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場內一片狼藉。
大部分的貨架早在末世開始時就已經被一掃而空。
許多擺放著商品的貨架倒在地上,肮髒的地面上七零八碎地散落著無數被隨意踐踏過的商品,曾經在末世前被盲目追捧的名牌包和名牌表如今卻被棄如敝履,孤零零地掛在架子上,或者被毫不憐惜地丟在地上。
地面上凌亂地布滿早已乾涸的血跡,血腳印,血手印,以及觸目驚心的拖拽痕跡與噴濺血跡。
幾具頭顱迸裂,身上被啃咬的七零八落的腐屍躺在角落,身上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濃烈臭味。
商場內,雙方涇渭分明。
以其中一個分隔貨架為界限,在不同的位置區域進行掃蕩。
這是謝時黎第一次,親眼目睹戈修究竟是如何在商場進行物資補充的。
它手裡抓著一個最大的袋子,步伐緩慢地在貨架間穿梭,無論自己的眼前出現什麽,都一股腦地往袋子裡裝。
毛巾,頭箍,須後水,馬桶塞,魔方,毛絨玩具……
雖然瞬間就裝滿了大半袋,但是半個有用的東西都沒拿到,反而是一點用處都沒有的東西不管不顧地裝了一大把。
謝時黎:“……”
最後,他緩緩地深吸一口氣,終於還是沒有忍耐住插手的衝動,伸手將袋子從戈修的手裡接過:
“……我來吧。”
戈修仔細想了想。
沒錯,畢竟給儲備糧自己吃的東西,他自己選當然是最好的啦。
於是他毫無異議地放棄了收集物資的工作,愉快地將袋子遞到了謝時黎的手中。
謝時黎接過沉甸甸的袋子,伸手正想把裡面沒用的廢品拿出來。
就在這時,他突然想到了什麽,動作突然一頓,抬頭看向站在一旁的戈修。
戈修莫名其妙地回望著他,歪了歪頭:“?”
謝時黎深吸一口氣,收回了視線,伸到一半的手同樣毫無滯澀地收了回來。
他合上購物袋,開始繼續沿著他們面前的路向前走去。
謝時黎已經不是第一次做這種工作了,他有經驗地分辨每一個貨架上的東西是否還有利用價值,並且迅速而有效率地從將所有對生存有用的物資收集起來,一氣呵成,毫無遺漏。
膚色蒼白的青年面無表情,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猶如一隻護崽的母雞一樣半步不離,
直到謝時黎走到了另外一排貨架的盡頭,在準備轉身的時候差點和戈修迎面相撞。
他眼疾手快地按住一旁被牽連到的,搖搖欲墜的貨架。
然後,謝時黎扭頭看向跟在自己身後,一臉無辜的青年,有些無奈地問道:
“你跟我這麽緊做什麽?”
其實,戈修的想法十分簡單。
今天之前,他本來以為謝時黎只是一個聞起來味道好一些的儲備糧,結果在遇到其他異能者之後,他突然醒悟——原來自己捉到的居然是萬中無一的頂級優質糧!
太珍貴了。
一定要好好看住。
但是他卻並不知道怎麽用語言將自己腦袋裡的想法表達出來,於是只是遲鈍地張開嘴,然後陷入了苦思冥想的狀態中,久久擠不出半個音節。
謝時黎很顯然也同樣意識到自己所問問題的可笑之處。
他搖搖頭,歎了口氣,妥協道:
“算了,隨便你。”
正當謝時黎準備繼續向前走去時,不經意間,目光卻突然從戈修身上的衣服掃過,他不由得微微一怔。
自從他們見面以來,對方身上都是同樣的一身衣服。
一件肮髒的西裝外套,皺皺巴巴,破破爛爛,邊緣開線,
腦海中回想起來,剛才在商場外時,對面那個異能小隊的隊長在看向戈修時,陡然異樣的眼神。
謝時黎也不知道自己當時是怎麽想的。
——他只是本能的感到警惕。
雖然,在之後想來,這位高階喪屍可能並不會在乎渺小人類向他投來的目光,更不會在意自己身為喪屍的身份暴露出來,尤其是在它有足夠的實力的情況下——謝時黎毫不懷疑,只要它想,這個商場裡的整個異能小隊都毫無還手之力。
但是,他還是下意識地擋在了對方的身前。
簡直就像是……一種自發的保護。
謝時黎感到有些可笑。
他?保護一只能夠輕輕松松地徒手捏碎變異喪屍頭顱的高階喪屍?
但是……
謝時黎看向對方的面孔。
青年睜著一雙淺灰色的雙眼,微微仰著頭,沉默而安靜地注視著他,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但就是有一種奇怪的懵懂和純粹。
謝時黎腦海中的雜蕪的思緒和推論仿佛瞬間沒了下文。
他開口問道:“你想換一身衣服嗎?”
戈修一愣。
他學著人類的樣子,微微地皺起眉頭,認認真真地思索著對方的問題。
換衣服……?
為什麽呢?衣服又不能吃?
戈修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皺皺巴巴的外套,以及已經褪色的,布滿無數乾涸血跡的褲子,更疑惑了——明明他的衣服看上去還好啊?
難道自己家儲備糧不喜歡嗎?
戈修抬頭看向站在面前的謝時黎,探究地端詳著對方的表情,試圖尋找答案。
謝時黎發現了戈修的困惑。
對於喪屍來說,這個問題純粹沒有任何意義。
謝時黎無奈地搖搖頭,換了一隻手拎購物袋,然後伸手捉住戈修的手腕,他剛剛握上去,就是微微一愣,纖細的腕骨捏在掌心裡,仿佛能夠被輕易折斷,那與人類體溫向異的冰冷觸感令他心下一震。
他上一次毫無防備心理地捉住對方的手腕時,還是在高燒後頭腦不清楚的狀態下——
自己的警惕心,似乎正在逐漸消失。
謝時黎仿佛被燙到似的驟然松開了手,迅速地調轉了視線,匆匆說道:
“……跟我來。”
戈修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情緒異常的儲備糧。
餓了嗎?
他十分大度地決定不去計較對方抓住又甩開自己手的行為——饑餓確實會讓人失去理智。
戈修跟在謝時黎身後,來到了商場內的時裝區。
謝時黎這次沒有浪費時間征求戈修的意見,而是掃視著眼前密密麻麻,幾乎沒被動過的衣架。
他一開始選擇的是勁裝,利於行動,便於生存,但是,謝時黎轉念一想,對方是喪屍,本身就不需要功能性太強的衣服,尤其是在對方有如此強悍實力的情況下,更是沒必要追求方便和快捷。
於是,他丟下手中的衣服,來到了休閑區。
謝時黎大刀闊斧地挑出幾件款式新穎,有設計感的衣服,在進行了簡單的搭配之後,他扭頭看向站在一旁,一臉神遊的戈修,評估地將對方從頭到腳掃了一遍——確實很合適。
但是,就在這時,謝時黎突然想起,對方徒手捏碎喪屍腦殼的凶殘舉動。
腦漿橫飛,膿血迸濺。
他低頭看了看手中淺色調的衣服,將它們再次丟到了一邊。
最終,一件黑色的衛衣和與之相配套的褲子擺在了戈修的面前。
謝時黎說道:“試試。”
戈修緩慢地思考了幾秒鍾,然後低下頭,伸出慘白發青的手指,開始不太熟練地將身上的衣服脫下。
但是,在戰鬥中凶殘而敏捷的肢體此刻在這種細枝末節卻顯得分外僵硬和不協調,他扯動了半天,到最後只是將本就髒兮兮皺巴巴的衣服擰成了一團,歪歪斜斜地掛在了身上。
謝時黎站在一旁,看他糾結地將自己困在一堆破布片中,終於還是沒忍住,走了過來:
“我來幫……”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只聽巨大的“嚓啦”一聲。
謝時黎驚愕地瞪大雙眼。
戈修已經被身上完全不聽管教的衣服弄的失去了耐心,於是他煩躁地皺了皺眉頭,拽住身上的衣服就向兩邊扯去,布料撕裂聲頓時響起。
原本在日曬雨淋下變得脆弱無比的布片,在喪屍毫無顧忌的力氣下,猶如浸濕的衛生紙一般瞬間裂成幾塊,飄飄蕩蕩地向著腳下落去。
戈修愉快地抬起頭,炫耀般地看向站在自己身旁的謝時黎。
——我簡直太聰明了。
謝時黎猛地轉過身,疾步向著遠處走了兩步,低沉的聲音有些暗啞:“……你換吧。”
身後響起細細簌簌的布料摩擦聲,謝時黎下意識地脊背緊繃,心緒煩亂。
——它是喪屍。
即使表現的再像人類,它也是以人類為食,軀體早已死去的行屍走肉。
幾分鍾之後,身後的動靜消失了。
結束了嗎?
謝時黎感到自己的衣角被扯了扯。
他微微側身,扭頭向身後看。
只見高階喪屍正注視著自己,黑色的衛衣套在它的脖子上,仿佛布繩似的扭成一團,只有一隻手探進了袖子裡,另外一隻蒼白的胳膊垂在身側,完全沒有被塞進衣服,小腹和大半個胸膛都暴露在空氣中。
它仍舊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模樣,但是卻莫名有種陷入苦惱般的糾結感。
謝時黎:“……”
算了。
他走上前去,伸手開始幫戈修調整身上完全沒有穿好的衣服。
謝時黎背後出了一層汗,才終於袖子是袖子,領子是領子地將衣服妥帖地穿在了對方的身上。
黑色的衛衣款式有些偏大,袖子和衣擺略長,寬大的衣領中露出慘白的鎖骨。
青年回望著謝時黎。
他的面容俊秀,頭髮在這個艱難的穿衣過程中變得有些凌亂,在寬松的衛衣中,整個人顯得仿佛瞬間年輕了幾歲,看上去猶如一個普通的大學生。
一雙灰色的眼眸顏色淺淡,冰冷而純粹,仿佛能夠倒映出人形。
謝時黎垂下眼眸,有些狼狽地錯開視線。
他的目光落在了對方的寬松衣領下,顏色慘白的後頸上,不由得微微一愣。
在那片平滑的皮膚上,有一處猙獰的青紫色咬痕,在蒼白的皮膚上顯得分外惹眼。
一個事實驟然擊中了謝時黎。
令他頓時心緒大亂,丟盔卸甲。
——他也曾是人類,是這場災難的無辜受害者。
他或許也曾看著自己的親朋好友接連死去,在災難面前無助奔逃。
這不是他選擇的人生。
正在他思維混亂之際,身後突然傳來了另外一個異能小隊的驚叫:“警戒!”
作者有話要說: 戈修(慈愛):多吃點多吃點,你太瘦了
謝時黎(認真挑選):這件衣服方便但是不適合你,這件衣服適合你但是不方便……
→互為老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