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
戈修在心底暗罵一聲。
身後傳來的蟲子們堅硬的前肢和螯挖掘石塊的聲音,在一片寂靜中。頭頂玻璃破碎的聲音加倍清晰,似乎是蟲族通過其他樓層的窗戶闖了進來。
時間急迫,刻不容緩。
戈修看了眼機甲中剩余的燃料數量,心口微微一縮。
——沒有其他方法了。
戈修將機甲停在一個較為狹窄封閉的空間當中。
他切斷了自己和機甲的神經鏈接,打開駕駛艙的門,然後艱難地向外跳了出去。
在雙腳落地的一刹那,戈修腿一軟,差點沒有直接栽倒在地。
他咬牙站起身來,跌跌撞撞地撲向手術器材區域——手術刀,消毒用酒精,毛巾,止血劑,縫合器材。
在一切都搜集完成後,戈修回到機甲當中,然後調集機體所有運行能量到達防禦罩上。
駕駛艙內的光線瞬間暗了下來,只剩下眼前的虛擬屏幕還在亮著光。
幾隻蟲子已經破開了牆壁外層最脆弱的部分,爭先恐後地湧了進來,然後撲在了機甲的上,開始用尖利的螯啃咬突破外部的防禦罩。
令人牙酸的抓撓聲傳入其中,在狹小的駕駛艙內聽起來令人毛骨悚然。
戈修面沉如水。
他將那些器材在自己的面前一一擺開,然後調出了駕駛艙內的監控對準自己的後頸,讓那片皮膚的圖像出現在了虛擬屏幕上。
他非常清楚。這種情況下,沒有人會來救援。
這具身體是隱瞞身份前來的,無人知道他背後顯赫的世家與驚人的財富,他即使死在這裡,報上去的也不過是一個冷冰冰的數字罷了。
甚至,戈修可以肯定,自己先前待的那支軍隊,很可能已經把他當作死人了。
沒有人會為死人冒險。
而分化期而導致的發情持續時間甚至能夠長達一周以上,根據每個人的體質不同而有所區別。
在這個被蟲族佔領的星球上,他就像是一個黑暗中的燈塔,吸引著無數的蟲族飛蛾撲火似的向他湧來。
但他卻沒有抑製劑。
——那就只剩下了一個選項。
戈修十分鎮定地注視著屏幕上自己的後頸,帶著橡膠手套的手握緊手術刀,刀尖閃動著尖銳的銀光。
他的手很穩。
刀尖劃開皮膚,迅速地製造出一道光滑的刀口,鮮紅的鮮血順著被切開的傷口爭先恐後地湧出,瞬間就將他身上穿著的作戰服打濕,染成深而暗的紅色。
戈修脊背後的肌肉難以抑製地緊繃。
他死死地咬住後槽牙,不讓自己發出半點聲音——那片皮膚實在是太過敏感,即使是被稍稍蹭過都會產生劇烈的酸麻痛楚,仿佛將痛覺擴大百倍不止。
但是,不能使用麻醉。
後頸靠近脊椎,神經密集,一旦麻醉,他根本無法控制自己下刀的力道和準度。
頭頂傳來蟲族更加瘋狂的抓撓聲。
它們似乎嗅到了含著濃鬱信息素氣息的鮮血,變得加倍狂躁和饑渴起來。
但是,機甲所停留的地方狹窄和封閉,一次性最多只能容納三四隻蟲子進入,而將擊中著所有能量的機甲防護罩足以抵擋這種程度的攻擊。
頭頂刮擦金屬板的聲音越發嘈雜,但是戈修眼珠甚至都沒有動一下,而是死死地盯著屏幕上鮮血淋漓的畫面。
被染成鮮紅的手指探入傷口內,尋找摸索著什麽。
一個小小的腺體藏在肌肉中,被硬生生地扯了出來——
手術刀的刀刃一轉,寒冷雪白的刀光掃過,將那圓圓的腺體後連接著的密集神經和切斷,戈修眼前一黑,近乎窒息的痛感山呼海嘯般襲來,他的手不由得一軟。
“當啷——”
沾滿鮮血的手術刀掉落在了地上,彈了兩下,不動了。
戈修劇烈地喘息著,身上已經被冷汗浸濕,他用力地眨眨眼,試圖將眼前的模糊的暗點眨走。
他緩了緩,抬手拿起一旁的止血劑向著傷口邊緣注視進去。
緊接著,戈修拿起縫合工具。
尖銳鋒利的長針穿透敏感的皮膚,每一針下去,他的身體都會不由自主地微微一顫,但是手指仍舊緊緊地捏著長針,穩而緩地,一下,一下,一下。
每一秒仿佛都被拉長成可怕的一個世紀。
灼熱的汗水從頭髮額頭內淌下,落在顫抖的黑亮睫毛上,每每眨動一下,就落下一滴汗水,很快將地面上的一小塊區域打濕。
終於,不知道過了多久,戈修停了下來。
眼前的屏幕上,在纖細修長的脖頸以下,那片蒼白的皮膚上盤踞蜿蜒著一條鮮血淋漓的縫合傷口,在駕駛艙暗淡的光線下看起來越發的觸目驚心。
他吐出一口氣,兩條酸軟的手臂垂了下來,剛才穩到不帶一絲顫抖的手,此刻卻在劇烈地打著擺子。
戈修的整張面孔已經被汗水完全打濕,蒼白的仿佛劃開夜幕的一道微光,但是他的雙眼卻仍舊保持著絕對的清醒和鎮靜,明亮的令人心底一顫。
他垂下眼,掃過那個被硬生生從體內切除的腺體。
它不過只有一個小拇指甲蓋那麽大,外部布滿了鮮血,但是卻仍舊能夠看出淺淡的肉粉色。
戈修感到自己身體深處的熱潮開始慢慢減退,那種怪異的空虛感也逐漸地消失不見,被封鎖在密閉空間內的濃鬱甜香被更加具有覆蓋性的血腥味取代。
——這麽小的東西,但是卻能造成那麽大的破壞力。
後患排除。
戈修抬頭看向頭頂艙門玻璃上放大的蟲族面孔,在對方醜陋複眼的注視下挑了挑蒼白的唇角。
現在就要處理這群從醜陋的蟲子了。
被鮮血染紅的指尖還帶著生理性的顫抖,但卻已經熟練而流暢地在眼前的虛擬屏幕上進行操控。
“能量轉移。”
“機體全部武器伸出。”
“光學武器充能完成。”
“機體深層防護罩啟動。”
在合成的電子聲音落下的瞬間,刺眼的激光就瞬間在狹窄的區域爆裂開來,距離最近的蟲族身體直接被巨大能量爆發時產生的高熱蒸發成焦炭粉末。
龐大的衝擊力震動整個本就搖搖欲墜的建築。
“哢擦——”“哢擦——”
斑駁牆體上迅速地出現巨大的裂紋,整棟建築隨之轟然砸下,將所有來不及離開醫院的蟲族全然掩埋壓死在其中。
銀白色的機甲表面被厚厚的灰塵蓋住,所有的光亮都完全從其中消失。
但是,下一秒,艙門卻發出哢哢的響聲,仿佛被鏽蝕過似的,艱難而緩慢地啟動。
一個渾身被鮮血覆蓋的纖細身影從中爬出,然後翻身跌落在地上。
戈修發出一聲悶哼。
他緩緩得將從喉嚨深處湧上來的血腥味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後掙扎著抬頭向著機甲手臂指向的方向看去。
一束微光從瓦礫間的縫隙灑如其中,照射出無數在光線下飛舞著的塵埃。
在剛才釋放激光炮的時候,戈修並不是無的放矢的。
每一發炮彈都對準了事先設計好的位置,除了將整棟建築擊垮,將追蹤的蟲族清剿之外,還多留了一發彈藥為自己清理開逃走的路線。
他艱難地撐起身體,在廢墟和破碎的建築殘骸間爬動。
剛才爆炸造成的聲波令他的耳朵開始流血,溫熱的血液順著側臉劃入領子當中,激起一陣戰栗。
這具身體柔軟嬌嫩的皮膚被周圍尖銳的石塊劃破出細小的痕跡,從小臂到小腿都傷痕累累,鮮血染紅了他爬過的短短一程。
戈修感到自己的意識在飛快地從身體中離去。
——糟糕了。
經歷了情熱期的激素起伏和簡易手術中劇烈的疼痛,再到光子炮彈炸裂時的巨大衝擊,這具屬於omega的身軀早已不堪重負,倘若不是戈修一直在用意志力硬挺,可能根本無法堅持到現在。
但是,人類的意志力還是有極限的。
這具身體已經無法承擔更多的磨難,生理性的強製使得他終於無法再繼續向前。
那一縷暗淡的光線照射在戈修被鮮血和塵埃覆蓋著的側臉上,他的眼皮顫抖了兩下,一切都在旋轉,耳邊卻聽不到一絲聲音。
黑暗將光明吞沒,戈修著陷入了昏迷。
一切都是那麽安靜。
又仿佛耳邊被無數的噪音充斥著。
水聲。
漫無邊際的水聲。
仿佛遙遠的潮水一波波地向著他衝來,他被重力拉扯,向著看不到一絲光亮的深淵中下沉,咕嚕嚕的泡沫擦著他的耳邊向著頭頂的海平面升去。
在恍惚中,戈修看到一個男人模糊的面孔。
那人遠遠地站在,看不清楚五官,但是他的眼神——即使隔著那麽遠依然清晰——是那樣的沉默而悲傷。
——也是那樣的熟悉。
戈修感到自己的心也隨之揪了起來。
突然,一陣瓦礫摩擦碰撞聲從遠遠的地方傳來,模糊的隻言片語溢入夢境,仿佛抓瞬即逝的碎片:
“……好像……有人……”
“信息素殘留……去找找……”
覆蓋在面孔上的光亮驟然擴大,戈修在那瞬間被拉扯回現實,一切仿佛都在無聲地旋轉,他艱難地撐起眼皮,但眼前的所有畫面都模糊不清。
“……殘次品?”
“價格……不會……”
模糊的詞匯湧入腦海中,
下一秒,黑影驟然壓了下來,擋住了遠處的微弱光線,緊接著,戈修感到一陣尖銳的疼痛從脖頸上傳來,冰冷的液體瞬間注入身體。
於是他再一次陷入了昏迷。
只不過,這一次,戈修什麽夢都沒做。
·
不知道過了多久。
戈修再一次醒來,他遲緩地眨眨眼,視線逐漸地清晰起來。
隨著理智的回籠,他發現,自己正蜷縮在一個幾乎無法站直身體的小小籠子內,周圍陰暗潮濕,幾乎無法看清遠處的景象
一旁還蜷縮著幾個同樣灰頭土臉的人,細細的哭泣聲在狹窄的空間中回蕩著,氣氛凝滯而壓抑,死氣沉沉。
這裡……是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