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星期,行不行?”
戈修一路小跑地跟上大步流星的路萊,可憐巴巴地討價還價。
路萊目不斜視,衣擺隨著他的步伐掀起滾滾黑色的波濤,長腿下踩著的軍靴在金屬的艦船地板上敲擊出均勻而有規律的腳步聲,不近人情地說道:
“一個月。”
戈修狠狠心,咬咬牙:“……半個月!半個月已經夠多了!”
路萊的步速沒有減緩,他毫不動搖地重複道:
“一個月。”
戈修的臉頓時垮了下來,他的步伐一頓,瞬間就被甩去了老遠。
雖然沒有回頭,但是路萊仍舊立即注意到了對方沒有及時跟上,他不著痕跡地蹙起眉頭,在自己都沒有注意到的情況下,就已經不由自主地稍稍放緩了步伐。
戈修想到了什麽,突然雙眼一亮,加快速度追了上來。
路萊眉頭一松。
但是下一秒,少年那瘦的仿佛只有骨頭的手指突然攥住了路萊的手腕,指腹柔軟冰冷,脆弱的仿佛一折就斷,幾乎沒有任何的威懾力,按在了男人勁瘦有力的腕間。
路萊步伐一收,垂眸看向身側的戈修。
戈修從笑嘻嘻地探出一個腦袋,漆黑的眼珠深不見底,令人忍不住疑心他是不是總在無時無刻地算計著什麽。
“半個月,但是,附加一個免費福利。”
他衝著路萊眨眨眼:“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哦。”
路萊不動聲色地注視著他,淺金色的睫毛垂下,猶如一弧明淨的日光:
“說說看。”
戈修唇角的弧度更深,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他沒有直接回答路萊的問題,只是拉著他向前走去,眼底閃動著迫不及待的微光:
“跟我來。”
路萊面色沉靜,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被拉著的手腕,終於還是沒有甩開戈修,向著他拽著的方向走去。
剛才一直快步走在戈修身前,追也追不上的男人,此刻正慢慢地跟在他的身後,和他不遠不近地保持著一個正好能被拽到的距離。
戈修一路小跑地拉著路萊來到了自己的房間門口。
他松開了對方的手腕,匆匆丟下兩個字:“等等!”
說畢,戈修就一貓腰,迫不及待地鑽進了掃描完他的瞳孔之後,徐徐打開的門縫之間,幾個眨眼間就消失在了門內。
路萊眼眸半眯,輕輕地活動了一下自己被攥了一路的手腕,然後也隨即邁步走進了敞開的艦門內。
房間裡亂糟糟的。
除了小了大半之外,這裡和路萊本人的房間格局配置相似,但是裡面卻極為的……有生活氣息。
路萊想了想,最終還是選擇了這個批判意義不強的詞匯來形容戈修的屋子。
他注視著被翻的一團亂的床鋪和亂糟糟堆滿工作器械的地面,緩緩地皺起了眉頭。
這裡幾乎找不到絲毫下腳的地方,於是路萊便站在了玄關處等待。
戈修此刻正彎著腰在地面上胡亂堆放著的機械零件中翻翻找找,叮叮咣咣的聲音不絕於耳,他在百忙之中抽空向背後看了一眼,似乎對路萊的不請自來並不是非常驚訝。
他拖長的聲音夾雜在零碎的撞擊聲中:
“等等——馬上就好——”
幾分鍾後,那刺耳的叮零咣啷聲終於停了下來,戈修拿著一個奇形怪狀的鋼鐵玩意兒轉過身來,極其熟練地在亂糟糟的地面上精準地找到幾個落腳點,三步並作兩步地跳到了路萊面前,他的鼻尖上出了點汗,雙眼亮晶晶的,看上去仿佛一個毫無威脅的普通少年:
“給。”
路萊接過那塊醜陋的東西,在它落入掌中的瞬間,戈修迅速地報出一連串數字。
一張巨大的虛擬星圖瞬間從鐵疙瘩當中投射而出,將整個房間鋪的滿滿當當,極其純淨的湛藍色瞬間覆蓋了房間裡的每個角落——原來這是個模擬投影儀器。
除了審美有點一言難盡了點,其余的功能倒是極為先進。
路萊認出這正是自己的戰艦。
戈修仰著臉看向他,嘴角彎彎:“你想知道我是如何在不觸動任何警報的情況下逃出去的嗎?”
濃長的睫毛下,他的眼珠漆黑深邃,那鋪滿整個屋子的熒藍色碎光倒映在他的眼底,仿佛萬千星辰,有種驚心動魄的瑰麗與詭譎。
路萊心下一跳,掩飾性地挪開了雙眼,扭頭裝作專注地打量著那懸空的主艦構架:
“……嗯。”
戈修湊近他的身邊,伸手在他掌心中的鋼鐵塊上點觸了幾下,他的手勢指令顯然激活了一個新的板塊,那主艦的模擬圖上的幾個位置被瞬間標紅,然後在眼前猛然放大,更多的細節展露無遺:
“不得不說,不愧是您的船,無論是管理方式還是巡邏布置都幾乎無懈可擊,船體的機械配置也極度專業,但是……”他微微一笑,話鋒一轉:“——也不是完全沒有漏洞的……”
戈修有條不紊地解說著。
路萊垂下眼眸,不由得微微一怔。
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他們的距離變得極近。
少年毛茸茸的發頂蹭過路萊的下巴,令他不得不抑製住自己想向後撤去的衝動,強迫自己將目光定格在戈修的臉上。
因為瘦的緣故,他的臉幾乎只有路萊的巴掌大小,眉骨,鼻梁,下頜透著種嶙峋的脆弱感,但是,卻讓人無法升起絲毫的小覷之心。
他所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極其精準而狠辣,角度刁鑽奇詭,犀利地直戳弱點,幾乎讓身經百戰的路萊都有一種隱隱的心驚之感。
“……喂!”
戈修突然提高聲音,挑起眉頭看向他:“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路萊回過神:“你繼續。”
在接下來的兩個小時中,戈修將船上的弱點和漏洞全都一一指出,甚至還極其慷慨地附贈了解決方法,路萊專注而認真地聽著,很少打斷,只是偶爾拋出一兩個問題,或是對戈修的意見進行更貼合現實方向的修改,直到晚飯開始的通知在隨身攜帶的光腦上響起時,他們才意猶未盡地停了下來。
戈修伸了個懶腰,雙眼微微眯起,仿佛伸展四肢的貓:
“怎麽樣?是不是很值?”
他擠擠眼:“半個月?說定了?”
路萊盯著他沒說話,突然抬起手按在了戈修的腦袋上,用力地揉了揉。
這次,戈修的反應迅速了很多,他靈活地一彎腰,從路萊的手掌下逃了出去,然後站在距離他稍遠的地方,不滿地皺起眉頭,呲了呲牙:“有話好好說,別上手啊。”
他抬手整了整自己被弄亂的發頂,嘟囔道:“會長不高的。”
路萊的唇邊露出一絲笑意,衝他招了招手:
“過來。”
戈修毫不客氣地衝他翻了個白眼。
路萊慢悠悠地說道:“你的懲罰時間減成十天。”
戈修猶豫了幾秒,最終還是屈服在看無糖果可吃的恐懼之下,不情不願地蹭到了他的身旁。
路萊自的眼底滲出一絲柔和的笑意,那被冰冷殺戮錘煉成鋼鐵般堅冷的眼眸此刻猶如冰雪融化的湖泊,帶著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的寵溺,他抬手輕輕地揉了揉戈修柔軟的頭髮:
“去吃飯嗎?”
戈修興致缺缺地擺擺手:“你去吧,我之前的幾個機械工程還沒有做完……”
“飯後獎勵一顆糖。”
“走!”
戈修精神了起來,快步越過路萊的身邊,向著門外的走廊蹦躂了過去。
路萊跨過亂糟糟的地面,扭頭看了眼那個被戈修糟蹋的幾乎慘不忍睹的房間,終於還是沒忍住:“給你派下的家政機器人呢?”
“扔了。”
戈修的回答倒是簡潔利落。
路萊眉頭皺的更緊:“為什麽?”
“它們總是弄亂我的作品。”
“……”
原來這個屋子還有被弄的更亂的可能性嗎?
路萊疑惑地看了眼災難般的房間,然後歎了口氣:“等下我讓霍爾給你撥個工作間。”
已經走出去老遠的戈修頓時扭回頭來,眼前一亮:“真的?”
“真的。”
兩人來到了艦長用餐的艙室,霍爾早已在哪裡等候待命了。
他木然地將食物擺上桌,然後帶著極為恍惚地表情轉身離去,一邊走,一邊有些不確定地想著——以前艦長有在別人面前露出這麽柔和的表情過嗎?不對吧?是不是他剛才看錯了?
戈修苦著臉,在路萊嚴格的監督下吃了頓極其營養均衡的晚餐。
直到最後對方從口袋裡掏出糖果,他才終於眉開眼笑地接了過來,動作熟練地剝開塞到了嘴裡。
這時,艦艙的門無聲地打開,一個戈修從未見過的副官從外大步走來,俯下身在路萊的耳邊低語了幾句。
路萊線條冷硬的五官瞬間被覆蓋上了一層淡淡的寒霜,他身上原本被衝淡的殺伐威壓從周身流瀉出來,那種沉重的壓迫感幾乎令周圍的溫度都下降了不少,他動作優雅地拿起餐巾拭了拭唇角,站起身來。
戈修眯著雙眼,一邊臉頰被糖塊頂的鼓起,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
路萊俯首看向他,平靜地問道:
“走嗎?”
這是個邀請。一個向他敞開決策層大門的邀請。
戈修笑了,眼底燎燎的光焰迸射出極端興奮的光芒,他從椅子上跳了下來,唇角的虎牙森白尖利:
“那當然。”
作者有話要說: 路萊:懲罰一個月!沒得商量!
……好吧半個月
……好吧十天
……算了今天飯後就給你——等會兒再讓霍爾給你撥個工作間
霍爾:……艦長!你這是差別待遇!!!(悲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