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這是什麽感覺?
黑色劉海兒擋住了太宰治突然睜大的眼睛。
作為一個人鮮活的生長在此世,這樣的評價,這樣的認可, 這樣的界定,讓太宰治的心突兀地安定下來, 並且變得堅實厚重起來。
原來自己的確是一個人, 的確能作為人活著。
赤松流揉了揉太宰治的腦袋後,還順手摸了摸太宰治額頭的繃帶。
他笑著, 眉眼彎彎, 語氣溫和極了:“所以我啊, 最喜歡人類了。”
一個對生活、對世界都覺得無聊並想自殺的人,再一次被點燃了心中名為好奇的火焰,並鮮活地生長著, 這不恰恰說明了人類擁有無限可能嗎?
赤松流並不覺得被刺探了,相反,因為此世之惡的緣故, 他會覺得非常高興。
如果自己不堪回首的過去,能拯救另一個人的生命和未來, 那為什麽不說呢?
“來, 我和你好好說說當時的事。”
他說:“其實事情不算多複雜,但我當時真的超級生氣, 因為費佳太不是個東西了!”
赤松流開始興致勃勃地說起來。
他的語氣是輕快的,他的態度是舒朗的, 他眉眼間滿是溫和和暖意。
太宰治看著眼前的赤松流, 他仿佛聽到了很多東西,卻又好像什麽都沒聽到。
帶著暖意的燈光打下來,為赤松流的黑色碎發蒙上一層淡淡的光, 他那雙黑色的眼睛格外明亮,好像有火焰在燃燒,他說到嫌棄之處,還不斷擺手,生動極了。
太宰治不由自主地微笑起來,這笑容很淡,卻極為真實。
他漸漸地聽得入神,似乎也跟著赤松流一起在西伯利亞的冰原上,在那泥濘乾涸的松針林裡,在十多年前青澀稚嫩的時光中,遇到了一個叫費奧多爾的人。
那是屬於赤松流的過去,太宰治想要知道的故事。
“……被煽動的饑餓流民們殺了那個老人,奪走了他儲藏的食物,費佳問我,你們兩個都信奉神明,可在苦難和死亡到來時,並不曾見到有神降臨。”
“我說,真正的神明並非因人類的信仰存在,而是人類依靠神明而活。”
“這個世界是無限的,有太多太多人類未知的東西,人類在面對無法理解的事物時會陷入瘋狂,但將這一切不可理喻都推給神明,那人類就能活下去了。”
“費佳說,那樣的神明不是神明,只是人心的魔鬼罷了。”
“……我讚同他的意見,說你說的對,然後他邀請我成為他的夥伴。”
“我同意了,正好鍾塔侍從追了過來,我就將他賣給鍾塔侍從了。”
“縱然人心有魔鬼,但人心也有神明,我們可以接納魔鬼,但不能無視甚至詆毀神明。”
赤松流語氣溫和極了,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一切予以我的善意,我都會珍重保護,我不會忘記那個老人被分屍的樣子,我也不會原諒費佳。”
“我隻覺得鍾塔侍從太蠢了,居然沒看清他的真面目,被他跑了!”
身為一個接受了正統魔術教育的魔術師,赤松流是相信有神明存在的。
不說他穿越這檔子事,單說聖杯戰爭裡的召喚英靈,亦或者他召喚出來的教團首領哈桑,無不向他證明了神明的存在。
按照時鍾塔的教科書記載,在大源魔力還未消退的神代,神靈降臨到人世是常有的事,不能因為這段歷史太過遙遠甚至已經被埋葬了,就否認神靈的存在。
甚至傳說魔術師畢生追求的根源,就在世界的另一面中。
在魔術師的概念裡,世界是分為裡外兩側的,普通人居住在外側,神代的幻想種和神靈退守世界的裡側,不再插手人類的發展。
赤松流相信神明存在,他在西伯利亞遇到的不死者東鄉田九郎也是相信世間有神的。
作為一個喝了惡魔饋贈的大萬能藥、從而成為不死者的煉金術師,東鄉田九郎怎麽可能不相信神明?
如果說神明不存在,那惡魔怎麽冒出來的?
結果他們倆信奉神明存在的人,碰到了一個想要證明神明存在,卻總是變相證明了只有魔鬼在人間的費奧多爾。
“他不相信很正常,我覺得你肯定也不信。”
赤松流對太宰治說:“畢竟這種事比較唯心,每個人都有信和不信的自由。”
太宰治笑吟吟地看著赤松流,他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他以前也是不信的,但現在稍微有點信了。
也許是他天天自殺想死,神明看不過眼,就將赤松流塞了過來呢?
能在大千世界中遇到這麽一個人,對他這個異類和怪物來說,難道不是神明的眷顧嗎?
赤松流冷笑道:“但這不是他煽動流民的理由,若非那個老人庇護,偷偷分了食物給我和費佳,我們倆菜雞早死了。”
當時赤松流七歲,費奧多爾大一些,快十歲。
但倆人的生活都太爛了,身材削瘦,底子很差,營養不良,與其說是孩子,不如說是骨瘦如柴的肉雞。
對,在可怕的冰原上,人餓極了什麽都吃,兩個小孩子被魁梧的漢子抓去烤成肉雞吃掉,也是常有的事。
“在極致的惡中我看到了善良的光,但費佳熄滅了這縷光,還說這就是人類的罪惡,於是我就讓他親身體驗了一下背刺的滋味。”
來啊,互相傷害啊,誰怕誰!
事後赤松流返回那片松針林,本想為東鄉田九郎立個木牌,等將來有機會了再來祭拜。
——那時他還不知道東鄉田九郎是不死者。
結果那個老人,名為東鄉田九郎的不死者再一次出現在木牌旁,對赤松流伸出了手。
“走吧,天亮了,我們該出發了。”
赤松流當時驚呆了。
東鄉田九郎說:“我本想看看那小子要做什麽,後來變成想知道你要做什麽。”
老人發現自己養了一個白眼狼,不由得擔心另一個孩子,於是他復活後找了過去。
可萬萬沒想到,他看到最後才發現,這倆小子都是狼滅,就他自己最單純。
赤松流喃喃地說:“……您不恨費佳嗎?”
東鄉田九郎伸手摸了摸赤松流的小腦袋,他說:“因為這就是人類。”
“有他那樣的孩子,也有你這樣的孩子。”
“謝謝你想要為我報仇的心,孩子,走吧,我們的旅途還很長,冬天的西伯利亞太冷了。”
赤松流聽到這句話時,內心如熱水一樣沸騰。
是啊,有費奧多爾那樣的人,也有東鄉田九郎這樣的人,這就是人類,這就是他所背負的一切。
他抱著東鄉田九郎哭的竭嘶底裡、稀裡嘩啦,本來有些偏移的天平再一次達到了平衡。
那些縈繞在腦海中的低語變得淺薄了很多,他終於全面壓製住了此世之惡。
這是留存於他心底的光,明亮耀眼。
赤松流沒有對太宰說東鄉田九郎復活的這部分。
他隻說那個老人死了,自己背刺費奧多爾為老人報仇。
“之後我就一路流浪,來到橫濱,碰到了兄長。”
赤松流指著桌子上的資料說:“最初我的確叫柯瑞派因,不過現在嘛,你想用也可以。”
他含蓄地暗示太宰治,這是個公共馬甲。
太宰治倒是沒在意這個,他只是用悠長的語氣說:“原來如此,所以你曾對我說,在絕望裡只能看到絕望。”
“我大概明白要怎麽和魔人先生合作了。”
太宰治通過這個故事,基本上摸清了費奧爾多的性格,他笑眯眯地問赤松流另一件事:“五千億怎麽回事?”
赤松流聳肩:“森先生想讓港黑再進一步,若是用常規方法估計要耗費很多年,這次機會正合適,可以一起處理掉很多問題,反正試一次失敗了也沒關系。”
主要是歐洲異能局、魏爾倫和人工異能的事正好可以給異能特務科帶來威脅,趁機拿到異能許可證的可能性很高。
至於那五千億,哪怕全丟了都無所謂,只要能拿到異能許可證,就是港黑的勝利。
雖然赤松流說含糊不清,但太宰治還是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點。
五千億只是一個幌子,森先生和赤松流暗地裡還有更重要的目標。
太宰治沒再細問,反正該知道的時候肯定會知道。
“那我目前的任務是讓橫濱混亂起來嗎?正好GSS完蛋了,我去找高瀨會玩一玩吧。”
太宰治的語氣極為隨意,仿佛不是覆滅一個組織,而是和人玩遊戲。
赤松流猶豫了一下,他對太宰治說:“別忘記了那位魔人先生,既然他找你合作,不如讓他成為五千億的罪魁禍首吧。”
將黑鍋扣到費奧多爾身上,赤松流太熟練了。
太宰治噗得樂了,他默默為費奧多爾掬一把同情淚。
隨即他看向赤松流:“你確定自己真的沒問題嗎?”
赤松流敏銳極了,他看向太宰治:“要我配合?”
太宰治眨眨眼,他說:“五千億嘛,你是魔人先生的目標,你不入局,魔人先生怎麽動手?怎麽背黑鍋?。”
赤松流想了想說:“行吧,我知道了。”
太宰治:“那織田作呢?”
有他跟著我怎麽浪?
赤松流:“我相信你可以搞定的。”
年輕人,出門浪要學會帶保鏢。
太宰治嘖了一聲,他撇撇嘴,卻沒再說什麽,而是拿起那些資料隨意丟進休息室的碎紙機。
兩人沒有就計劃方面聊任何細節,也沒再溝通什麽。
因為不需要。
這麽大的計劃,太過拘泥於細節很容易被對手反殺。
他們都相信彼此的能力,不如到時候隨機應變,臨時配合即可。
作者有話要說: ……一覺醒來,世界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