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輩子趙奇秋被林釗關起來,心思太重,對外面的雷聲不關心,更沒有觀察的欲望,此時站在空曠的小廣場上,四周茂盛的小樹林、灌木和草坪包圍著他,趙奇秋一眨不眨的望著死寂的天空,胸口緩緩的起伏,呼吸又長又深。
夏夜的風像是被抽走了熱島效應帶來的人間氣息,四周溫度直線下降,濕熱的味道被吹乾、替換,一股乾冷的湖水味從遙遠的地方飄過來,寒潮席卷了地面上所有毫無準備的夏季植物,整個城市猶如沒入了深深的海底。
就在萬籟俱寂的時候,趙奇秋突然感到後頸一陣發毛,就像接觸到微弱的電流那樣,下一秒,耳邊傳來模糊的聲音,如同信號不好的廣播電台。
【嗞……嗞——嗞嗞……】
【各……各位……喂?……】
自行車車把一歪,仿佛拔腿要跑,趙奇秋一把按住二青,屏息聽著耳邊這莫名其妙的聲音,心裡隱隱已經有一個猜測。
聲音時強時弱,但很快,在某個瞬間,猶如信號徹底連通,趙奇秋黑著臉聽著耳邊一個低沉磁性的播音主持腔激情的說道:“各位有緣人,歡迎收聽黑匣子廣播,我是DJ黑匣子。”
一切氣氛都被破壞,趙奇秋額頭青筋暴起,這隻廣播狗,原來這麽早就出現了!
只聽自稱黑匣子的DJ用難掩興奮的語氣道:“今夜無人安睡,今夜貧僧落淚,天上流星如水,地上妖魔成對!各位聽眾,歷史性的一刻即將到來,稍後,請大家不要怕汙染,不要怕肺癌,敞開胸懷,擁抱霧靄!
同時為了建立起我們深厚的友誼,小小福利送給大家,請聽眾朋友們記住我的話——接下來的日子,天黑了不要出門,出門了不要看燈。
好了,時間緊迫,請大家下周深夜同一時間,鎖定調頻99,9999,再次收聽黑匣子廣播,我是性感DJ黑匣子。”
【嗞————】
信號再次斷開,趙奇秋掏掏耳朵,心裡罵道:死禿驢。
他差點忘了還有這麽一根攪屎棍。
第一次聽到黑匣子廣播,已經是他十五歲得到金手指以後,當時黑匣子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人知道,即便如此,也有成千上萬的聽眾,誰也沒想到的是,之後短短幾年時間,黑匣子的廣播范圍極速擴張,最後遍布全球,擁有了數不勝數的狂熱信丨徒。
想扒黑匣子馬甲的人多如牛毛,雖然最後連個屁都沒撈著。
黑匣子是個怪人,像是新時代的預言家,能力深不可測,但直到趙奇秋臨死前,也只知道他總自稱“貧僧”,以及他很賤。
做出的預言寥寥可數不說,大部分時間都是搞直播,趙奇秋就不慎被黑匣子直播過幾次抓犯人,他沒聽廣播,犯人竟然在聽,那一次差點被這個鬼電台害的嗝屁著涼。
也正因為直播,他監獄長的身份暴露出去,沒幾天就找上來一堆麻煩。
趙奇秋站在原地揉了揉眉心,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頻道竟然在這個時候就開通了,性感DJ,求你做個人吧!
“獄長!”
二青毫無預兆的大叫一聲,嚇了趙奇秋一跳。
“你,你你你你看!”
趙奇秋一抬頭,只見漆黑的天幕上出現了第一個白點,在寂靜中像是黑紙上暈開的白色墨跡,半晌,消失的雷聲再次出現,這一次卻好像被什麽東西壓抑,雷聲又遠又悶,根本聽不分明。
這時同時出現了兩個白點,一點點擴散來開,伴隨著隱隱轟鳴,又同時出現了七八個白點,頃刻之間,仿佛漫天星星回來了,但不同的是,這些星星有的碩大,有的細小,有的毫無光芒,就像是一個個白色的剪紙,貼在黑色的幕布上,又像是黑幕被灼燒出的小洞,而洞的那邊正是白天。
趙奇秋覺得胸口憋悶,甚至隱隱覺得天空變得刺目之時——
轟!!——轟隆隆隆隆!!轟!!!!
天地間空空作響,好像地球由圓的變成了方的,雷聲在空洞有限的空間中來回激蕩。天上的白色瘢痕在一次次雷聲中被裂縫連成一片,仿佛一個千瘡百孔的屏障再無法支撐下去,終於,最後一聲可怕的雷聲後,天幕碎裂開來。
趙奇秋虹膜中倒映著天空霎時間變為白晝,又瞬間回到黑夜,而那構成白晝的白色斑痕,同時化為齏粉,被狂風一吹,藍瑩瑩的漫天都是。
趙奇秋額頭一涼,拿手抹了抹,是一滴水珠。
下雨了。
神秘的藍色星河鋪滿整片天空,就在趙奇秋感覺到雨水的同時,那些星星點點構成的河流如同被傾倒下來,藍色的冰線一絲絲、一縷縷、如同倒懸的瀑布,從空中滑下。
趙奇秋仰起頭,臉上漸漸有了更多的涼意,身上單薄的短袖也快速的被浸濕。
他在涼意中睜開眼,眼前一片藍光,四周的植物在余光中瘋狂生長。
那藍色的雨水密密麻麻,穿過植物、空氣、建築、沒有東西能抵擋它們的擁抱。
就連趙奇秋,都感覺到從頭頂和面頰開始,那股涼意在接觸到他的同時,直接滲進了他的身體裡,浸濕了他渾身上下每一個細胞。
這感覺反反覆複、不斷疊加,趙奇秋很快就覺得,自己已經融入了雨水,融入了周圍的空氣,自身的存在似乎已經消失不見,只有一個空蕩蕩、毫無重量的靈魂佇立在地面上。
眼前一黑,他倒在地上睡著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趙奇秋睜開眼,他還在原地,地面十分冰涼。那場詭異的“流星雨”已經停了,月光再次出現,隱隱約約的灑下來。
四周闃靜的可怕,樹木一個個長成了參天大樹,公園精心鋪就的石板地面碎裂,從泥土中翻出粗壯的樹根。
周遭升起濃濃的霧氣,能見度很低,想起之前黑匣子的話,趙奇秋不禁深深的吸進一口氣,鼻端清涼無比,整個人仿佛回娘胎重造了一遍。
“二青?”
趙奇秋等了幾秒鍾,又喊了一聲:“二青?”
依舊沒有回應,趙奇秋微微一笑:“犯人二青試圖逃獄,將采取適當手段……”
“獄長!獄長!”嗖的一下,一隻僅有小拇指粗細、脖子上戴著金圈的青色小蛇從遠處閃電般彈了過來:“我,我在樹上睡著了,你已經醒了啊?”
二青纏繞上趙奇秋的手腕,這一會兒不見,二青頭頂的紅痕隱約發亮,仿佛裡面有岩漿滾動,映襯著小蛇青綠色發光的身體,儼然一條紅綠寶石打磨成的精巧藝術品。
趙奇秋憐愛的摸了摸二青的蛇下巴,親切的道:“你回來了,我剛才睡著的時候好像感覺到一股殺氣,也不知道是誰……”
二青想也不想回答道:“獄長感覺真是靈敏,我也感覺到了!”
“唉。”趙奇秋搖搖頭。
二青硬著頭皮道:“獄長,你,你不會懷疑是我吧?我絕不會……咦,我剛才在樹上看到那邊有個人,好奇怪哦。”
二青轉移話題的技巧堪稱史上最尷尬,趙奇秋都有點懷疑靈氣怎麽沒給它洗洗腦子,邊道:“帶我去。”
繞過一棵大樹,趙奇秋很快就看到了二青說的人側躺在地上,看樣子還沒有醒過來,而且身量也不像個成年人。頓時眼睛一亮,快步走過去,扶著那人的肩膀小心翼翼翻了過來。
一張有點熟悉的臉暴露在朦朧的月光下。
趙奇秋:“……”O、M、G!
竟然是他,不,果然是他!
鮮明鏡!
趙奇秋凝視著那張尚且稚嫩的臉半晌,目光往旁邊一移,整個人不由凝固了,他竟然看到地面上扔著一桶還沒開封的方便麵。
摸著下巴想了想,趙奇秋當機立斷:“二青,我們回去,把他帶上。”
二青點點頭:“好的,我這就變大——”
“變大幹什麽,變車。”
“可,可獄長,我只會變自行車。”
趙奇秋很理解的點點頭:“沒關系。”
十分鍾後,中心島花園空曠無人的入口處出來了一輛三輪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