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市中唯一的三級機密實驗室位於城區的邊緣。
所幸城區不算大,相對距離並不算太遠。
戈修早已在白天的時候記住了去實驗室的路徑,借著夜色的掩護,靈活地在小巷與街角間穿梭,巧妙地利用在城市主乾道上快速穿梭的交通工具,很快就從城市的一端來到了另外一端。
夜晚的實驗室一片漆黑,外部的大門緊閉,看上去死氣沉沉。
然而戈修卻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在其中密密麻麻分布的探測和監控儀器,在他眼中,那些高精密度的監控裝置在空氣中反射出來的微光,就如同在夜色中竄動的老鼠在貓咪眼中一樣清晰而鮮明。
漆黑的小貓猶如一道無聲的影子,迅捷而靈活地向建築內躍去。
它的動作是那樣敏銳,完美地避開了所有的監測設施,沒有發出一點聲響,實驗室內那層層把控的保密措施在它的面前猶如無物。
戈修先從內部破壞了實驗室內的監控影像。
在確認自己無法被拍到之後,他順著通風管道侵入到了實驗室的主體空間內。
通體漆黑的小貓輕盈地躍了下來,細長的尾巴保持平衡,腳下的肉墊將落地時的衝擊緩衝到了最小,優雅地在落在了實驗桌上。
戈修踱步到檢測器材前,小心翼翼地將自己藏在牙齒根處的金屬樣本,咬破袋子,然後熟練地操作著機器,對金屬的相關屬性進行檢測。
很快,檢測結果就出爐了。
戈修用爪子將檢測單拖到眼前,幽綠色的貓瞳在黑暗中閃爍著,一目十行地掃過上面的數據。
和他想象的一樣,這種未知材料帶有極強的輻射性。
但是,戈修沒有想到的是,這種材料雖然確實是人工合成的,但其實準確來說,它是由已經存在的物質在分子層面上進行人工逆轉而創造的再加工品,而它在物質層面上最原始的來源是……
看著長長檢測單最下方顯示出來的數據,戈修微微一愣。
這個元素符號……不知道為什麽,他感到有些莫名的熟悉。
戈修從檢測台上躍下,打開實驗室中的其中一台電腦,毛絨絨的爪子熟練地敲擊著鍵盤,自動聯網的計算機屏幕上瞬間躍出一連串信息。
他目不轉睛地注視著眼前亮起的屏幕,瞳孔深處倒映著電腦上滾動的字符。
這種物質是一種最新研發出來的新型能源,數微克就能釋放出堪比核能的高效率潔淨能源,並且易於研製與儲存,它的出現是一場巨大的轟動,掀起了一次新的工業革命,並且在此之後廣泛應用於人們的生產生活之中,可以說它的存在重塑了整個世界的面貌,對於整個世界都不可或缺。
而這個世界幾乎能夠比肩高科技星艦時代的能源武器技術,其本質就是來源於這種新型能源的開發。
而七十年前那場獸化者和人類的戰爭,人類之所以取勝,和這些武器的研發息息相關。
戈修蹲坐在電腦前,毛絨絨的貓臉一臉嚴肅,頭頂的尖耳微微地抖了抖。
——總感覺哪裡似乎不太對勁。
於是,他開始順著這條線索,尋根溯源,開始事無巨細地繼續深糾下去。
終於,戈修發現了端倪。
這種新型能源的誕生其實遠遠早於那場顛覆世界規則的戰爭,六十年前,就曾經有實驗室報告過相關能源實驗的報告結果,五十五年前,那個曾將報告過新型能源實驗的研究室毫無預兆地被直接關閉,所有的檔案資料封存,但是戈修卻仍然能夠查到源源不斷的款項撥出進帳。
五十八年前,一切戛然而止。
什麽都查不到的,無論是新型能源計劃,被關閉的實驗室,還是那從財務部撥出的款項。
戈修在浩如煙海的數據庫中大范圍地篩查尋找著,終於在五十九年前的一份違規報告中發現了蛛絲馬跡。
這份違規報告已經被刪除,他在對原始檔案進行恢復和還原之後,才勉強拿到了這份報告的殘缺版。
這是向一家跨國企業開具的違規檢測報告,百分之八十的內容已經損毀,但是仍舊能夠看到它所通報的是該企業大規模利用未經申報能源的事件。
這個世界的國際關系遠比上個世界複雜,各個強國之間競爭激烈,尤其對於能源方面更是互不相讓,可以說,誰能掌握新型高效的能源,誰就掌握了世界經濟命脈。
而違規通報中所提高的企業,正是戈修現在所在國家中,大型國際戰略計劃中的龍頭企業,它雖然名義上屬於國家,但是卻由私人進行管理。
在違規報告簽署的當年,戈修查到,該企業的股價一線飄紅,迅速提高了市場佔有比例……
三個月後,獸化者開始在世界各地出現。
戈修將該企業的貿易線路與第一批獸化者出現的地區進行對比,毫不意外地發現二者有高達百分之九十五的重合率。
一切都水落石出,真相大白。
國家迫切需要新型能源來在激烈的競爭中佔據上風,實驗室雖然成功完成,但是由於其蘊含的巨大缺陷而被叫停——而這種缺陷很有可能是關於其釋放輻射與人類的基因變異之間的關聯——根據現在的數據,這樣的變異量大約在百分之五左右。
但是,其中一個企業卻運用了這種並不安全的新型能源,並且將它們廣泛運用於生產之中。
受到輻射而產生變異的獸化者如同雨後春筍般冒出。
為了防止被追責,國家沒有選擇曝光和懲罰,而是決定封存事實真相。
但是一切卻逐漸走向失控,獸化者和人類的戰爭爆發,人類逐漸落於下風,於是,為了防止事態的進一步惡化,政府不得不利用新能源進行武器研究,而這種能源也因此進入人們的視野和生活。
而在戰爭結束之後,它卻逐漸變得不可或缺,直到人們再也無法離開新能源。
但是被封存的秘密卻經不起暴露。
於是,政府便只能在另外一個方面著手——他們研究出了在分子層面上逆轉這種輻射的物質,以及辨識出對易於被輻射影響產生變異的群體的變化,然後強行將項圈分配給這些人,通過這種方式來維持社會穩定,隱藏他們處於貪婪和自私翻下的致命錯誤。
這是一場純粹人為的災難。
戈修眸光凝沉,下意識地低頭舔了舔爪子。
事情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針對後續收尾的研究肯定更加迫切。
戈修跳到鍵盤上,查了一下國內現在還在研究新能源項目的研究院——自己現在身處的實驗室赫然就在其中。
他眨眨眼,開始好奇他們現在究竟已經走到了什麽地步。
於是,戈修開始入侵實驗室的數據庫。
在實驗室內部操作的難度要小得多,用時不過五分鍾,數據庫的大門就毫無防備地在他的面前敞開。
戈修很快就定位到了相關的研究項目。
他迅速地掃過眼前的數據和研究成果,然後不由得微微一愣。
很顯然,現在人們發現,項圈中這種人工逆轉的輻射並非一勞永逸的。
在現在新能源廣泛普及的現在,它的確能夠暫時將易受影響者的基因變異壓製住,但是伴隨而來的,卻是無窮無盡的負面影響。
隨著佩戴時間的增長,它會造成佩戴者壽命的縮短。
更糟糕的是,隨著人體對它釋放出來的輻射逐漸產生耐性,項圈的作用會逐漸變得越來越微弱,而佩戴者會逐漸喪失理智,越來越遵從自己本能的欲望行事,等到這部分佩戴者完全變成獸化者後,他們的變形將不再受到白天黑夜的限制,而是會保持著破壞力最為強大的狀態,無止境地向外界宣泄著原始的憤怒。
於是,該實驗室向國家遞交了一份計劃。
關於如何將獸化者一勞永逸地清理。
但是,這個計劃很顯然是最高權限的機密,戈修無法訪問。
戈修扭頭看了眼實驗室內的鍾表,還剩最後半小時就要日出了,他必須在這段時間內離開這裡。
他開始迅速地清理自己的殘局,消除掉一切自己來過的痕跡。
正在這時,他的後腿一不小心掃到了一疊文件夾,將它的搭扣踹了開來,雪白的紙片瞬間散落在了桌上。
戈修轉過身,開始用爪子將那疊文件歸位。
正在這時,他的目光捕捉到了文件夾上一張熟悉的照片。
面容冷峻的男子向著鏡頭的方向看了過來,輪廓深刻的面孔被陰影覆蓋,顯得模糊而遙遠,一雙漆黑的眼睛藏在鋒利的眉峰下,猶如雪白的利刃撕裂黑暗而來,野性,冰冷,危險。
戈修一怔。
這是……沈薄衍。
他用爪子將那張文件抽了出來,卻發現上面百分之九十的內容已經被塗黑,幾乎無法獲取到什麽特別重要的信息。
隻除了……
照片上印著的,鮮紅而巨大的“MISSING”,以及下方清晰的日期。
——這是一張拍攝於五十年前的照片。
·
戈修離開實驗室,在蒙蒙亮的天色中奔跑。
距離日出已經不遠了。
他隨便找了家休息的服裝店,靜悄悄地鑽入了漆黑的店面。
二十分鍾後,第一縷晨光刺破天際,驅散了陰冷而黑暗的夜色。
戈修從服裝店裡隨便找了一身衣服穿到了身上,熟練地將自己的尾巴和耳朵藏了起來。
他從後門溜了出去,然後回到了陳子嚴的公寓。
戈修利用自己新買的筆記本電腦,開始在網上搜尋所有和五十年前那場獸化者挑起的戰爭相關的內容。
但是他發現,除了一些不痛不癢,無關緊要的內容之外,其他的什麽都搜查不到,就像是被系統性地抹除和封存了似的。
除此之外,戈修還發現了最近幾個月內,社會新聞中報道的一些詭異的傷人事件。
看來,項圈作用逐漸減弱的後果正在一點點地顯現。
一整天的時間悄然而逝。
戈修直到發現自己突然縮小,再一次變成貓咪之後,才意識到,他又一次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過久了。
他從堆在自己身上的衣服中掙脫出來,然後從窗戶的縫隙間離開了房間,向著沈薄衍的公寓奔去。
雖然自己還沒有完全整理出清晰成體系的結論,但是,倘若戈修的猜測是正確的話……
那沈薄衍就並非潛在的獸化者,而是已經獸化後的人類,而項圈對他造成的影響是完全未知的。
戈修仰頭注視著沈薄衍漆黑一片的窗子,感到自己的心緒起伏有些混亂。
不要被影響。
他告訴自己說。
戈修熟練地跳上了窗台,發現窗戶上自己離開前留下的縫隙還好好地留在那裡。
屋子裡漆黑一片,窗戶上反射著外面的燈光輝煌,令他幾乎無法看清房間內的樣子。
戈修從縫隙內鑽了進去。
他輕盈地跳落在地上,幾乎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黑暗中傳來男人低沉的聲音:
“你回來了。”
戈修一驚,警惕地順著聲音的方向看去,只見沈薄衍正坐在黑暗之中,定定地垂眸凝視著自己:
“這次你離開了超過二十四小時。”
他的聲音中帶著微微粗糲的沙啞,低低的震動在空氣中蔓延,撥動著人的心弦。
沈薄衍聽上去出乎意料的平靜。
但在那平靜之中,卻仿佛蘊含著某種激烈的,危險的,不安的漩渦和暗流,在無波無瀾的水面之下盤旋。
“我以為你離開了。”
沈薄衍抬起眼眸。
戈修突然注意到——對方的眸色,是一種近乎詭異的猩紅。
他不由得微微一驚。
戈修下意識地向後退了兩步,大腦飛速的轉動著。
這……這會是項圈的副作用之一嗎?
理智和控制力的逐步喪失,以及越來越服從於本能的衝動和欲望。
沈薄衍站起身來,緩緩地向著戈修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的面容沉寂鎮靜,高聳的眉骨沉沉壓下,一雙猩紅的豎瞳從黑暗中凝視他,帶著某種近乎非人的殘酷,野蠻而原始的危險感在他的瞳孔深處蠢蠢欲動。
戈修心下一震。
他轉身向著自己來時的方向跑去,動作迅速而敏捷,猶如一道劃破黑暗的影子。
那道敞開的縫隙近在咫尺。
微涼的夜風從窗戶敞開的一角送了進來,從毛絨絨的耳尖上吹拂而過,夜空就在眼前。
然而,沈薄衍的動作卻比他更快一步。
他的獸化者特征正在迅速地浮現,無論是雙眼呈現出來的怪異瞳色,還是速度和力量不正常的增強,都彰顯出血脈力量的覺醒和異變。
修長冰冷的手指伸入戈修的肋下,溫柔而不容抗拒地將他抱起。
戈修眼睜睜地看著自己離地面越來越遠,然後被抱進了一個毫無掙脫可能性的懷抱中。
沈薄衍眉眼低垂,輕柔地用指腹撫摸著懷中小貓的腦袋,沿著毛茸茸的脊背一下一下地向著尾巴根順去。
戈修眨眨眼,抬頭向頭頂看去。
對方脖子上的金屬項圈在黑暗中反射著隱隱的冷光。
戈修雙眼一眯,碧色的眼瞳中微光一閃而過。
沈薄衍定定地注視著它,眸色微深,神情喜怒莫測。
這麽近的距離,戈修能夠清晰地看到對方的眼眸。
猶如厚重鮮血凝成般的猩紅,由外向內顏色逐漸加深,細窄如縫隙般的豎瞳鑲嵌於濃烈燦爛的血色虹膜中,看上去妖邪而詭異。
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戈修記得在自己經歷的第二個懲罰世界中,也見過完全相同的眼眸。
以萊諾。
世界上僅存的最後一隻芬裡爾。
背生雙翼的巨狼,誕生於傳說中的神話造物。
戈修有看過所有能夠找到的獸化者的資料,他們雖然也能夠變成獅子,豹子,老虎,狼等猛獸,並且體型往往較現實世界中真實存在的物種更為誇張,攻擊力和破壞力也更加驚人和誇張,但是能夠變成芬裡爾這種源於神話的物種的,戈修卻沒有見到任何與之相關的記錄。
難道,這就是為什麽他能夠在實驗室內,看到五十年前沈薄衍的資料照片嗎?
倘若假定之前那個世界的設定能夠沿用到這個世界的話,那麽……在芬裡爾受到重傷之後,會回歸幼年形態。
戈修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對方的面孔。
之前一些只能算得上模糊的猜測漸漸成型。
——沈薄衍曾經參加過那場獸化者與人類的戰爭。
他背後那些猙獰的,層層覆蓋的傷痕就是來自於那場慘烈的戰爭,而他之所以能夠維持這種年輕的狀態,與他的獸化形態關聯緊密。
芬裡爾絕不是一般的野獸。
戈修深深地望入沈薄衍猩紅的眼瞳深處,在他的眼底看到了自己縮小的倒影。
腦海中閃過一個轉瞬即逝的畫面。
身材高大的男人單膝跪下,瀑布般的漆黑長發順著肩膀滑落,他虔誠地俯首,將唇印於自己的手背之上。
緊接著,身邊的一切開始分崩離析,牆壁和地面都消融成齏粉,只剩下二人相對立於黑暗之中,時間宛如被瞬間定格,毫秒即是永恆。
戈修強迫自己將腦海中的畫面揮去。
根據現在他所了解到的信息,經過分析和判斷,已經基本能夠將這個世界中所丟失的邏輯鏈補全。
沈薄衍現在陷入了異常狀態,逐漸複蘇的獸化者基因令他失去了理智的控制,所以會被本能的欲望趨勢,只會毫無底線和顧及地掠奪。
這是項圈所帶來的副作用。
事實上,戈修在離開陳子嚴的公寓前就有看到相關的新聞報導。
這些類似的事件在這兩個月集中爆發,很顯然,項圈的效力在相同的時間段中發生了大規模的削減,倘若不進行進一步的控制,獸化者帶來的威脅必然會大規模產生,這或許是政府想要看到的局面——
他們擁有對項圈電擊功能的掌控權。
那麽新的獸化者所引起的風波就是可控的。
放任暴動的發生,激起民眾對獸化者群體的恐懼和排異,也就有了機會將這群潛在威脅集中清理的契機。
嚴格管控一群瀕臨爆發的定時炸彈所帶來的輿論阻力,比起限制監視一群安分守己的項圈佩戴者要小得多。
也不會造成項圈佩戴者的大規模反撲。
畢竟,他們更擔心自己失去理智變成無法控制的怪獸,所以也就自然會將人身掌控權雙手奉上。
對於政府來說,這簡直就是雙贏。
同樣的,戈修也非常清楚,自己應該如何做,才能擺脫現在的困境。
無論面對多麽強悍的敵人和多麽惡劣和險峻的形勢,他永遠會給自己留一條後路,不讓自己陷入退無可退的困境。
戈修永遠都有後備計劃。
就比如現在。
雖然逐漸向著獸化方向傾斜的沈薄衍,力量和速度遠遠大於自己,而他只是一隻體弱無力的小貓咪,根本無從逆轉這種純然弱勢的狀態。
——但是,沈薄衍的項圈仍然戴在他的脖子上。
如果戈修能夠短暫地脫身出來,激活他項圈上的電擊程式,應該就能創造機會,擺脫受製於人的局面。
唯一的問題是……
他是否要這樣做呢?
就在這時,沈薄衍將巴掌大的小黑貓舉起,托到了自己的眼前,細細地審視端詳著它。
毛絨絨的小腦袋上是兩隻精巧的尖耳朵,漆黑柔軟的身體被重力拉長,兩隻小小的後腿懸空,一隻爪子蹬在他的手腕上,另外一隻微微蜷曲,隱約能夠看到粉色的肉墊。
一雙嫩葉般碧綠的雙眼眨動著,看上去可愛而乖巧,沒有半點威脅力。
“喵。”
它發出軟軟的叫聲。
沈薄衍凝視著被舉至與視線齊平的貓咪,微微眯起雙眼,緩緩地問道:
“你現在在想什麽呢?”
“是在思考怎麽離開嗎?”他湊近一點,薄薄的唇上掠過一絲不帶任何溫度的笑意:“或者是反擊?”
戈修微微一驚。
他的臉現在毛絨絨的,按理來說應該看不出來什麽太過明顯的情緒流露啊。
而且……自己現在又不是人啊。
沈薄衍居然這麽喜歡貓嗎?
眼前的小黑貓無辜地眨眨眼,猶如一隻普通的,不知世事的小動物一般,再次發出細軟而懵懂的叫聲:
“喵?”
沈薄衍的眼眸猶如血色翻滾。
下一秒,小黑貓探頭過來,伸出粉色的舌尖,在他的鼻尖上輕輕一舔。
粗糙的舌面帶起微微的刺癢感,沈薄衍不由得一愣,下意識地向後退了退。
小黑貓甩甩尾巴,歪了歪腦袋:“喵。”
沈薄衍眼底的血色稍稍退去,他怔了半晌,然後定睛向著手中捧著的貓咪看去。
戈修現在並不確定對方是否認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真正的貓咪——畢竟,他在看到沈薄衍的瞬間就清楚對方究竟是誰,那種仿佛深入靈魂般的印跡感令他根本無需刻意分辨,或許對方也有這樣的感覺,所以才會對身為貓咪的他有種類似的親近和熟悉感。
又或者……對方發現了什麽端倪。
不過都已經到了現在這個地步,只能繼續這樣硬著頭皮撐下去了。
趁著沈薄衍的手掌有著些微的放松,戈修從他的懷中掙脫出來。
他習慣性地跳到了床上,蹲坐在枕頭上,低下頭,一點點地梳理舔舐著自己身上被弄亂的絨毛。
沈薄衍走到床邊,在床沿處坐了下來。
他伸手揉了揉小黑貓的耳朵。
小黑貓停下了梳理毛發的動作,抬起頭,湊近嗅了嗅沈薄衍的手指,濕漉漉的鼻尖碰了碰對方的指腹,然後仿佛確認了對方的身份似的,將自己的下頜搭在了對方的手指上,用力地蹭了蹭。
沈薄衍習慣性地曲起手指,撓了撓它的下巴。
小貓的胡須抖了抖,碧綠的眼睛微微眯起,喉嚨裡發出咕嚕嚕的聲音,有些站立不穩地向他的掌心內倒去。
沈薄衍眼底的猩紅再度褪去些許,深沉的漆黑開始成為主色。
那種無時無刻不在燒灼著他的躁動和狂暴漸漸退潮,一種奇怪的踏實感和隱秘的喜悅充斥著他的內心,瀕臨爆發的暴怒,無法掌控的焦灼,以及即將失去的龐大不安感被一點點地安撫。?
他注視著趴在枕頭上的小黑貓,手指輕柔地劃過對方的絨毛。
你究竟是誰呢?
在昨天之前,沈薄衍刻意對這個問題避而不談。
他擔心會改變現狀。
他畏懼著,倘若自己向前一步,是否會打破眼前表面的平和,就像是戳破在陽光下七彩絢麗的肥皂泡一樣。
但是在焦灼地等待了一天一夜之後,他的想法已經徹底改變了。
沈薄衍發現,不管這副貓咪皮囊下藏著的是誰,他都毫不在乎。
無論怎樣,他都要把他牢牢地抓在手心。
——你是我的。
一絲暗紅在沈薄衍的眸底閃過。
沒關系,天亮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