未轉身前, 豆漿的香味隨著走廊裡的風一並刮了進來。
紀珩提著早餐和衣服進來。
吃早飯時雙方沒有多余交流,飯後紀珩看了下表:“才八點半,可以先去醫院一趟。”
昨晚被送去急救的女人醒了, 從警察口中了解情況後,想要當面對救命恩人致謝。
酒店離醫院本就不遠, 步行過去的路上蘇爾心中存疑:“孩子丟了, 正常情況下一位母親很難顧慮到這些細節。”
他們到的時候警察已經離開,護士剛從病房中出來, 看到陌生人簡單詢問了幾句,才讓兩人進去。
女人面容有些憔悴, 正吊著水, 不確定問:“是你們送我來的醫院?”
紀珩點頭。
女人連說了好幾聲謝,起身就要給他轉醫藥費。
紀珩擺手表示不用,提起昨晚的事:“人販子似乎是有備而來。”
剛聽了個開頭, 女人突然掩面哭泣:“是我錯了,我應該聽他的話。”啜泣聲很快停止,抹了下淚珠搖頭:“這種事說出來也沒人信。”
就像適才的警察雖然沒有明說,但眼神傳達著一個訊息……懷疑她受打擊過大,精神有些失常。
蘇爾湊上前,年輕柔和的面容很容易讓人放下戒備。
他輕聲道:“我們是專門做節目的,昨天聽說鬧鬼特地去取材。”
聞言女人蹙起眉頭。
蘇爾適時道:“媒體的影響力很大,說不定很快能幫你找到孩子。”
女人愣了下,不安地絞著手指,終於緩緩說出一個故事。
她叫陸蘭欣,幾個月前因為工作不順經常去寺廟上香,意外發現廟裡做齋飯的人是小學同學。兩人相談甚歡,一來二去發展成男女朋友關系。
“後來我懷孕了,他也準備換份工作,”陸蘭欣雙目漸漸無神:“然而沒過多久人便杳無音訊。那段時間,我經常做夢,夢中他說這孩子不能要,會帶來禍患。”
蘇爾和紀珩對視一眼,任誰聽都是一個因為被渣男拋棄打擊過大導致的精神恍惚。
“沒報警麽?”
“說讓我等消息。”陸蘭欣苦笑:“他在這座城市沒有親戚朋友,廟裡的住持又說是走正規程序辭職的。”
不能定性為失蹤案件,調查起來自然也不會太上心。
蘇爾記下來寺廟的地址和她男朋友的姓名,然後問:“照片有麽?我可以托人找找。”
陸蘭欣給他看了手機裡的一張合照,蘇爾轉發了一張。
“該走了。”紀珩提醒。
導航上顯示從這裡到宏泉商場打車也要近一一小時。
從醫院離開時,兩人都沒有說話,直到上出租蘇爾才問:“她說得可信麽?”
紀珩搖頭:“不一定。”
蘇爾放大照片,裡面的男女笑容滿面,他的目光卻不由定格在背景上。
“這是……桃樹?”
紀珩瞄了一眼:“看著挺像。”
主持人沒說具體位置,他們便在宏泉商場門口等著。
商場才開門,客流量不大,站在這裡可以清楚看到進出的人。
“有玩家。”
蘇爾順著紀珩的視線望過去,迎面走來的一男一女皆是戴著胸牌。
“劉朗,朱語……”他念出名字:“我記得都是3分行列。”
紀珩點頭。
蘇爾笑了笑:“挺厲害的。”
分數高代表兩人各有麻煩,最終能成功組隊不容易。
見面後才剛打了招呼,一道氣喘籲籲的聲音插入:“趕上了。”
跑過來的叫徐洋洋,和他組隊的玩家名字很有意思……賈看花。
昨晚兩人追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現場的狸貓才是值得關注的。這會兒看到和紀珩並肩站著的蘇爾,賈看花遲疑問:“你化人了?”
拒絕面對不堪回首的往事,蘇爾問出更關心的:“孩子呢?”
“沒追上。”知道這句話可信度不高,賈看花多解釋了一句:“有人接應人販子,身上還帶著槍。”
能在城市中這麽囂張的,背後肯定有張厲害的關系網,貿然招惹沒好處。
“不如交換一下信息?”徐蕃死後,朱語成了唯一的女玩家,她給人的感覺很精明:“我這裡有一條不錯的線索。”
蘇爾想了想,講了關於陸蘭欣的故事。
賈看花緊接著說:“味道……追逐中我嗅到了嬰兒身上有淡淡的桃花香。”
朱語眼神閃爍了一下,最後開口:“我離徐蕃不遠,本來是想去找她組隊,然而等到那人已經死了。”
蘇爾:“我看過網友貼得照片,凶手把她的脖子當做花瓶。”
“倘若是那樣就好了,”朱語神色複雜:“不是插進去的,是自然生長。”
這句話相當於一個重磅炸彈,徐洋洋表現得最為激動:“真事?”
無端被懷疑,朱語不悅地冷笑一聲:“我親自檢查過,連著筋,拔都拔不出來。”
紀珩忽然問:“什麽花?”
論壇圖片被血糊了,且多是花苞不好判斷。
朱語沉聲道:“桃花。”
空氣頃刻間安靜下來。
想到苟寶菩給自己的桃枝,蘇爾垂了垂眸沒說話。
似乎察覺到他的情緒,朱語探究的目光望過來,蘇爾從容地看了眼時間:“還差一分鍾。”
十點整,主持人依舊沒有現身。
蘇爾在群裡問了一句。
徐洋洋面色古怪:“有群?”
因為分數低,他和賈看花來得路上十分不順,還卷入了當地幫派鬥爭,險些沒被乾掉。見狀連忙打開平板,加入群聊。
紀珩輕聲提醒:“看路口。”
一輛房車正停在那裡,格外顯眼。
同一時間,群裡發來一個車的表情符號。眾人朝房車走去,車門沒鎖,走在最前面的玩家試探著敲了兩下。
“上車。”裡面傳來一道聲音。
空間很寬敞,坐在桌前的男人雙手搭在拐杖上,他的身子異常纖細,戴著眼鏡,像是漫畫中走出的斯文敗類。左手邊立著個小旗子,上面用粗體寫著‘歡迎’二字。
作為最後上來的,蘇爾順手關上車門。
男人似笑非笑:“我是本場主持人茶花公主,歡迎各位進入副本黑暗複蘇。”說著銳利的視線掃過在場每一位玩家:“能被選入進這場遊戲,你們還真是倒霉。”
一句話讓不少人心裡一沉,蘇爾舉手:“不,我是主動進來的,靠組隊道具。”
茶花公主微笑:“請安靜,杠精。”
暫時沒聽到過關任務,蘇爾識相閉嘴。
“你們需要在七天內找到最初的入侵者,對它進行銷毀。”
‘入侵者’一詞不由讓人聯想到徐蕃脖子中生長出的花枝,玩家需要應對的,好像是某種能寄生的怪物。
茶花公主很喜歡利用電子產品做解說,打開投影儀扶了扶鏡框:“圖書館,天伽寺,出租屋……到這三個地方可以更好地了解到真相。”
資料被傳送到群裡,包括具體方位和平面圖。
賈看花:“自由活動?”
茶花公主搖頭:“去哪裡由總分最高的隊伍來決定,一天只能去一個地方。”
因為有兩組分相同,茶花公主用了最原始的方式,抓鬮。
最終紀珩拿到了決定權。
朱語略帶無奈地歎了口氣,運氣這種事說不準。
紀珩迅速給出決定:“去天伽寺。”
蘇爾對他的選擇並不奇怪,陸蘭欣的男友失蹤前便在天伽寺工作,是有必要親自走一趟。
茶花公主以身子不便為借口,讓玩家開車。徐洋洋自告奮勇,跟著導航順利開到山下,一行人換乘纜車上去。
遠遠地就能看到天伽寺的牌匾,然而今天院門緊閉,不接待香客。
茶花公主親自去扣門,開門的是住持,對方似乎早就等待著,雙手合十微微頷首。
茶花公主回禮。
跨過門檻,厚重的門重新合上。
整座寺廟的佔地面積相當大,住持介紹道:“天伽寺最早以前是以溫泉得名,被當地人叫溫泉寺,香客來此既能拜佛,又可以溫泉養生,所以寺內一直是香火鼎盛。”
“……不過近來發生一樁怪事,每隔幾日便有香客在泡溫泉時昏睡險些導致溺亡,寺內的弟子睡眠時間也是愈發長,年紀大一些的早晨甚至叫不醒。”
茶花公主:“您呢?”
“實不相瞞,也是一樣。”住持苦笑:“若非如此,我早就讓他們去醫院檢查。”
有些事只有親身經歷,才知道玄之又玄。
茶花公主:“您放心,接下來的交給我們。”
住持:“勞煩各位了,按照之前談好的,廟裡的弟子這幾天去民家借宿,方便你們行事。”
茶花公主點了點頭。
住持又交代了幾句,便回屋打坐。
親眼看人回了屋子,蘇爾才問:“我們是以什麽身份進來的?”
“寺廟鬧鬼,大家是被請來的道士。”
“……”
茶花公主淡定道:“在捉妖方面,道士比和尚出名。”
妖怪之說不是最糟糕的,主持人緊接著表示今晚所有人都要住在禪房,說完這句話示意可以自由行動。
紀珩望著剛剛住持走進的那間屋子:“我去和他聊聊。”
蘇爾決定檢查溫泉。
紀珩搖頭:“那裡危險系數大,晚點一起去。”
蘇爾改主意:“那我試著找一下照片裡拍合照的地方。”
“能在寺廟裡作惡的東西,不可小覷。”紀珩提醒道:“多注意些。”
玩家各自有安排,基本是單獨活動,普遍來講青天白日出事的機率不大。
周圍植被覆蓋率很高,蘇爾對著合照裡建築的一角,不停和周圍佛堂作對比。走走停停直至從文成堂穿出,看到前方樹林裡的一塊巨石眼前倏地一亮。
陸蘭欣和男友便是站在石頭上扶著樹比劃剪刀手,巨石旁正巧也有幾棵桃樹。
大步流星剛走幾步,枝蔓搖曳,晃下來幾朵桃花。
蘇爾忽然產生一種荒唐的錯覺,這桃樹就是青樓門口招客的老鴇,迫不及待想讓自己過去。躊躇了幾秒,反而慢慢後退。
一朵桃花被風吹來,悄無聲息掉落在肩膀。
感覺到身後有一股無形的阻力,蘇爾心一橫,手插進兜裡握緊電擊器,索性往前走。
離桃樹尚有一段距離,余光隱約間瞄見白色的影子。
他愣了下,閃電般掏出電擊器,下一秒憑空出現的白綾緊緊纏住脆弱的脖頸,蘇爾的身子被朝上吊起。他整張臉漲得通紅,費力抬起頭……好幾米高的古樹上,紅衣女鬼抓著白綾兩端,不停收緊往上拽。
遠程攻擊就很過分,電擊器根本派不上用場。缺氧還不是最痛苦的,繼續下去骨頭肯定是要斷了。
蘇爾不再遲疑,捏下娃娃柔軟的身子。
幽幽的哭聲響起,樹上面的女鬼有瞬間的怔神,他趁機掙脫脖子上的束縛。
再次感歎當初手皮剝得劃算,會哭的孩子大約是繼電擊器後最好用的道具。
可惜只有三分鍾時間能讓鬼怪產生無限憐愛。蘇爾快速琢磨怎麽利用短暫的功夫弄死上面的那隻鬼,無果後決定先逃。
意想不到的情況發生了……退堂鼓剛打起來的時候,紅衣女鬼被突然出現的粉衣女鬼掐住脖子:“賤人,敢阻擋我的發財大計!”
鬼和鬼之間的搏命相當可怕,蘇爾眼睜睜望著那棵掛著百年古樹牌子的大樹倒下,穩準狠地朝這裡砸來。
“!!!”
拔腿就往另一個方向跑。
這種時候根本不能回頭,瘋狂朝前衝了幾分鍾,預想中的巨響沒有傳來。蘇爾轉過身看了一眼,大樹來回晃悠,像是被什麽東西接住了。
才松了口氣沒多久,一抬眼便看見前方木牌上刻著的‘溫泉’二字,他不禁愣了下。
兜兜轉轉,還是來到了溫泉。
平靜的水面咕嚕了一聲,讓人想到適才搖曳的桃花枝,仿佛都是在引誘自己過去。
樹葉婆娑,沙沙的聲音自打蘇爾來時一刻也沒有停止過。
“我的。”陰冷的氣息出現在背後,想要拖他走。
溫泉冒泡,一條水流充斥著生命力,自動上岸纏住蘇爾的雙足。
“是我的。”
來自四面八方的力量在做著某種較量,當事人有感要被五馬分屍。
蘇爾眼一眯,決定先用電擊器解決身後的那隻鬼。
被猝不及防一電,背後力量松動時,纏在蘇爾腳上的水流試圖直接拖人入溫泉。
他也不懼,至少入水後隻用面對一隻鬼。
千鈞一發之際,水流被切斷。茶花公主不知何時出現,一拐杖打過去,厲鬼暫時退散。他的面色微微發白,累得急促喘氣。
原本是來看好戲的,結果自打入副本,他就沒消停過。
蘇爾爬起來告狀:“光天化日,這些鬼太奔放了。”
茶花公主冷聲提醒:“保險業務。”
蘇爾語塞。
厲鬼暴動……買了保險的想惡意碰瓷,沒提前買的出於嫉妒開始搗亂。短短一天時間,主持人打惡鬼,扛巨樹,為了維護秩序繼續打鬼……半條命都快累沒了。
想到這裡他惡狠狠剜了一眼蘇爾,眼不見為淨,茶花公主決定解決隱患後宅兩天,日常就靠軟件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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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珩和住持說完話,神情略微凝重,身邊突然一陣風掃過,是主持人風風火火走路帶動的。
擦肩而過的瞬間,茶花公主猛地停下腳步,拐杖重重敲了兩下地:“這究竟是誰的必死局?”
他看是自己的才對!
目睹人帶著怨氣離去,紀珩一臉莫名其妙。
沒過多久,蘇爾狼狽現身,衣服又破又濕,脖子上還有一道勒痕。他像是幽靈一樣漂浮而來,鼻尖動了動,聞見了沁人心脾的茶香味。
紀珩解釋說:“不久前住持在和我煮茶論道。”
聞言蘇爾仰著臉長歎一聲,問出和茶花公主一樣的靈魂問題:“這究竟是誰的必死局?”
從昨天變狸貓起,已經記不清差點死了幾次。
掏出一張紙巾幫他擦了下額頭上的水,紀珩皺眉:“去換身衣服,小心著涼。”
寺廟有專門配備換洗的浴袍。
系上浴袍的帶子,蘇爾聳了聳肩:“來之前,我想著一定要保護好你。”
紀珩不由失笑:“現在改主意了?”
“那倒沒有,”蘇爾說:“只是情況和預計得不太一樣。”
遞過去一杯熱水,紀珩配合問:“哪裡不同?”
蘇爾掰著指頭認真總結:“你的一天……擼貓,喝茶,歲月靜好。”語畢指了指自己:“我的一天……打架,鬥毆,變貓被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