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大的訓練場內只能聽到金屬發出的嗡鳴與緩引擎漸漸熄火的運轉聲。
雪白的水蒸氣混合著漆黑的硝煙從牆壁被撞開的縫隙內湧出,空中仍未消散的模擬激光在煙霧中閃爍,猶如子彈飛馳而過後,在空中留下的燃燒彈道。
全場陷入了短暫的寂靜。
學員們瞠目結舌地注視著眼前的景象,大腦仿佛生鏽般的無法運轉。
他們恍惚地看著不遠處機甲的殘骸,神情茫然,幾乎到了恍惚的地步,莫名有種不真實的感覺——
剛才的事情……真的發生了嗎?
難道一切不只是他們腦海中的臆想嗎?
一個從未駕駛過機甲的omega,在第一次精神鏈接時就能夠將驅動引擎,並且能夠進行熟練的操控,甚至直接通過了C等障礙物測試,並且激活了武器系統!
要知道,被譽為機甲駕駛系天才的伊戈爾在三年的訓練之後,才得以順暢通過了B等障礙物測試。
雖然每一等的測試之間難度猶如天塹,但是……
艾瑞斯可是剛剛從機甲保養系轉來的新生啊!
這怎麽可能!?
約斯特是最先回神的。
他丟開強製切斷手柄,急切地向著被撞開一個大洞的觀測台跑去。
作為導師,他的第一任務是確認學生的安全。
尤其……這個學生——
約斯特緊咬牙關,仍舊能夠感到自己的心臟仍舊在胸腔內激烈地搏動著,仿佛要從嗓子眼內跳出去。
但是他的雙眼卻控制不住地閃閃發亮。
在他執教十年以來,面對過無數危機事件,但是沒有哪一次能給他帶來那般強烈的震撼和緊張。
在剛才那短暫的瞬間,約斯特敏銳地意識到:
這個名叫作艾瑞斯的學生,很有可能是個天才,一個專為機甲而生的天才!——確實,每一等級測試之間的難度有著天壤之別,C等在整體的障礙物等級考試中的難度確不是太高。但是,E等到D等之間的難度翻倍之後,而艾瑞斯的通過時間居然也足足縮短了一倍!而到了C等時則是更加驚人,開啟和通過幾乎沒有任何的時間差。
難度飆升,但是通過時間卻呈幾何倍數縮短。
更可怕的是……他駕駛的居然還是專門增大精神力阻力的機甲!
而這樣的苗子絕不能在這種地方受到絲毫的損傷!
在彌漫的煙霧當中,一個高大的身影緩緩地清晰起來,挺闊的肩膀在彌散的水蒸汽內顯現,修長的腿破開煙雲,直直的向著約斯特的方向走了過來。
他的懷中抱著一個纖細的身形。
約斯特猛地收住步伐。
他警惕地注視著那個向著自己走來的男人,眼底閃爍著壓抑的凝重感。
約斯特目光沉沉,緩緩地開口稱呼道:
“埃羅斯特先生。”
齊齊地抽氣聲從學員中響起,不可思議的小聲嘀咕開始在人群中蔓延開來。
什,什麽?埃斯特羅……?
傳言難道是真的?那位真的來到機甲學院擔任名譽教授了?!
那位——埃斯特羅?!
水蒸氣裹挾著一絲硝煙的氣息向後飄散而去,最終完全地消散溶解與空氣隻中。
海因斯勾起唇角,聲音低沉而散漫:
“約斯特少將,真是許久不見……你倒是沒怎麽變樣啊。”
約斯特疏遠而客氣地回復道:“多謝您的關心,不過我已經退役很久了,您也不需要在學校裡稱呼我的軍銜。”
兩個alpha並沒有釋放任何信息素,但是交鋒間隱約的侵略意味卻仍舊濃重。
約斯特的視線下移,在看到海因斯懷裡的戈修時愣了愣,不由得皺起了眉頭,聲音也緊張了起來:
“他怎麽樣?還好嗎?”
——“還好。”少年低低地咳嗽了兩聲,微微沙啞的嗓音刺破寂靜,悶悶地響了起來。
約斯特一驚。他沒想到一個人在經歷了這麽可怕的精神裡損耗後,居然還能醒著。
戈修有些艱難地掀起眼皮,掃了一眼不遠處一片狼藉的訓練場,不由得有些懊惱地皺了皺眉。
他眨眨眼,然後掙扎著掙脫了海因斯的手臂,從男人的懷裡跳了下來。
在雙腳落地的瞬間,戈修腿頓時一軟,稍稍地踉蹌了一下。
海因斯眼疾手快地伸出手,試圖扶住眼前少年搖搖欲墜的身體,但卻被對方不以為意地推開:“我能走。”
這一幕……
莫名有些熟悉。
海因斯愣了下,突然恍惚了一瞬。
就在這短短的幾秒內,對方就已經離開了他觸手可及的范圍內。
戈修向剛才墜毀的地方走了幾步,下意識的抬手擦了擦自己臉上的鮮血。
他對自己的流血似乎並沒怎麽放在心上,反而對剛才的墜毀顯得更在在意的樣子:“那台機甲損毀程度不算大,我在下墜的時候刻意避開了核心機組……”
而約斯特才不擔心那台機甲有沒有損傷呢。
他緊張地追問道:“你感覺還好嗎?有沒有那裡不舒服?”
“精神力過度損耗而已。”海因斯懶洋洋的聲音插了進來,他邁步走上前來,短短幾秒就縮短了和戈修的距離:“未經強化訓練過後的機體往往很難承受精神力過度的消耗,再加上他本來還有舊傷——”
他的手按在了戈修的肩膀上,形成一個隱晦地佔有姿勢:
“我建議還是去醫務室檢查一下為好。”
約斯特的視線在戈修手腕間沾染著灰塵的醫療腕環上掃過,神情驟然嚴肅了起來,他讚同地點點頭:“是的,我也這麽覺得。”
戈修感到自己肩膀上的觸感突然稍稍收緊些許。
他微微一愣,扭頭看向站在自己身後的男人。
少年的面色仍舊蒼白,但是雙眼卻很亮,仿佛被水洗後的蒼空。
海因斯注視著戈修,幾乎能夠看到他眼中自己的倒影。
他勾了勾唇角,突然毫無預兆地上前一步,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縮短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戈修一時有些沒有反應過來。
海因斯將還在愣神的少年攔腰抱起,動作流暢而自然,仿佛一切都是那樣的天經地義,順理成章。
他面不改色:
“作為導師,我有義務照顧學員的生命安全。”
不等戈修開始掙扎,海因斯垂下頭,削薄的唇靠近少年的耳邊,壓低的聲線中帶著點輕佻的調笑:
“——畢竟這也不是第一次了。”
戈修猛地一愣。
等等……
他猛然回憶起自己剛才從機艙中調出來時對方說的那句話——先前他被劇烈聲浪造成的衝擊以及身體中傳來的虛弱感分了心,沒有來得及深思對方話裡的含義,現在想起來才覺出不對勁的地方——
他們並不是第一次見面……那……
剛才約斯特說的那個名字驟然躍入腦海——“埃斯特羅”。
埃斯特羅……埃斯特羅?
為什麽之後名字聽起來這麽耳熟呢?
剛才撞擊留下來的震蕩感和耳鳴似乎仍舊在他的腦海中回蕩,猶如塞子般堵住了大腦中回憶的功能。
戈修糾結地皺起了眉頭。
突然,他靈光一閃,猛地瞪大雙眼,將一個不知道被他拋到哪裡去落灰的名字從腦海中扒拉了出來——
那不是他那個便宜未婚夫的名字嗎?!
戈修:“……”
草!
海因斯垂下眼,用余光掃過懷中少年仿佛被雷劈過似的突然僵住的表情,明白對方終於想起來自己的身份,不動聲色地微微勾起唇角,然後繼續一臉正色地向著醫務室內走去。
戈修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哪哪都不自在。
由於他剛才的愣神,導錯過了掙扎的最好機會。
而他這位未婚夫先生不僅走的飛快,約斯特導師還一臉焦急地走在一旁,並且時不時地扭頭看看他的情況……
實在是太尷尬了。
戈修木著一張臉,僵硬地靠在對方的懷裡,等待著這條通往醫務室的路走到盡頭。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絲隱約的笑意從海因斯的唇畔掠過,猶如湖面泛起的漣漪,稍縱即逝,轉眼就沒了蹤跡。
終於,醫務室到了。
海因斯彎腰將戈修被安放在了看護的床上,他有些遺憾地松開手,向後退去,給等候在一旁的醫生留下空間。
負責遮擋的簾子在周圍拉起,阻斷了病床內外的空間。
戈修松了口氣,僵硬的肢體終於稍稍放松了下來。
滴滴的儀器聲響了起來。
醫療腕環被接到了數據讀取器上,開始傳輸戈修的實時身體數值。
而就在醫生進行例行檢查的這段時間裡,戈修陷入了沉思。
他著實沒想到,這位名義上會在兩年後才會和自己成婚的未婚夫居然這麽早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而且還是在他所就讀的學校任職!
這可就麻煩大了。
戈修有些拿不準對方如何做出這樣的職業安排,是只是湊巧,還是刻意為之呢?
一個全星際最大雇傭兵團的艦長,居然會想要來聯邦的機甲學校裡擔任導師?這種職業規劃也太荒謬了吧!
但如果是刻意為之的話……
戈修又實在搞不懂,為什麽這位似乎權勢實力都頗為不凡的人物會為自己如此大費周章。
而且他們在訂婚之前根本沒有交集!
就連在對方艦船上的那段時間內,戈修都有百分之九十九的時間是昏過去的,更是半點記憶都沒有——即使是一見鍾情,那也沒有這麽見的啊!
戈修糾結地皺起眉頭,感到自己仿佛無頭蒼蠅一般,被困在原地暈頭轉向,但就是理不出任何一條足夠有說服力的邏輯鏈。
難道他認識原主嗎?
但是艾瑞斯的記憶力沒有任何關於海因斯·埃羅斯特的影子啊!!
或者是……艾瑞斯和海因斯認識的時候,艾瑞斯並不知道對方是誰?
戈修不太確定地想。
畢竟,這次都有基礎劇情了,這個可能性似乎也不是沒有?
·
十幾分鍾後,醫生結束了對戈修的身體檢測,床邊的簾子被拉開,兩邊的空間重新聯通起來。
戈修用手撐著床沿,勉強坐了起來。
約斯特和醫生似乎正在遠處說著寫什麽,他的耳朵仍舊在嗡嗡地響著,各種這麽遠的距離根本沒法聽清他們談話的內容。
海因斯走了過來。
他站在床腳,上下打量了一番躺在病床上的少年,慢悠悠地說道:
“你恢復的不錯。”
受了那麽重的傷之後,居然還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駕駛機甲,可見德羅斯特上將提供醫療服務確實全聯邦頂尖。
戈修微微眯起雙眼,謹慎地回望著他。
眼前的男人非常英俊,五官輪廓深刻,眼珠深黑發藍,在專注地凝視著人時總給人一種深情的錯覺。他的唇畔似乎常帶幾分笑意,周身屬於alpha的侵略性氣場被一絲不露地全然收斂,但是戈修卻能清晰地嗅到對方身上那種常年浸染硝煙與血腥的氣息——
那是只有慣於殺戮的人才能擁有的。
一個深沉莫測,又經歷血火的掌權者。
總之不是一個好糊弄的角色。
戈修一時有些拿捏不準究竟該如何回復——倘若他和曾經那個艾瑞斯認識的話,那究竟該怎麽回答才能不引起他的懷疑呢?或者說……他是否應該讓對方明白自己已經和先前不是同一個人了,以擺脫那個正在逐漸變得棘手起來的婚約?
正在他思考時,一個小小的圓球劃開空氣,呈拋物線向他衝了過來。
戈修猝不及防,下意識地猛地向後仰去——
事實證明,他的躲避毫無必要,因為那個被扔過來的東西仿佛路線經過計算一般,極為精準地落到了他的腿上。
戈修低頭看去,在認出的同時,不由得微微一愣。
那是一顆糖。
被精致閃耀的糖紙包裹中著堅硬的糖球,外包裝上印著顏色鮮豔,形態可愛的水果圖案。
男人低沉而磁性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
“吃糖嗎?”
戈修心底一驚,猛地抬頭向著站在床腳的海因斯看去。
對方似乎並沒有發現戈修驟然提升的警惕,只是微微一笑:“正式介紹一下,我是海因斯·埃斯特羅,你的未婚夫。”
他的聲音中有種懶洋洋的沙啞感,漫不經心,但是卻仿佛能夠掌控一切般沉著鎮定,不容置疑。
任何話從他的口中說出,都仿佛像是在陳述一個已成定局的事實。
戈修面色沉沉,漆黑的雙眼透過細密的長睫間向站在床腳的男人看去,幽深的眼底情緒莫測——既不否認,也不肯定,仿佛在等待,又好像在思考著什麽。
海因斯現在也沒有指望對方在看到自己的瞬間就毫不猶豫地撲進自己的懷裡。
或者說……戈修現在的反應才更令他愉快。
海因斯唇角的弧度加深。
他衝戈修眨眨眼,眼底閃爍著一點輕佻的曖昧色彩,語帶笑意地說道:
“不過你放心,我崇尚自由戀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