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周周聽完楚封的話, 整個人怔在了那裡。
半晌後才小聲問道:“你的意思, 是將軍殺死了你的戰友嗎?”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 他聲音不可抑製地顫抖起來,眼底也全是慌亂。
楚封放下手裡的啤酒罐,扶住洛周周的肩,說道:“應該不是將軍做的。”
“應該不是將軍做的?”洛周周問道:“就是說, 也有可能是他做的?”
楚封歎了口氣, 看向遙遠的地方, 說:“我調查了洛佩將軍很久,也找不出他做這件事的理由,所以我認為不是他做的。”
“但是他明明知道一些線索, 卻絲毫不肯透露給我。”楚封又看向洛周周,“周周,在我找到真相之前, 洛佩將軍也並非完全無辜。”
夜深了, 洛周周站在別墅花園的右側,看著台階旁的暖黃路燈, 怔怔出神。
他保持這個姿勢已經有好一會兒了,從被楚封開車送回家, 推開別墅鐵門走進來後,他就一直站在這裡。
那盞燈是他每次夜歸時,洛佩都會命人留著的,直到他回家後才關掉。
洛周周在今晚之前從沒在意過這些細節,也沒覺得洛佩就是自己的父親。
他是這棟別墅裡的不速之客, 只有阿寶和大烏小烏屬於他。洛佩是別人的爸爸,洛佩夫人是別人的媽媽,只是他們自己不知道,將自己當做了兒子而已。
而且洛佩不在家的時候,連空氣都會香甜許多。
可聽過楚封那番話,他才發現,原來事情牽涉到洛佩,他心裡會那麽難過。
就像有次族長受了重傷,他守在床邊,湊到族長耳邊小聲說,你不要死,你死了我就去把所有人咬死時那麽難過。
台階上的房門突然被打開,有人走了出來。
洛佩穿著睡袍,端著杯咖啡,踱到台階下,透過花園外的鐵柵欄往遠處望。
遠處每經過一輛車,他都要停下動作,伸長脖子去看,直到車輛遠去,才繼續喝手裡的咖啡。
洛周周知道,他在看自己回來沒有。
“將軍。”他喚了聲。
洛佩一怔,回頭看見洛周周背著背包,站在台階下的花園右側。
“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站在這裡不進去?”洛佩有點吃驚地問。
隨即又沉下臉,“看你這副樣子,是不是在外面闖什麽禍了?”
洛周周沒回話,沉默著搖了搖頭。
洛佩疑惑地看著他,像是想到了什麽,放緩語氣道:“怎麽了?和林凡吵架吵輸了?”
下午秦副官接他下班時,他說他要去林凡家,秦副官轉頭就給洛佩匯報了。
洛周周說:“沒有吵架。”
“那你這是怎麽了?愁眉苦臉的。”洛佩皺起眉頭,“被誰欺負了?”
洛周周看著洛佩生氣又擔憂的臉,突然就衝口而出:“將軍,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什麽事?”
“一件過去的事。”洛周周語氣有點急。
洛佩一愣,緩緩收起臉上的表情,眯起眼打量著他。
片刻後,他開口問道:“你下午沒有去找林凡,而是和楚封在一起,是嗎?”
洛周周沉默了幾秒,回答:“是的,我和楚封在一起。”
“那你想問什麽?”
洛周周鼓起勇氣說:“想問您和那二十八名特種兵的死有沒有關系。”
洛佩冷笑了一聲,說道:“想也知道,他對你胡編亂造了一堆話,你也就信了,看來這是回來審問我來了。”
“不是的,不是審問,他也沒有胡編亂造說你壞話。”洛周周說。
洛佩音量猛然提高,嚴厲地喝道:“我是你的父親,養了你二十年,為你傾注了所有心血。洛周周,而你聽了別人的幾句胡言亂語,就要轉頭來對付你的父親。”
洛周周抓緊自己的背包帶,大聲辯解:“我沒有,我沒有要對付您,我就是想問個清楚。”
“你既然已經問出口,就表明你已經懷疑爸爸。洛周周,你這是在往我的心口上捅刀子。”洛佩將咖啡杯重重摔在地上,“啪”一聲四分五裂。
洛周周渾身一顫,無聲地哭了起來。
洛佩看了他一眼,背著手就往屋裡走。
剛剛邁上台階,就聽到身後洛周周顫聲問道:“將軍,當年那二十八名特種兵的死,真的和您有關嗎?”
洛佩停住了腳步,定在那裡。
“如果和您沒有關系,為什麽您會一次次的躲避楚封,不把這事解釋清楚。將軍,是不是您殺了他們,我好難過,我好難過……”洛周周張著嘴哭了起來。
洛佩慢慢轉過身,一臉怒氣地看向洛周周,伸出了手指指著他。
“爸爸,我好難過,到底是不是您,爸爸……”洛周周聲音越來越大,閉著眼睛迭聲喊著爸爸,眼淚順著臉頰往下流淌。
李管家和洛佩夫人聽到聲音,都從屋子內走了出來。
“寶貝這是怎麽了?怎麽哭成這樣了?”洛佩夫人慌慌張張地下了台階,將洛周周心疼地摟到懷裡。
又轉頭看向洛佩,大聲道:“將軍,周周就算哪裡做錯了,也不要責罰得太過了。”
“我責罰得太過?我責罰得太過?”洛佩想說什麽,看著滿臉淚水的洛周周,又歎口氣收住了口。
“你們先進去,我要和周周說幾句話。”他揮了揮手,見洛佩夫人還警覺地抱著洛周周不放,疲憊地說:“我真沒有責罰他,是有正事要和他談。”
“寶貝,是你爸爸說的那樣嗎?”洛佩夫人悄悄問洛周周。
洛周周抽噎著說:“是,是的,是我自己,自己哭起來的,我們,我們還要說話。”
洛佩夫人這才松開他,給李管家招了招手示意回屋,邊走邊不放心地往後看。
洛佩等他們兩人進了屋,看著還在抽泣的洛周周,又歎了口氣,說道:“周周,那些人的確不是我殺的,我殺他們幹什麽呢?那天確實是我派的手下去送藥劑,但是我只是下了個命令而已,然後他們在路上被人截殺,還把裝著藥劑的密碼箱拿走了。”
“可,可是,你為什麽,為什麽不告訴他線索,你肯定,肯定知道一些事情。”洛周周打著哭嗝問道。
“你過來。”洛佩說道。
洛周周依言走了過去。
洛佩伸出手,去搽他臉上的淚水,說:“周周,有些問題我不能回答你。但是我不是壞人,不向楚封解釋清楚也是為了你的安全,知道嗎?”
“可是——”
“不要可是,也不要再問,爸爸向你保證,能告訴他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
“真的?”洛周周抬起紅腫的眼睛,期盼地看著洛佩。
“真的。”他斬釘截鐵地回道。
洛周周看著洛佩的表情,見他臉上一片坦然,終於舒了長長一口氣,緊繃的身體也放松下來。
洛佩摸摸他的頭,聲音裡帶著愁緒,“爸爸也不知道還能護住你多久。周周,暴風雨就要來了,希望到了那一天,你已經長大了。”
洛周周沒有再說什麽,但他得到了洛佩的保證,終於安下心來,伸手摟住洛佩的腰,將臉埋在他胸前。
洛佩輕輕拍了拍他的背,“多大的人了,還撒嬌。”
“您才說的,我還沒有長大。”洛周周甕聲甕氣地說。
這還是他第一次和洛佩這樣親近,但是很自然地,一點也不覺得生疏和難為情。
洛佩啞然失笑,“是是是,你還沒有長大。”
接著又嚴肅地說:“周周,答應爸爸,以後不要再和楚封來往了。”
見洛周周不吭聲,他歎了口氣,“爸爸不是對他有偏見,而是你和他來往的話,我擔心會有不可預見的危險。”
洛周周抬起頭,疑惑地問:“什麽危險?”
洛佩說:“總之,我希望你離一切不安定因素都遠遠的,越遠越好,並不是針對楚封這個人。”
洛周周從他懷裡站直身體,認真地說:“將軍,如果沒有足夠的理由,我是不會離他越來越遠的。”
洛佩與他對視了會,擺了擺手,“隨你隨你,剛叫了聲爸爸,一提到楚封,將軍又出來了。”
第二天上班,洛周周明顯心情好了很多,被齊汾使喚跑腿的時候動作飛快,態度也很好。
齊汾奇怪地問:“今天怎麽沒有給我擺出那副死樣子?”
“什麽樣的死樣子?”洛周周忍不住反問。
齊汾想了想,說:“形容不出來,但是看著就讓人生氣。”
洛周周收斂起臉上的表情,眼睛淡淡地看著地面,嘴角微微下撇,問道:“是這個樣子嗎?”
齊汾牙疼似的倒抽了口氣,“看來你倒是清楚得很,故意擺出這副樣子來氣我是吧?”
“也不是,就覺得每次這樣的時候,你看上去都很煩躁。”洛周周歪了歪頭。
齊汾皺起眉揮手,“出去出去,自己去做實驗,我現在聽到你的聲音都很煩躁。”
洛周周一溜煙出了辦公室,小跑去了實驗區找洪帆。
洪帆因為懼怕和人來往,所以擁有自己獨立的實驗室,需要和其他研究人員交流時,也是能使用終端就不會見面,哪怕就在隔壁。
不過她面對洛周周時很輕松,讓他隨時去找她都可以。
洛周周敲了敲門,洪帆在裡面問道:“誰呀?”
“是我,周周。”
“周周啊,進來吧。”洪帆的聲音很高興。
洛周周進去後,看到洪帆正在用顯微鏡看什麽,屋子裡隻開了紫光燈,照得臉上紫瑩瑩的。
洪帆轉過來,洛周周對著她咧嘴笑,“洪帆你好。”
“啊!”洪帆短促地叫了聲,差點從凳子上跳起來,“什麽玩意兒。”
洛周周也被嚇了一跳,站在原地僵著不動了。
洪帆這才反應過來,走到牆邊啪啪按了兩下,紫光燈換成了白熾燈光。
她拍著胸脯說:“你剛那白牙紫臉,真嚇人,就像個吸血鬼似的。”
洛周周歡喜得要笑出聲,“真的嗎?就像個吸血鬼?”
洪帆看了他一眼,無奈地問:“小吸血鬼,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洛周周猶豫了下,小聲道:“洪帆,我想請教你幾個問題。”
“請教?”洪帆笑了起來,乾脆地說:“有什麽就問吧,只要我知道。”
洛周周抿了抿唇,問道:“你知道拿苯非多給普通人注射的事嗎?”
洪帆臉上的笑意頓時消失,“誰說的?胡說八道。”
洛周周看著她,一鼓作氣道:“以前軍隊在私下做實驗,給軍人注射苯非多,你在研究所裡呆的時間最長,肯定知道點什麽。”
洪帆默默地看著他,突然轉過頭說:“我什麽都不知道,你出去吧,我要做實驗了。”
“每次病人要使用苯非多,醫生都會拿條子給你,由你親自發藥。洪帆,那次特種兵出事,應該也是你發的藥。”洛周周不為所動,仍然堅持說著。
“那次他們從你這裡拿走的苯非多,劑量到底是多少?”
洪帆深深吸了口氣,看向洛周周,臉上是從未有過的嚴肅,“周周,我不知道你為什麽對這件事感興趣,又從哪裡聽說我們給軍隊供應苯非多的事情。你說的沒錯,以前軍隊的確是想給軍人注射苯非多,但是這個提議,被以齊所長為首的一眾科研者給否決了。苯非多應該用於拯救病患,而不是被當做戰爭機器。”
洛周周猶豫了下,輕聲道:“可是有二十八名特種兵,的確死於過量注射苯非多。”
洪帆閉上嘴,開始低頭看顯微鏡,這是拒絕交談的意思。
洛周周等了一陣,小聲道:“打擾了。”轉身慢慢往門口走去。
“軍隊如果要拿苯非多,也不會經我的手。我沒有那麽大的權利,懂了嗎?”就在洛周周的手搭上門把時,洪帆突然出聲。
洛周周呐呐地問:“可是,可是醫生需要苯非多,都只能從你這裡拿呀。”
洪帆忍無可忍地抬起頭,說道:“咱們研究所的規矩是誰定的?”
“齊汾。”
“既然他能定下規矩,那你說研究所裡誰權利最大?”
洛周周失聲道:“可反對將苯非多給軍隊使用的人裡,齊汾不是最堅定的帶頭者嗎?”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洪帆隻淡淡地說了句,就不再做聲了。
洛周周站在所長辦公室門口,看見齊汾正專注地對比三維影像上的病株圖片。
他緊蹙著眉頭,眼鏡片泛著彩色的光,滿臉寫著嚴厲。
洛周周看到他這副模樣,之前給自己鼓足的勇氣飛了個精光,又退回走廊,背著手愁悶地來回踱步。
“幹什麽呢?鬼鬼祟祟的。”齊汾冷冰冰的聲音響起,“給我滾進來。”
洛周周抖了一下,慢吞吞地走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