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不得丟人現眼, 茶花公主恢復體力後,第一時間重新捋了一遍全過程,著實找不到違規的地方。
先前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 靜下心來想,倘若遊戲認定他違規, 應該第一時間叫停職務再進行懲處。但截止到目前, 沒有收到任何更換主持人的通知。
茶花公主眯了眯眼,受罰不外乎兩種原因, 一違規, 再者便是本職工作沒有做到位, 可能造成重大隱患。
懲罰同樣是遊戲的一種示警。幾個月前一名據說擁有預言天賦的女玩家,不知在副本裡做了什麽,被遊戲判定會帶來不良影響, 主持人由於沒有及時製止遭受了嚴重懲戒。
如果沒記錯,那也是個必死局。
陰鬱的眼神第一時間掃向紀珩。
對面。
蘇爾:“他好像在看你。”
紀珩不以為然:“受刺激影響到神智了,不用理。”
無視仿佛要殺人的視線, 紀珩繼續分析和馮鵬有關的事情。
茶花公主收回目光,自打進入遊戲, 因為必死局的緣故他便格外注意紀珩, 對方私底下的動作並不多。
像是感應到什麽,他突然側身回望, 下一層閱讀室門外,只能看到匆匆進去人的一截衣角。
……徐洋洋。
僅憑一點殘存的影子, 茶花公主便判斷出是誰在偷窺。下樓的腳步還沒邁開, 忽然抬頭看向另一個方向,角落裡露出攝像頭,有人正躲在牆後借助平板關注。
“你在幹什麽?”
拿著平板的手指發僵, 面對瞬間移動到面前的主持人,朱語竭力平複心跳:“剛剛聽到慘叫聲,出來看看情況。”
說完她站起身,因為腿蹲得發麻起來時還扶了下牆。
茶花公主下意識生出些鄙夷,這就是人類身體的脆弱之處,連一個姿勢都不能維持太久。
“我,我先去忙了。”
朱語畏畏縮縮抱著平板跑開,背過身的刹那嘴角翹起。
她走後,茶花公主目光掃過周遭每一個角落……細想下來,除了賈看花,這些玩家各有各的可疑。
此刻他的眼神時前所未有的冷,不斷盤算究竟是誰在私下進行可能對遊戲造成傷害的事情。
思索無果心裡罵了句髒話,連遊戲一並罵了進去……什麽破系統,既然發現了可能存在威脅,直接抹殺不就一了百了?非要一層層分配到底下人手裡。
真出了事誰負責?
良久,茶花公主無比悲哀地發現,到時候絕對是自己擔責。
·
蘇爾完全不知道主持人正在經歷的煎熬,就算知道,估計也只會幸災樂禍。
笑臉商人服務全面,走前不忘留下道具。一切準備就緒,便準備去找老者拍照。
“我懷疑他是故意的。”蘇爾輕聲道。
躲在一個刁鑽的地理位置,無法通過其他角度拍。
紀珩笑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老者依舊在轉角處踱步,念叨的內容從公式變為高深的化學知識。
“最聰明的腦子帶來沒有?”
蘇爾搖頭。
老者不再理人。
蘇爾小聲問:“背影行麽?”
紀珩:“必須照正面,有些特殊的地縛靈只能從正面拍到。”
蘇爾比了個ok,表示準備好了。
紀珩看著前方,揚聲道:“馮鵬?”
老者毫無所動。
無論說什麽,老者就是不轉過身。
紀珩目光一沉:“你公式念錯了。”
老者猛地回過身,咆哮道:“不可能!”
哢嚓!
蘇爾抓住機會,快速按下快捷鍵。
老者連愣都沒有愣,直接撲了上來。
鬼能瞬移,人卻不行。蘇爾一路跑一路丟道具,第一次知道燒錢的感覺,即便如此雙方間的距離還是不斷拉近。
逃命途中紀珩有出手攔過兩次,可惜老者實力過於強大,不正面殊死搏鬥,這種阻攔就像毛毛雨,成效不大。
平日跑步沒白鍛煉,這種時候蘇爾還不忘看了眼平板,喘著氣道:“被你說對了,沒實體。”
“往白絮密集的地方去。”
紀珩其實可以跑得更快些,卻始終落後蘇爾步。
手頭現有的普通攻擊道具基本扔得差不多,蘇爾想要回頭確認一下老者的具體位置。
“別看!”紀珩製止:“跑就行了。”
有幾次,蘇爾覺得脊背爬上一股滲人的陰涼,腦子都是木的。無數次的經驗形成強烈的第六感,老者將攻擊的重點放在了自己身上。哪怕紀珩在身後,老者也在執著對他輸出。
憋著口氣衝進閱讀室,蘇爾拿出小泥人。幾乎就在一瞬間,那些藏身在書頁中的白絮湧來。
不能確定老者會不會和白絮起衝突,蘇爾把小泥人捧在手上,深吸一口氣:“願主保佑你。”
說罷脫下外衣裹著泥人連同道具一起砸過去。
老者因為道具卡殼了一下,小泥人躲過當場粉身碎骨的宿命。
白絮飄過來,它知道怎麽最有利,從外衣中爬出來確保不離老頭太遠。白絮完全是無差別攻擊,老者惱怒地張嘴吸氣,一口吞吃了數百蟲卵。
蘇爾給小人扔過去兩個治愈道具,迅速繞到後門,不忘對附近一臉懵逼的徐洋洋說:“還不快跑?”
徐洋洋反應過來,衝出去的速度比他都快。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老者和蟲卵的廝殺中小泥人不幸受到衝擊,費力爬出來時,僅剩下小半截身子。
門外,蘇爾緊貼牆守著,一把給它撈了過來,猶豫了一瞬該往哪邊跑。
紀珩:“下樓。”
一鼓作氣衝到大廳,蘇爾低頭大口呼吸,險些就要忘記正常的心跳頻率,好不容易緩過來,立馬準備開始捏沒了的那半邊身子。
小泥人全程幽怨地望著他。
蘇爾打開雙肩包搓泥巴,歎道:“我已經做了幾道防護措施,挺不過那就是命了。”
“我……原諒你。”融合了桃花後,泥人的智商也有了顯著提升,它搓了搓手,掉落下一些泥土渣,似乎隱喻某人是渣男。
蘇爾和泥的手一頓,注入了一些陰氣。
方法相當奏效,小泥人重新用看爸爸的眼神看他。
解決了泥人的怨念,他朝紀珩望去。寬敞的大廳裡,後者一點點地從外朝裡包圍式檢查,任何肉眼能看見的東西都會去觸摸。
蘇爾開玩笑說:“找機關麽?”
紀珩竟然真的點了點頭。
蘇爾怔了下。
紀珩正在檢查一個展示台,每一個細小的縫隙都不放過:“老人不是進來的三隻鬼之一,或許一直就在圖書館。”
個別厲鬼喜歡在死亡地點徘徊,這點常識蘇爾還是有的。
紀珩:“如果我們推測沒錯,他要找的是自己的腦袋。”
主持人專門提到明天前不能離開圖書館,鬼發布的任務肯定是玩家能做到的。想通了這點,蘇爾開口:“所以屍體很可能以某種方式保留完整,而且就在圖書館?”
紀珩點頭:“四層休息區一目了然,陶藝館才十平方米的面積,不夠儲藏。”
館內人來人往,幾乎全年都在營業,二三層人流量最大,藏在那裡不合理。大廳更不用說,沒那個條件存放。
聽他說完,蘇爾低頭:“地下密室?”
紀珩若有若無‘嗯’了聲,走到門口重新做打量。視線每掠過一處都會稍作停留,尋思哪裡是絕對不會被誤碰的。
“高的地方。”沉默中,蘇爾突然出聲。
正廳燈具有可能會維護,不符合條件,紀珩直起身子朝側門方向走,目光最終停留在臨近出口的安全指示牌上。
蘇爾仰著臉一並望去:“需要一個安全梯。”
扶梯還不知道在哪個角落放著,紀珩搬來幾張桌子,他幫忙穩著。
上去後紀珩慢慢用手摸索,夜光小人的區域有一塊硬幣大小的凹陷。試著按了下,沒反應,再次加大力道嘗試。
蘇爾原本一直盯著牆,地面突然震動了一下,連忙穩住桌子。待到一切恢復平靜,臨近小門的地方出現一條地道。
紀珩拍了拍手上的灰塵跳下來,攔下準備勇往直前的熱血少年,先一步踏上石階:“你在後面打光。”
空氣中能嗅到消毒藥水的味道,兩側沒有扶手,石階呈旋轉狀搭建,看得人一陣頭暈目眩。
蘇爾:“這地方像是秘密基地,會不會設有安全警報?”
“石階上的灰塵頭落滿了,”紀珩低頭瞄了眼留下的腳印:“證明廢棄許久。”
蘇爾看開了:“有警報也無所謂,大不了再被抓進局子一次。”
“……”
雖然有把握不會發生這類事情,但經過他的嘴一說,紀珩突然就沒那麽篤定。
好在蘇爾只是倒霉,還沒練就百分百的烏鴉嘴技能,下完最後一層階梯,也沒有任何警報作響。
常年無人來的密室,少不了密布的蜘蛛網。這裡卻只有灰塵,哪怕是牆縫也看不到任何小蟲子。最前方是一個橢圓形的冷凍艙,勉強能看見一半人臉。
慘白,皮膚底部滲出青紫。冷凍人睫毛上落了一層霜,偶爾會因為內部氣流微微顫動一下,仿佛隨時會睜開。
蘇爾不由喉頭一動:“我以為只有電視劇裡能看到這種東西。”
“科學家的想象力絕對不會比導演差,”紀珩走上前做更細致的觀察:“影視劇裡上演的情節多是早幾十年前他們便實踐過的事情。”
這具冷凍人正是先前瘋狂攻擊他們的老者馮鵬。
紀珩凝視屍體緊閉的雙目,突然產生一陣劇烈的頭痛,蘇爾連忙扶了一把。
“怎麽了?”
紀珩:“剛剛那個瞬間,腦子裡突然湧現出我和他爭吵的畫面。”
蘇爾並不意外,在答案之書的副本他也有類似的經歷。遊戲不是萬能的,隨著他們入副本越久,一些塵封記憶會漸漸衝破牢籠封鎖。
遞過去一張紙巾:“擦擦汗。”
紀珩拿在手中卻沒有用,而是重新看向冷凍倉:“他選擇冰凍不是為了復活。”
年紀太大,活過來也沒幾載光陰。
蘇爾口吻帶著些小心:“記不記得具體是如何爭吵的?”
紀珩失笑:“我還沒那麽脆弱。”
不過是冰山一角的記憶,頂多生理上有些不適:“老頭不停說只有他才適合做中樞,希望我退讓。”
“中樞?”
紀珩點頭,本人對這件事反而沒有蘇爾上心:“開倉吧。”
蘇爾找到電源,按下去的同時後退數步,冷氣四處溢散。屍體依舊在霧氣繚繞中一動不動,並沒有詐屍等情況發生。揮了揮胳膊企圖打散冷氣,他走到老者身前,手指觸碰到屍體,一種說不出的冰冷滑膩感令人頭皮發麻。
“我來。”紀珩手上不知何時已經握住匕首。
蘇爾:“真要解刨?”
“要取腦子,沒其他捷徑走。”紀珩看了他一眼:“我一個人就行,你……”
“我去查找資料,聯系李爍打聽中樞的事情。”
話說完的時候,蘇爾早已走上石階。
“……”
“生死攸關自然要共患難,但惡心的事情就沒必要買一贈一,”階梯上,蘇爾露出一個靦腆的微笑:“我還小,不適合看太血腥的畫面。”
紀珩:“……去吧。”
蘇爾頷首‘哎’了一聲,毫不留戀走了。
獨自在原地站了會兒,紀珩開刀點都找好了,想到對方臨陣脫逃的畫面,竟然沒忍住因為笑容手抖了一下。
大廳網不好,蘇爾走到正門的位置,給李爍發消息的同時思考用匕首怎麽破開頭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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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花公主如同幽靈般在圖書館內飄蕩,監控玩家。
蘇爾,紀珩,徐洋洋,朱語……四人是重點監控對象。
他首先從嫌疑最輕的朱語開始跟蹤,起初以為這姑娘是在自殘發泄,當看到她在折騰些神秘的液體並試圖將蟲卵植入體內後,面色頓時變了。
又一次失敗了。
朱語心生遺憾,無論再小心,蟲卵始終會被融化。
“你想把自己培育成蟲人?”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朱語打了個哆嗦,很快怯懦地低下頭。
茶花公主冷冷盯著她。
靜默中,朱語緩緩抬起頭,遊戲不允許把副本物品帶出,但如果能讓蟲子在體內寄居,便有機會帶走蟲卵,進而在現實世界傳播。
她用很平常的語氣說:“我就想做個實驗。”
現實世界毀滅,就不存在玩家,到那時遊戲會做出什麽選擇?
短短幾個字,茶花公主差不多推測出她的真實目的。眼皮止不住跳動,難怪遊戲會用懲罰示警,這要被帶出去那還了得!
朱語笑著補充:“沒有違規。”
“能不能活著離開副本還是未知數。”茶花公主深深看她一眼,自原地消失。
活物被帶離的可能性微乎其微,茶花公主想出幾種應對方案,以防萬一,也沒有放棄對其他人的關注。
徐洋洋在廁所,他先定位到紀珩那邊。
地底密室,紀珩滿手是血,屍體的腦袋被開了個窟窿。他的反應要比朱語靈敏數倍,幾乎是主持人現身的一刹那便抬起頭。
對待看似正人君子實則心思詭譎的類型,打開天窗說亮話才是最實際的。
無視血腥的場景,茶花公主開門見山:“有沒有做過對遊戲不利的事情?”
紀珩完整取出屍體的大腦,吐出令人發指的兩個字:“你猜。”
“……”
“這個世界的根已經爛透了,先前你不是還想著要毀滅騙保?”
紀珩的一句話讓茶花公主變了臉色,手指慢慢合攏……他知道,他竟然都知道。
“打個賭。”
茶花公主:“什麽?”
“真要到了危機關頭,我有辦法讓蘇爾出去,不過你絕對會留下來陪著世界一起毀滅。”
……
有生以來最憋屈的一次談話結束。
茶花公主離開密室,思索紀珩究竟留有什麽底牌,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忍住爆了粗口:“煞筆!”
一群想要滅世的瘋子,偏偏都讓自己給趕上了。
進入正廳,不遠處蘇爾正靠門用平板看李爍發來的消息。就在今早,有居民在家中離奇死亡,身上有大量插花。
看完心情一時有些沉重,最不妙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蟲卵已經開始擴散。
感覺多了一道氣息,蘇爾抬眸,發現茶花公主就站在不遠處,視線落在自己手裡的平板上。
“幸災樂禍的話大可不必說,”他起身淡淡道:“無論三百年前的真相是什麽,我永遠不會對人類文明真正失望。只要有可能,便會不惜一切代價去挽救。”
接下來的兩分鍾,沒有等來預想中的譏諷,蘇爾不禁有些納悶。
茶花公主閉了閉眼,在那些想要毀滅世界的玩家中間,面前這個簡直是一股清流。
如果所有人都這麽真善美,他哪裡會被規則判定監督不力!
睜開眼茶花公主邁步走來,眼神中居然流露出一絲罕見的柔情:“告訴我,你是什麽人間小天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