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秋回過頭,自己十三歲的身體還靜靜躺在床上,如同入睡一般。而他猜測果然沒錯,重生一次,自己的魂魄根據潛意識中的年齡,還是變回了成年的樣子。
不用照鏡子也知道,他成年後的相貌,日積月累受到監獄法力的影響,跟自己營養不良的少年時期還是有區別的,鮮明鏡見了或許壓根兒認不出來,但想想那小子今天白天對自己冷漠無情的渣男做派,趙奇秋靈機一動,覺得還是曲線救國希望更大。
狐狸精最是愛美,皇甫小香癡癡看著趙奇秋,心中喃喃想到,說句大不敬的話,獄長大人這張臉,也不像是人類呢!
還沒流完口水,就看到趙奇秋抬起冷玉一般潔白修長的手,在自己臉上一晃而過,下一刻,皇甫小香失落的發覺,趙奇秋的面容變得模糊不清,只能隱隱看見五官輪廓,就像被什麽東西遮擋住了一般。
趙奇秋輕輕一躍就上了窗台,身體這麽輕飄飄的感覺,自重生後他也是再沒有體會過了。
肉身猶如定海針,人活在世上自然就需要肉身,但相對的,很多地方肉身去不了,很多事情肉身辦不到,所以趙奇秋在生魂離體方面也很有經驗。此時對皇甫小香道:“你哥哥在哪,給我指個方向。”
皇甫小香貼著臥室的牆根兒,像是隻肥胖的白毛老鼠似的躲開地面上的金圈,咕嚕嚕滾到窗戶底下,這才一躥上了窗台,蹲在趙奇秋腳邊,抬起前爪指著內城某個方向。
趙奇秋走了句:“走吧,”一陣清風從窗外吹過,趙奇秋身體迎風傾斜,倒向窗外,下一秒,如同被一隻溫柔的手托起,陰風吹的上衣飄蕩,眨眼間林宅已經被甩在身後,成了一個點。
“大人——”遠遠傳來一聲模糊的叫喚:“你等等我啊!”
一道白光追在趙奇秋身後,時而縮成一團,時而奮力拉長,但趙奇秋的速度太快了,皇甫小香怎麽彈也追不上。
趙奇秋沒回頭,隻留給她一道路引,稍後她可以憑著路引找過來,畢竟眼下這種情況,她的確幫不了什麽忙。
趙奇秋被這陣風帶上雲層,月色皎潔,照在他身上,陰氣化為沁涼的清氣,存留在趙奇秋的魂魄中,他趕緊佔便宜似的吸了好幾口,畢竟生魂出竅,稍不注意身體就被掏空了,他才十三歲……
這陣風很快又把他帶下去,剛一墜下雲層,四周驟然黑暗,在生魂的眼中,下面已經是另一個海京了——偌大的城市,沒有透出一絲燈光。
厚厚的雲層遮擋了月光,趙奇秋還沒徹底降下去,毫無征兆的,一道極其厚重、悠遠的叫聲從四面八方傳了過來,直接鑽入他的魂魄深處,引起強烈的震顫。
趙奇秋腦海一片空白,不得已的停留在原地。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聽到了什麽,隻覺得這聲音猶如深海裡的巨鯨,又猶如夜色中嘶鳴的孤象,在整個天地間回蕩,給人十分空虛憂鬱的感受。
等這聲音完全消失,趙奇秋打了個哆嗦,好不容易才重新振作起來,不管這聲音是什麽,多聽幾次真的會得抑鬱症的。
就是上輩子,無論生魂離體,還是單純的用耳朵,趙奇秋也沒聽過這種蒼涼可怕的巨大聲響。
想到這裡,趙奇秋內心不由為自己捏把汗,提前得到金手指似乎也有弊端——上輩子他十三歲到十五歲中間這兩年,還出現了多少見不得光的東西?
他從高空中向下看去,海京市籠罩在一片沉甸甸、近乎凝滯的霧海中。
活人看到的這個夜晚,或許依舊是燈紅酒綠、廣廈點點,如地上星河,頂多有夜露與薄霧籠罩在城市裡。但離開那個肉身,趙奇秋眼皮底下的海京市,已經陷入了沉寂的死域之中。
正在一籌莫展時,余光驟然看到有東西在動,趙奇秋登時屏氣凝神,很快,就見漫無邊際的濃霧裡,由遠及近,隆起了一個大包,不知是什麽穿行在濃霧下面,把上方的霧攪的翻騰。
就是你了。
趙奇秋身形驟然下沉,向著那翻騰的霧氣一個猛子扎了進去。
隱約間,他頭頂又傳來了一個哀怨的喊叫:“大人——獄長大人——你在哪啊——”
……
四下一片漆黑,只有微弱的月光從玻璃門外蔓延進來,在門口的地面上劃出一個淺淺的弧形。
當眼睛漸漸適應了這樣的黑暗,就能看清寬闊的空間內立滿了貨架,各種小商品、副食飲品在上面擺的整整齊齊,門口的收銀台旁邊,掛著這年頭很洋氣的“24h”燈箱,此時雖然沒有開,但顯然,這是一間平時二十四小時營業的小超市。
起初這裡是極度安靜的,貨架間沒有一點動靜,就好像所有員工下班,已經將超市關門了一樣。
再看那兩扇玻璃門上,的確掛著鎖,不過是向內鎖著,另外還有繩子、衣架,插板線,所有能阻止那扇門打開的東西,都被層層疊疊的弄在了上面。
五分鍾、十分鍾過去,終於,貨架間響起了一聲長長的呼氣,一個女聲冷靜的道:“它走了。”
話音落下,頓時又有許多人發出了如釋重負的聲音,從角落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為首的是個高挑的女人,如同職場精英,身上的衣服價值不菲,走到亮處,臉上架著一副冷淡的眼鏡,長得很漂亮,只不過此時看起來到底有幾分狼狽,光著腳走到貨架旁,隨便拿起一瓶水,兩下擰開,仰頭一口氣喝到了底。
其他人也很疲憊,更多是恐慌,露出劫後余生的神情,跟在女人身後各拿各的,各吃各的。
再看這個組合很奇怪,有青年有老人,有像這個女人看起來經濟條件不錯的,也有束手束腳,窮困落魄的中年男子,加起來足有十幾人,竟然都聚在這一間超市裡。
“看來人不管遇到什麽困難,吃喝都是第一位的,”女人看了看四周,自嘲的說道:“跑著跑著就到超市來了。”
“到底,到底怎麽回事?”一名青年痛苦的揪頭髮:“我們是不是遇到了空間裂縫、時空轉移?這到底是什麽鬼地方?”
“小夥子冷靜點,這就是海京市。”一個老人穿行在貨架間,左拿右抱:“我在這住了一輩子,比誰都清楚。”
“那你倒是說說,為什麽這沒有一個人?”看起來十五六歲的女孩神情緊張的道:“我剛才還在家裡,都準備睡了,一眨眼就站在大馬路上,姐姐,你說,是不是世界末日了?”
不知道之前這群人發生了什麽,精英女人顯然成了他們的主心骨,此時也在思索,被問到時抬眼看了一圈超市裡這些人,歎了口氣,搖搖頭道:“我也不知道,不過現在既然我們在一起,不如相互了解一下,離天亮還遠,我們可以先想想對策,想怎麽回家。”
說到最後,她的語氣也弱了下來,顯然經過之前的瘋狂逃命,對自己眼下的處境有點不看好,但還是強自鎮定,畢竟現在左右看看,竟然沒有一個能靠得住的。
“先說一下我自己,我叫呂妍,是日報的記者,來這裡之前我還在加班,等我走出日報大樓的時候,街上就沒人了。”呂妍緩緩說道。
“哦,都聽你的,”一個瘦高的人影才走出來,看起來還算體面,沒有其他人那麽慌亂,語氣有點陰陽怪氣:“原來是女記者,現在你可是女領導了。”
呂妍沒有理他,在剛才混亂中,自己和這個男人因為往哪邊跑吵了幾句,很明顯這個男人想領頭,結果其他人都跟著自己來了。
瘦高的男人繼續道:“我叫薑恪守,是海京大學的教授,本地人。按我說,我們先不要考慮眼下的原因,先要找一個真正安全的地方,再一點點探索,畢竟……”
“我叫竇航航,”隊伍裡的青年總算停止虐待自己的頭髮,不耐煩的打斷了薑恪守:“我今年大三,原本和朋友在卡拉OK玩,我喝的有點多,根本不知道怎麽到外邊的。”
很快,所有人一一做了自我介紹,呂妍職業素養不錯,沒多久就記住了在場人的名字,又數了數人數,最後意外的發現,還有一個人沒有開口,又看了看對方的樣子,暗中歎了口氣,問道:“這位小同學,你呢,你叫什麽?”
隨著她的提問,所有人目光轉移向角落,當看到呂妍提問的對象,很多人露出了意味不明的神色。
這裡多數都是成年人,就是年齡最小的,那個從家裡出來的女孩,也上高中了,但角落裡這個人影,剛才誰都沒注意,竟然才是個頂多十三四的孩子。
大家都心知肚明,這樣的孩子無疑是累贅,更不亞於道德綁架,要是遇到剛才那種情況,自身都難保,真沒人能顧得上他,還是不要牽扯太多的好。
誰知一直安靜的待在角落裡的男孩,聽到呂妍的提問,竟然冷笑了一聲:“與其做這些沒用的,不如想想待會兒怎麽逃走,我看外面那個東西,很快就會回來了。”
剛升起一點希望的氣氛頓時就是一冷,呂妍還沒說話,就見那少年從角落裡走了出來,黑暗中也看不太清長的什麽樣,只能聽見他嘲諷的聲音:“而且人死都死了,還吃吃喝喝的幹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