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的生魂不少, 但受傷的只有鮮明鏡一個,張天德在野狗子的逼視下,非常主動的攬過了送所有人回魂的任務。
只見張天德從道袍的胸前內袋裡頭掏出個被壓的有點變形的煙盒, 在手中捏了捏,恢復恢復形狀, 對著人群念了一句口訣, 數道白光便鑽進了煙盒裡。
在場的只剩下張天德、趙奇秋和鮮明鏡三個人類, 張天德把煙盒貼身放好, 再撿回自己的桃木劍, 對趙奇秋道:“伍道友, 相逢即是有緣, 這是我的名片……有什麽事要貧道幫忙,那肯定是義不容辭啊!”
趙奇秋接過張天德的名片,看背景印著花裡胡哨的八卦圖, 正面寫“捉鬼除妖匡扶正義”, 背面寫“道法無邊逆天改命”, 心裡就是一震,這種道士不被請去喝茶,簡直是沒天理啊!就看張天德一拍腦門:“哎呀伍道友對不住,忘了忘了。”
說著又從趙奇秋手中搶過名片,咬開筆帽兒,在正面手寫上:“張天德,電話139……”
趙奇秋:“……”
重新收好名片, 趙奇秋問道:“這麽多生魂,你一個晚上能送完?”
張天德聞言一頓, 目光掃到角落,跟他一起來的同事身首分離的橫屍在那, 大大歎息一聲,搖搖頭道:“伍道友放心,我們還有十來個小組,我一會兒用無線電聯絡他們。”
“……節哀。”
張天德點點頭,又搖搖頭,說了句這些愣頭青,拿出招魂幡來,對著屍體的方向念念有詞,說到激動處,招魂幡顫抖搖晃,他也唾沫飛濺,終於,說了一聲:“回來了!”
就看地上的人捂著腦袋坐起來,已經是魂魄狀態了。
趙奇秋對早期的“新生事物建設管理局”簡稱“新建局”,也有點好奇,問道:“你拿他們的魂魄怎麽辦?”
原本以為張天德會送他們往生,或者帶回去先做個人證,完全沒想到,張天德竟突然忸怩起來,仿佛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一般。
“沃呼!”野狗子低低吠叫一聲,喉嚨裡發出陰森可怖的呼嚕聲。
“實不相瞞!”張天德一拱手:“我要把他們送到居民的身體裡複生。”
“……”OAO!!!
臥槽!!
好騷的操作!!
趙奇秋真是震驚了,看著那幾個還迷糊的新死魂魄,再看看張天德,問道:“不管因果報應?”
雖然那些昏迷的居民,不是植物人就是腦死亡,身體裡的魂魄可能早就被山魈吞食了,但這種續命的方法,真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新建局辦事果然生猛啊!
張天德一看趙奇秋好像很驚訝,頓時來勁,神色肅穆,義正言辭的說道:“伍道友,這麽多老百姓生魂離體,留下那些個臭皮囊,放著放著也就完了,別說那些家屬維持不起,醫院更維持不起,打地鋪都沒地方了,巴不得他們直接坐起來就出院呢!現在這世道,全都亂了套了,哪還有那麽多因果啊!天命天命變了,人啊,就自行其是得了!”
“……”你有名片,你有理。
“等他們醒來,這工作還得繼續做,人民需要我們呐,對外就說失憶了,醫生都是我們的人,什麽問題都沒有。”張天德打包票道。
趙奇秋內心默默給他一個大拇指,這時鮮明鏡站了起來,對張天德道:“把我也送回去。”
“我……”趙奇秋正想說我送你回去,就聽門外邊一直豎耳朵的皇甫小香細聲喊道:“有我們大人在,你就放心吧!”
趙奇秋的話頓時就被這波彩虹屁給拍了回去,鮮明鏡看了眼趙奇秋,也沒反駁。
張天德很快領著同事的魂魄乾活去了,那幾人也是慘到家了,人都死了一次,竟然還得繼續工作,這得多愛崗敬業才乾得出來。
趙奇秋領著鮮明鏡往鮮家的方向走,這是陰陽交匯處,和現實世界的樣子是重疊的,而生魂要還陽,首先得找到自己的身體。鮮明鏡是在自己的臥室裡睡著的,那現在當然是得回到他家。
而從眼下的情況來看,皇甫源顯然沒能跟著鮮明鏡到夾縫中,趙奇秋當即打發皇甫小香先出去找他走丟的哥哥,自己帶著鮮明鏡往鮮家的方向走。
兩人現在都是生魂,趙奇秋拉著鮮明鏡的手臂,輕輕一步,就能走出百米遠。
野狗子被關了幾百年,神智剛剛恢復,很喜歡出來放風,便慢騰騰跟在後面,東瞅瞅西看看,要是合眼緣還會聞上一聞。
“要是快到了就告訴我。”趙奇秋很沒技巧的搭話,裝作不知道鮮家的位置,鮮明鏡在旁邊一路指引。
“你對海京很熟悉,”鮮明鏡道:“你是活人嗎?”
趙奇秋點頭:“我當然是活人。”不是活人以後怎麽跟大佬一起玩。
“你跟那個道士是一種人?”
這個問題就比較複雜了,趙奇秋想了想,道:“是也不是。”
鮮明鏡渾身的疼痛有所緩解,感覺到自己的手臂被一隻大手握著,力道很輕柔,像是單純出於禮貌,又像是在對待一件易碎品。
只是很涼,那隻手過於冰涼了。
現在自己分明都是沒有溫度的,還能感覺到對方身上的寒意,這個人又是從哪來的,陰曹地府裡嗎?
鮮明鏡耳邊聽著對方有點懶散的聲音道:“他是道士,用的是道法,我不是道士,所以跟他不算是‘一種人’。”
“那你用的是什麽?”
鮮明鏡腦海中還在不斷閃過之前對方拽著那惡鬼的樣子,此時的對話也超乎尋常的順利,甚至順利的有些不真實,鮮明鏡懷疑對方不是謊話說慣,就是能力強橫,已經沒有必要說假話了,不然為什麽會這麽自然的跟自己聊天?
“我的算是特異功能?”只聽對方道:“不屬於哪一家,也沒有固定的稱謂,沒有使用方法,就是該幹什麽就幹什麽。”
“但你做的事情和道士是一樣的?”
“差不多吧,不過我不會算命,也暫時不收費。”
趙奇秋含淚想到,收費一直是自己的夢想,但自己不僅免費服務,一般還得倒貼,跟他比慘的也就是剛才那幾個新建局的了,不,仔細想想,還是自己比較慘啊!
兩人交談的氣氛很和諧,鮮明鏡還有很多問題沒問,就打算一點點的從這個人嘴裡拚湊出更多的信息,在這時,耳邊突然聽到了什麽細微的聲音,他眉頭一皺,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趙奇秋很快發覺,鮮明鏡那邊沉默下來,順著他的視線往身後一看,不由搖搖頭,想起來還有這茬,道:“不用擔心,或許能甩開,總歸要試一試。”
野狗子早就不再散步,跟在兩人身後不遠處,但因為它是有肉身的,這樣奔跑不亞於一場靈異馬拉松。
鮮明鏡感覺到身邊呼的吹過一陣強烈的涼風,兩腳差點離地,抓著他的那隻手臂立馬收緊了,把他拽回地面,鮮明鏡聽見一聲短促的吠叫,像是巨犬在向這邊打招呼,鮮明鏡轉過頭,恰好看到那隻烏黑發亮的巨大獵犬,爪子上方四隻金圈隨著奔跑一陣搖晃,很快,當它踏出某一步,整個身體就像越過一道隱性的牆,從頭到尾的消失不見了。
“先讓它回去了,”頭頂傳來鎮定的聲音。
鮮明鏡卻沒有他這麽樂觀,鮮明鏡聽著身後傳來的混亂咆哮,越來越多的惡鬼出現在馬路盡頭,電杆、樓沿,商鋪的招牌,上上下下都是它們的落腳點,而惡鬼一步就能躍幾百步,瘋狂的追逐上來。
相應的,鮮明鏡能察覺到,自己的速度也在不斷加快,他抬起頭,看著那個叫伍百年的青年,對方的身體比之前緊繃了許多,甚至沒有再開口。
但終究,這些體型超乎尋常的惡鬼,速度遠遠超過他們,他們和山魈群之間的距離在不斷的縮短。
鮮明鏡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幽幽的歎息:“真是貪婪的東西,不分到一點就不甘心嗎?”
說著,那人嘴裡輕念了一句什麽,鮮明鏡隱約覺得那像是佛經,眼前猛地一花,再定睛時,眼前視野格外的開闊,一棟棟高樓大廈林立在周圍,他們跑到了某棟大樓的樓頂。
叫伍百年的青年沒有松開他的胳膊,鮮明鏡耳邊依然能聽到紛雜可怕的吼聲,不由往樓下看去,就見數不清的惡鬼正像匯聚到下水道的雨水一樣湧進腳下這棟樓的大門,還有不少沿著樓面攀爬了上來。
“我本來不想跟你要的,”只聽那個青年似乎有點懊惱,這麽說:“現在沒辦法了,還是麻煩你把口袋裡的東西拿出來,不然我們都走不了了。”
趙奇秋內心是崩潰的,他一介凡人,金手指再粗,怎麽玩的過這麽多惡鬼,就是把它們全抓起來,那行刑時的髒汙,能把他監獄給淹了。
鮮明鏡站著沒動,趙奇秋就歎了口氣,說道:“給我看看可以嗎?”
鮮明鏡望著那張有點模糊的面容,對方五官雖然隱藏在一層薄霧後面,但他知道,這個人此時在無奈的看著自己。
趙奇秋這邊心裡大叫失算,看著鮮明鏡的眼神,他就知道今天可能又要得罪大佬了。
歎了口氣,下一刻,趙奇秋抬起手,手心裡已經多了一件東西,而鮮明鏡的臉色一變,摸了摸自己的褲兜口袋,裡面已經空空如也了。
“還給我!”鮮明鏡沉下臉來。
趙奇秋微微打開拳頭,啾的一聲,一顆小小的黃色腦袋從大拇指旁邊冒了出來,嫩的像是毛茸茸的蛋黃,黑溜溜的眼睛周圍則是一圈綠色,這是一隻小小的鸚鵡。
“你從哪碰到它的?”
“還給我!”鮮明鏡臉色陰沉下來,胳膊一伸就準備搶回來。
趙奇秋佔著身高優勢,一把抓住了鮮明鏡,開口道:“你不說我也能猜到,但不是你想的那樣。”
鮮明鏡看著趙奇秋攥著那隻鸚鵡,還是那隻救過自己的手,但鮮明鏡此時隻想掰開它,就是掰斷一根兩根也無所謂,冷笑道:“哦?那你說我是怎麽想的?”
趙奇秋又歎了口氣,最後才道:“你自己看看就知道了。”說著,他手指猛然一握,只聽喀嚓嚓脆響,那隻鸚鵡腦袋一偏,連慘叫都沒發出來,就張著嘴巴死了。
“你!”鮮明鏡目眥欲裂。
“噓,看著,”趙奇秋向上一拋,鮮明鏡根本無法做出反應,就聽一聲淒厲的尖嘯直穿耳膜,一股黑霧騰空而起,越來越大,最後在空中像是一道龍卷風。
鮮明鏡身體瞬間產生新的疼痛,頓時就像被什麽撕扯一般,腳步又漸漸離地,眼前也開始陣陣發黑。
身體一緊,身後靠上了冰冷的東西,鮮明鏡睜開眼,兩隻修長的手臂從身後伸出來,環在他的胸口和腹部,仿佛安全帶一般固定著他,一個接近耳語的聲音道:“即便醒來發覺自己在陌生的地方,孤身一人,也不要把寄托放在別的東西身上,因為這裡,可不是什麽好地方。同情心、渴望、憐憫,都會殺了你,尤其是這些妖怪,”說起妖怪這個詞,那個聲音更輕了,甚至突然變得冰冷起來,好像談論的不是那隻巨犬,不是那隻狐狸精,不是他的同伴,而是什麽單純邪惡的東西: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作者有話要說:
趙奇秋:我真不是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