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秋從鮮明鏡臉上看出了堪稱忍辱負重的掙扎, 於是絲毫沒有同情心的等著,那安詳的肢體語言仿佛無聲的鼓勵。
鮮明鏡猶豫的時間不算長,尤其當他看到青年微微俯著身體, 仿佛很期待的樣子,最終臉上露出了無奈似的神情, 道:“伍……哥哥。”
“……”容老子思考一下, 怎麽覺得不太對味兒, 甚至有點惡寒?
趙奇秋慎重的道:“不好聽?”
“……伍百年哥哥?”鮮明鏡皺起了眉頭, 尤其當他看到青年扶額的動作, 自覺的又換了一個:“伍大哥?”
“……”
“百年大哥?”鮮明鏡越換越順溜, 最後臉上甚至露出了古怪的笑意:“伍百年大哥?”
“……”
趙奇秋心裡忍不住瘋狂捶打自己, 伍百年這個名字實在TM的難聽極了,他當時是怎麽腦袋被驢踢了給自己加了個姓呢?還有,現在越聽鮮明鏡的口氣越不對勁, 就跟那相互磨合的新婚夫婦, 在考慮稱呼問題似的……誰TM說那個了?!
鮮明鏡這小子已經開始看笑話了, 趙奇秋心一橫,裝作隨意的打斷道:“不然就叫……”
“哥,”鮮明鏡突然道:“這麽叫?”
趙奇秋這邊倒被叫懵了,尤其看鮮明鏡的神色,竟然反過來在嘲笑他,無語半晌,硬生生恩了一聲道:“不錯, 挺有禮貌。”
鮮明鏡臉色一僵,當場要反悔, 趙奇秋趕緊道:“就這麽定了,走吧。”
鮮明鏡不得不問一聲:“去哪?”
“誰去哪?”
“……”鮮明鏡半天才從恥辱柱上下來, 一字一句道:“百年哥,我們去哪?”
“不用這麽見外,隻叫哥就行了,”趙奇秋終於再次感覺到了樂趣,拉起鮮明鏡手臂道:“去能看清的地方。”
很快,兩人到了本市最繁華的地區,起碼是現實世界裡最繁華的地方,趙奇秋用了法術,再一次站在了視野最好的建築頂端。
偌大的海京市,數不清的摩天大樓,都只剩下了一座座黑色的輪廓,格外的蒼涼寂寞。四周有稍矮一些的大廈,那鋪著砂石的頂樓,好像他們一個起躍就能闖過朦朧的月幕,從一棟樓跳躍到另外一棟樓。
趙奇秋和鮮明鏡靜靜看著這個死寂的城市,直到不知道從哪裡傳過來的隱隱約約的慘叫聲,聲音的主人應該正在遭遇可怕的厄運。
更遠的地方,樓與樓之間的空隙裡,有一條街道透出了明亮的黃色燈光,四周大廈光潔的樓面上甚至還印著重疊的光暈,圓形的光暈搖搖晃晃,一個撞著一個的向前挪動。
鮮明鏡手指握了起來,看向趙奇秋。
少年臉色很不好,趙奇秋沉默片刻,道:“那隻清道夫,靈智很低,是死心眼兒的替老天做事,它在這夾縫中日以繼夜的吞食生魂,都不會算進善惡因果裡,它沒有錯。所以生魂在這死亡,時也運也,大勢所趨,我們救得了,也救不了。”
鮮明鏡本性不壞,除了那些顯而易見的犢子秉性之外,有一些好東西,從他之前在那間超市裡救人就能看出來,那個女記者就很感激鮮明鏡,但趙奇秋也不是救世主,他是專門懲罰別人的,不是自不量力要去救所有人的。
以後或許能做到這點的鮮明鏡臉色扭曲了一下,但沒多久,他仿佛想通了,看著四周恢復安靜的黑色城市,淡淡的問道:“你想過嗎,以後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
這話倒把趙奇秋問住了,趙奇秋回想了一下,上輩子流血流汗的瘋狂經歷,除去那些最累,最痛苦的部分,剩下的一切,可能就是這個世界公平的樣子。
趙奇秋開口道:“最後可能……”
鮮明鏡聽到青年變輕的聲音,莫名帶著一股懶散,但還算認真的說:“浪漫。”
鮮明鏡一愣,萬萬沒想到是這個答案:“什麽?”
趙奇秋想想自己記憶中的世界,公平的說,他已經習慣了的那個靈氣重啟後的世界,各個方面,真的——
“有點浪漫,也會很有趣。”
鮮明鏡深深的看了眼趙奇秋,或許青年自己都沒有意識到,他的語氣中,希冀和向往佔了多半。
是個怪人嗎?
鮮明鏡自然理解不了,也想象不出未來的樣子,只能轉移話題道:“為什麽帶我來這?”
“唔。”趙奇秋道:“先帶你熟悉熟悉地方,以後你可能會經常來。”
“……為什麽?”
為什麽?
趙奇秋心道,你都死了這麽好幾回了,難道還要你再死一次,讓我本兒都撈不回來?
當下趙奇秋道:“下雨那天晚上,你人在哪?”
得到中心島花園的答案後,趙奇秋自然的將靈氣的事情告訴了鮮明鏡,最後道:“現在你空有一身靈力無法使用,在鬼怪妖魔的眼裡,就是一頓無法拒絕的大餐,你應該學學怎麽保護自己了。”
趙奇秋帶著鮮明鏡,很快找到了上次的超市,這裡還是他們離開時的樣子。
鮮明鏡已經懂了趙奇秋的意思,走進超市角落,從灰塵裡撿起了之前救過他一命的棒球棍。
正在這時,門外的街角處傳來了呼哧呼哧的喘息聲。
一隻遊蕩的山魈出現在了視野中。
“走吧,”趙奇秋催促道:“該是你主動的時候了。”
借著虛弱的月光,鮮明鏡十三歲的臉上收起了所有表情,道:“好。”
……
凌晨時分,當天地間第一縷清氣出頭,趙奇秋將更加沉默的鮮明鏡送回了醫院,自己也回到了林宅。
躺在床上抻了個大大的懶腰,趙奇秋抬起瞬間小了好幾圈的手掌看了看,不由長歎一聲。
哥哥我真的活的很不容易,鮮明鏡弟弟啊,你可要爭氣一點!
說著從床上爬起來,打了個哈欠就進了隨身監獄裡。
巨大的白色空間,蜂巢狀的內壁映入眼簾。
這次趙奇秋是來找人的,但是時間隔得太久,他已經有些記不清牢房號了,當下盤腿坐在地上,閉目感受了片刻,將該瀏覽的信息再一次瀏覽一遍,最終在意識中找到了那間牢房,這才站起來,跨上自己的寶貝哈雷摩托,一路呼嘯的到了一間黃色牢房的門口。
趙奇秋向前一步,牢房六邊形的表面便波光粼粼,輕易讓他進去了。
四周是一個空蕩蕩的院落,青磚鋪地,古色古香,頭頂明月高懸,院子中央有石桌石凳,一個腰肢纖細的宮裝女人哼著婉轉的小調,對著月色自飲自斟。
當這個女人唱歌的時候,就是心情不錯,趙奇秋站了一會兒,哼唱的聲音真是絲絲綿綿,直入人心,而當她咬字清楚的時候,聲音又變得冷泉清澗,珠翠動人,著實是天賦異稟。
一晚上沒睡,趙奇秋也累了,欣賞一陣,怕上學遲到,就開口打斷道:“天已經亮了。”
說著,頭頂的月色迅速的褪去,院牆被清晨的冷光緩緩覆蓋。
“真是亮了呢,”面對石桌的女人肩膀塌下來,似乎有些掃興的放下了手中精致玲瓏的杯盞,用悅耳到能讓人耳朵懷孕的聲音道:“小官人,你來做什麽?”
“我來看你啊,”趙奇秋心想真是風水輪流轉,前一秒讓人叫哥哥,現在就成了小官人:“王四娘,你的刑期一年前滿了,因為獄長缺席,耽誤到現在,你可以出去了。”
那女人背對著趙奇秋,體態婀娜,處處都體現出誘人的美感,偏偏冷光一照,就有很強的清貴氣,讓人不敢褻瀆之余,更加浮想聯翩。
趙奇秋都開始懷疑自己的記憶了,上輩子他見王四娘的時候,又晚了兩年,對方可火急火燎的要出去,說是這刑期滿了之後,她不再受罰,反而在這間牢房裡,想要什麽都有,只是酒味兒一成不變,她喝膩了,一刻也待不下去。
終於,王四娘轉過頭來,盤發有一縷散亂,從臉頰邊滑下來,落在白膩的肩膀上,漸漸的,也露出了一張美豔絕倫的臉。
要不是知道她的底細,趙奇秋也可能以為這是個美豔的妖怪,但一來監獄裡所有精怪都是以原形坐牢,不能化形,二來,連許多妖怪也長不出這麽一張漂亮的臉蛋。
這還真是個美豔的女“人”,準確來說,是個美豔的女鬼。
“如此,好罷,”王四娘站起身,神態微熏,步伐搖擺,衣帶及地,真是又漂亮了一些,臨到趙奇秋身前,腳下一軟,向前撲倒,剛好撲在了趙奇秋懷裡。
趙奇秋腿一軟,跟著倒在了地上,兩人倒成一團,毫無形象。
王四娘:“……”
趙奇秋面無表情:“姐姐,你好沉啊!”
王四娘身上陣陣幽香,比最好的香水還要好聞,纖柔的手臂一展,抱著趙奇秋不撒手,輕聲在他耳邊道:“獄裡冷冷清清的,小官人不覺得寂寞嗎?”
“寂寞是寂寞,”趙奇秋幽幽的歎了口氣,同時道:“不過我今年剛十三歲,你確定……?”
這話一出,趙奇秋和女鬼那雙眼尾微微上挑,美麗驚人的大眼睛對視片刻,王四娘沉默不語的撫摸了一下趙奇秋的臉頰,憂鬱的道:“妾還是等你長大些罷。”
說著,從趙奇秋身上爬了起來,拍了拍衣擺上不存在的灰。
趙奇秋也爬了起來,總算進入正題:“幾百年過去了,外邊兒早已經大變樣,你出獄後頭三個月,附在我身邊,讓我超度你也好,還是想留在世間也好,我暫時對你負責,彌補這一年多出的刑期。”
王四娘聞言,神色這才有些恍惚,想到要出獄,美豔的臉上又暴露出一瞬間的恨意:“這就要出去了嗎?”
“前塵往事從此就忘了吧,”趙奇秋道:“與你因緣際會之人早就該投胎投胎,該魂飛魄散的魂飛魄散,你當年的仇怨也親手了結了,無論你是王四娘,還是林四娘,都該換個心境了。”
“換,如何換?”王四娘淚眼朦朧的道:“妾的命好苦……”
“很簡單,”趙奇秋道:“等你出去了,先要重新學說普通話,如果有時間,作為一個現代女鬼,英語、數學、物理、化學、生物、自然,還有思想品德,法律法規,也是必須要學深一些的,不然你空有一張臉蛋,比不上別的漂亮女鬼。”
王四娘凝固一般的立在趙奇秋面前,思慮良久,才道:“妾不想出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開啟兄弟/師徒雙人副本模式!
附:王四娘就是聊齋中的林四娘,林四娘念經超度自己,後來投胎去了王家,所以這裡叫王四娘,她多才多藝,也不是壞人,甚至大名鼎鼎,超棒的
以及本文很多設定都是聊齋裡的,比如二青,皇甫姓,小香的紅色內丹,狐狸的習性等,也有很多私設,不過大體還是想營造聊齋的氛圍,畢竟看過聊齋的小夥伴都知道,聊齋真的很浪漫也很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