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我還沒來得及問你,瑪土撒拉是什麽意思。”楚封說:“現在告訴我?”
洛周周側過頭看外面,抿緊了唇不做聲。
楚封繼續說:“不說也沒關系,我已經查過了。”
洛周周心頭一跳,緊張地看向他。
“瑪土撒拉,是我們這個星球上的一種病,算是遺傳病吧。”前面有人過馬路,楚封踩下刹車,雙手擱在方向盤上,說:“得了這種病的人,會在幾天內生出皺紋,頭髮也變白。背開始佝僂,全身像被曬乾的橘子皮。最重要的是,身體器官也出現各種病變,在短短幾個月內,會衰老得不成樣,最多再一年,就像一名真正的老者那樣死去。
“瑪土撒拉很可怕,周周,只是我沒想到,你以後也會變成那樣。”
楚封語氣平靜地說完這段話,轉頭看向洛周周。
他臉色凝肅,淺褐色的眼眸像是兩泓深不見底的湖水,裡面盛著悲憫和哀傷。
洛周周愣住了。
在他的印象中,楚封是惡劣的、壞的、戲謔的、或者冰冷的,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樣悲哀的楚封。
他感覺到無措,心裡也隱隱不安起來。
“不是這樣的,瑪土撒拉不是疾病,是我們部族的名字。”洛周周小聲道。
“哦,瑪土撒拉部族嗎?可我從來沒聽過世上有這樣一個部族,你一定是在騙我。”楚封繼續看著他,聲音也跟著洛周周壓低。
洛周周垂下頭,用指甲摳著身下的皮椅。
車輛前面的行人已經通過,楚封卻仍然停著車,耐心地看著他。
洛周周終於艱難地翕動雙唇,說:“我沒有騙你,你沒聽說過,是因為我們部族不是普通人。”
“嗯?”
“我們部族不是普通人,但是我只能告訴你這麽多。”洛周周抬起頭,這次聲音大了許多。
說完這句話,他下意識屏住呼吸,緊張地看著楚封。
隻覺得空氣凝固,時間也已停止。
楚封仍然看著他,只是眼底漸漸浮上來一層笑意,開始的悲傷已無影無蹤。
他煞有介事地點頭,“哦,我知道了,原來這就是周周最大的秘密……”
這句話的尾音拖得有點長,帶著種慵懶的性感,然後轉過頭繼續開車,嘴角若有若無地勾起。
洛周周捕捉到他神情的變化,先是驚愕,逐漸琢磨過味來。
他在騙我!他用這種拙劣的表演套出我的真話,然後在心裡取笑我。
他恨恨看著楚封的側臉,兩隻手握緊又松開,屈辱羞憤的火焰開始升騰。
楚封猶不自知地繼續在他怒火上澆油,語氣輕松地問:“那周周你會變形嗎?你是靠什麽維持住人形的?要不要開去沒人的地方,變個給我看看。”
沉默片刻,洛周周低聲說:“你這個惡劣的壞人!世上最無恥的狼人也及不上你!你的血都是臭的!”
他咬著牙一字一句,滿心滿懷的悔恨。
我為什麽沒聽洛佩將軍的話,離這個人遠一點。
“滴滴——”因為他們這輛車停了太久,後面的車開始不耐煩地按喇叭。
洛周周回過神,開始去開車門。
楚封手疾眼快地按下鎖門鍵,松開油門將車開了出去。
“你開門,放我下去。”洛周周不停地掰動門把,大聲喊道。
因為憤怒和用力,他臉色漲得通紅,胸脯也上下起伏。
楚封趕緊將車停到路旁,轉頭大聲說:“這是在車道上————”話沒說完,聲音戛然而止。
他看見洛周周滿頭是汗,臉和眼圈都通紅,嘴角往下撇著,整個人像是隨時都要哭出來。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話鋒一轉,他立即放軟了聲調。
“我不需要你虛假的道歉。”洛周周聲音都帶著顫抖的哭腔,“你的道歉比狼人的誓言還不值錢。”
楚封聽到這神情不變,繼續道:“我錯了,你將你的秘密告訴我,但我不該取笑這件嚴肅的事情。”
“周周,對不起。雖然我的道歉比狼人的誓言還不值錢,但我此時此刻的歉意是發自內心的。”
楚封的語氣很鄭重,表情也很誠懇。
洛周周生氣一陣後,漸漸平息下來,緊抿著嘴坐在座位上,也不再試圖去開車門。
楚封探過上半身,打開副駕駛前的儲物櫃,取出一盒紙巾,抽出兩張遞給洛周周。
“給,擦一擦吧。”他溫聲道。
洛周周情緒瞬間又激動起來,他轉身大叫:“我沒哭!”
“不是,我讓你擦擦汗。”楚封連忙道:“我當然知道你沒哭,只是這車裡太熱了,我也要擦汗。”
洛周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見他雖然一臉乾爽,但神情不似作偽,便慢慢伸手接過了那兩張紙巾。
楚封看著他,眼底又閃過笑意。
洛周周低頭擦著剛才激動出來的汗水,聽到駕駛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然後面前出現一隻手指修長的手,掌心托著兩粒他曾見過的,用彩色玻璃紙包起來的糖果。
“吃糖嗎?”楚封問道。
“不吃。”洛周周硬邦邦回道。
想了想不解氣,又說:“你上次給我的糖果,我都扔掉了的。”
“哦,是嗎?”楚封毫不在意地回道,並剝開一粒糖,丟進了嘴裡。
“我上次給你那種挺好吃的,是藍莓味的。”他含著糖果說道:“不過最好吃的還是橙子味,可惜沒了。”
洛周周輕嗤了聲,帶著惡意地說道:“你上次給我的就是橙子味的。”
那酸酸甜甜,縈繞在舌尖的橙子香,他還記得。
“哦……”楚封拖長聲音,意味深長地哦了聲。
然後不再說話,微笑著繼續開車。
洛周周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心裡氣得直癢癢。
這個人,真的又狡猾又討厭。
他再次想起洛佩將軍給自己說的那句話,離他遠點。
越野很快行駛到了關卡,士兵遠遠就打開大門,原地敬禮。
洛周周想起上次闖關時的艱辛,心裡有些悻悻然。
楚封側頭看他一眼,目光意味深長,顯然也是記起了那事。
不過好在沒說什麽使人生氣的話,讓已經作好戰鬥準備的洛周周舒了口氣,緊繃的神情也放松下來。
楚封看著前方,臉上又露出一抹笑,瞬間隱去。
越野通過貝亞爾鐸擁擠的街道,停在了警署停車場。
洛周周下了車,走了兩步又回頭,透過車窗對著楚封說:“謝謝你送我來警署,再見。”
說完,也沒等他的回應,轉身就走。
洛周周走入了大廳。
上次被抓進來時是深夜,總共沒有幾個人,但現在整個大廳熙熙攘攘,到處都是穿著製服的警察。
他四處張望,循著記憶往廳裡走。
牆邊站著一溜戴著手銬的人,不懷好意地打量著他。
“嗨,看我發現了什麽?一隻漂亮的,沒有被標記過的小羊羔。”其中一名瘦高男人對著洛周周吹了聲口哨。
周圍站著的其他幾人都開始哄笑。
見洛周周看過來,那男人慢慢裂開嘴,露出發黃的牙,並伸出舌尖舔了下自己的下唇。
他眼睛閃著亢奮的光,“我要撕爛你那貼身的小外套,聽你的求饒和哭泣,再尖叫著————”
“尼古,給我安分點。”一名身材壯實的女警大步過來,揪住他的衣領,露出腰間的槍套,低聲說:“再聽到你說一句廢話,就將你和“獸王摩根”關在一起。”
洛周周認出這名女警,就是他上次在警署認識的珍妮。
尼古舉起帶著手銬的手,說道:“長官,我已經蹲滿日子,剛被提出來,就等著您來開手銬了。”
珍妮拿起手上的文件板看了下,粗暴地給尼古解開手銬,喝道:“快走。”
尼古搖搖晃晃地往外走,到了門口,又對著洛周周比了個下流的手勢。
洛周周趕緊調過頭,看向珍妮。
“珍妮你好。”他說道。
“是你呀,洛周周,我記得你。”珍妮看著他笑了起來,“又闖關卡了?”
“不是,我是來找人的。”洛周周回答。
又往前走了幾步,聲音小了些,說:“我來找陳思翰。”
珍妮意味深長地將他打量了一遍,說道:“警長現在在開會,你見不著人。”
“那我可以去他辦公室等他嗎?”洛周周問。
珍妮聳聳肩,說:“你想什麽呢?當然不行。”
“珍妮,陳思翰呢?”
熟悉的聲音從門口響起,洛周周猛地轉身,是楚封。
他站在那裡,高大的身形將半個門都擋住,目光越過自己頭頂,看著珍妮。
珍妮和幾名警察都立正站好,敬禮道:“楚上將。”
“回楚上將,警長正在開會。”
洛周周就看著他穿過大廳,走進了通往陳思翰辦公室的通道。
期間還對著自己笑了笑,看上去英俊得讓人生氣。
原來他也是來警署的,洛周周有點後悔。
要是自己不提前進來,就可以跟他一道去陳思翰的辦公室。
珍妮很快就去忙了,洛周周只能站在大廳等著。
這裡人來人往,他需要不時地避讓,乾脆走到廳外,在草坪邊找了條長木椅坐下。
晚風輕拂,偶爾傳來大廳裡的一聲爆喝。不時有警車尖嘯著駛入,從車上下來一兩個帶著手銬的人,被推搡著爬上台階。
洛周周坐在長椅上,整個人籠罩在草坪邊的路燈光暈裡,安靜地等著陳思翰。
警長室裡,楚封靠著椅背,看著空中的三維投影,緊蹙眉頭。
他手上玩著銀質打火機,在手指間飛快轉動。
過了會兒,他歎了口氣,起身走到窗前,透過寬大的玻璃窗,無意識往下望。
然後目光停在一處。
他看到洛佩家那個挺有趣的小omega,坐在草坪邊,一動不動地像尊塑像。
他好像是來找人的,顯然人沒找著。
本以為他會打電話叫人接回去,沒想到現在還坐在這兒。
楚封抬手看了下終端,顯示時間是晚上八點整。
他猶豫了一下,回到辦公桌旁,抓起了上面的車鑰匙。
可當他來到洛周周剛才坐著的地方時,這裡只剩下空空的長椅,人已經不見了。
洛周周順著警署外的長街,緩緩走著。
他實在是受不了那些走下警車的犯人,看見他時的那種眼神。
充滿驚喜和貪婪,讓他渾身不舒服,乾脆在外面逛會兒。
剛才已經向珍妮打聽過了,陳思翰的會議還有一陣子,所以不用擔心錯過。
貝亞爾鐸的夜晚,一片燈紅酒綠。
洛周周看著熱鬧的商店,還有那些說笑著的行人,不知不覺走到了長街盡頭。
這裡房屋低矮,燈火漸漸稀少,行人也沒了幾個,他看著前方的黑暗,猶豫著不想繼續往前,準備掉頭回警署。
剛剛轉身,身旁的小巷子裡突然竄出來一道黑影。
在他還沒反應過來時,一隻手就捂上了嘴,脖子也被緊緊勒住。
“小omega,我在警署大門等了你半天,終於抓到你了。”一道興奮的聲音,伴著黏膩潮濕的熱氣,鑽進了洛周周的耳朵。
這聲音有點耳熟,但洛周周顧不上想那麽多,因為勒住脖子的手臂開始用力,將他往旁邊的小巷子裡拖。
他被帶動著踉蹌後退,然後被重重推到牆上,撞得後背很疼。
這條巷子幽深黢黑不見人,只有一盞路燈時明時暗,發出電流短路的絲絲聲。
洛周周心想,我這是遇到劫匪了。
他借助路燈閃爍,看清楚面前的人,正是在警署碰到的那個叫尼古的人。
尼古見洛周周並不驚慌,甚至還很平靜,便喘著粗氣笑道:“小羊羔,是不是出來找我的?”
又湊近他頸邊嗅聞,吸了一口,“真香啊,渾身散發著純潔的味道。等會在你全身塗滿我的味道,那就更好聞了。”
他知道他面對的是一隻吸血鬼嗎?洛周周不動聲色地看著尼古,隱隱有點好笑。
在原來的世界,他居住的地方和貝亞爾鐸差不多,經常在夜歸時,看到巷子裡晃蕩著那些消瘦的癮君子。
總有那麽幾個不怕死的鋌而走險,拿著凶器威逼他掏出錢包。
可只要他露出自己的兩顆尖牙,他們就屁滾尿流地逃了。
不過瞬間他就笑不出了。
因為這人松開了捂住他口鼻的手,改掐住脖子,一股腥臭的異味,衝入鼻腔。
“你離我遠點。”洛周周難受地扭過頭,雙手去推身前的人。
“噓噓噓,”尼古興奮地低聲說:“你是在撒嬌嗎?等會讓你舒服得哭出來……”
那股味道更加刺鼻,讓人隱隱作嘔,洛周周使勁往前推,大聲道:“我叫你離我遠點,想不後悔的話就別惹怒我。”
“哈,哈哈,”尼古抬頭笑了起來,說:“我聽到什麽了?小羊羔要發威了,我倒想聽聽,你要怎麽樣讓我後悔?”
洛周周推了幾下沒推動,心裡這才開始驚慌。
是了,我的身體還沒恢復,牙齒沒有長出來,體力也不行,好像連對付這個普通人都有點問題。
尼古另一隻手趁勢撫上了洛周周的後腰,急不可耐道:“別著急,這就讓你舒服……”
洛周周開始掙扎,嘴裡說:“我沒有錢,忘記帶了。”
“小乖乖,我不要你的錢,等會還可以給你錢。”尼古絲毫不為所動,湊上去想親他的嘴唇。
洛周周拚命掙脫隻手出來,看著那張熱烘烘的嘴離自己越來越近,正想一拳揮上去,就覺得身體一輕,鉗製自己的力量瞬間消失。
“啊!”隨著聲慘叫,尼古橫飛出去,重重落在四五米遠的石板地上。
“沒聽到讓你離他遠點嗎?”一道猶如裹著冰的聲音,冷冷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