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奇秋聽完鮮明樓的話沉默好半天,突然覺得自己也吃不下了。
“你是說,整間療養院的人?”
鮮明樓淡定的點頭。
趙奇秋放下筷子,默默重新躺下,表示休息一會兒再說話。
原來昨天自己被拉進盛霜霜的空間,鮮明樓還留在外面,聽到走廊裡傳來呼救聲,出去後就落入了陷阱,護工與病人源源不斷的冒出來襲擊他。很快鮮明樓也意識到,這些東西不是真人,而是傀儡一般的存在。
發現這一點之後,鮮明樓就不再手下留情,當他即將脫出重圍時,所有傀儡突然失去法力,不僅不再攻擊他,也徹底露出了本來面目,都是些爛木頭而已。
鮮明樓當即想到,恐怕是趙奇秋那裡有了什麽進展,便等待和他匯合,可幾分鍾過去,趙奇秋沒有出現,反倒是整個療養院,在某個瞬間,成了一座巨大的墓穴。
所有的走廊上悄無聲息出現數不清的白骨,鮮明樓逐個樓層查看,這些屍骨大多殘缺不全,從它們散落的姿態,恐怕生前經歷了常人無法想象的可怕事情。
但所有地方都找過,鮮明樓甚至發動了傀儡,也沒有看到趙奇秋的身影,這才感到有些不對,就在他準備從頭再找一遍的時候,感應到靈氣波動,一把傘打破玻璃從天而降……
“你說青川傘?”趙奇秋神色有些古怪。
鮮明樓一言不發的彎下腰,從地上撿起了一把黑傘,趙奇秋這才發現,青川傘竟然一直在自己床下安靜如雞。
所以昨天是青川傘突然出現,並快速發現了自己的所在,帶著鮮明樓救了自己。
這說明……靠,青川傘認他為主了啊!
“我把你送到醫院後,醫生上報了情況,新建局才派人去瑛禾療養院,現在成了大案,那裡已經全面封鎖,記者也查到了這間醫院。”鮮明樓道:“我下午給你辦轉院。”
兩人正說著,病房門被哐哐敲響,就聽外頭嚷嚷道:“姓趙的,姓趙的你快開門,我祖傳的珍貴的無價之寶是不是跑你這來了?!”
趙奇秋神情詭異的看向一旁安安靜靜宛如死物的青川傘,對裝作聽不見的鮮明樓道:“讓他進來吧。”
鮮明樓眉頭挑了挑,仿佛在問你確定?趙奇秋長歎一聲,將青川傘抱在了懷裡,撫摸兩下道:“我來跟他談談撫養權的問題。”
秦秉書見門打開不由激動,可一看開門的是鮮明樓,登時偃旗息鼓:“你怎麽還在這,沒回宿舍啊?”
再伸著脖子往裡一瞧,兩眼頓時變成了菜刀:“姓趙的,你趕緊把老子的傘放下!”說完喊著“叛徒”,“白眼狼”大步流行的走了進來。
趙奇秋唉聲歎氣:“既然認主了就沒辦法了,你想用傘只有等我死了,咱倆誰先死我不知道,但我覺得你可能等不到那一天。”
秦秉書一聽,頓時那個氣就別提了,當場就要發作,耳邊當啷一聲,腳邊落了個東西。
“這個給你。”
秦秉書低頭看去,靜止許久,仿佛呆住了一般,等他回過神,兩隻手麻溜從地上撈起了那把散發著幽綠光澤的青銅劍,嘴裡敷衍的出聲道:“什麽東西啊?”
趙奇秋同樣敷衍的道:“這是秦王劍。”
雖然青川傘這樣的介物有價無市,但他拿出的這把古劍也可以說是世間再沒有第二把的法器了。
當秦秉書把秦王劍拿在手裡,原本悄無聲息的劍也發出細微的錚鳴,讓秦秉書臉色更加不一樣,主動問道:“這東西好像也是活的?”
趙奇秋點點頭,這把劍是他從犯人那收繳上來的,這樣的老古董監獄裡還有很多,只是殺氣太重,適合“吃糠咽菜”的監獄長根本不配使用,和秦秉書倒是相得益彰。
反正青川傘現在已經認了自己做主人——趙奇秋心虛的看了眼鮮明樓——按等價交換的原則,他也不能太佔便宜,給秦秉書的這把秦王劍,護主差了一些,但殺敵的威力要強過青川傘,消耗的靈氣也少。
順便他終於有了個靠譜的猜想——上輩子就算秦秉書沒死,認鮮明樓做主人也是分分鍾的事啊!
秦秉書臉色變了又變,他明白趙奇秋的意思,幾次想把劍狠狠摑在地上,都忍不住重新放下了胳膊,就好像那把劍是個小妖精,非常主動的吸著他的手一般,以至於最後,秦秉書非常不滿意的道:“那我就勉為其難收下了,但你可記著,青川傘是借給你的,我也不是自願的,等你死了,你還得把它給我送回來!”
趙奇秋道:“那你要是先死,秦王劍也得還給我。”
秦秉書又一次沉默了,目光黏在自己手中的青銅劍上,又看看青川傘,似乎想到了什麽慘痛的教訓,神色扭曲了一瞬,話頭一轉:“那當我沒說。我倆是以物易物,誰也不欠誰的,這把劍現在就姓秦了!”
趙奇秋和鮮明樓:“……”
秦秉書老臉一紅:“哈哈哈還是我本家果然緣分天注定……我有事先走了。”
趙奇秋:“……”秦王姓秦的嗎?
秦秉書立即施展幾次袖裡乾坤試圖將秦王劍裝進去,全都以失敗告終。跟青川傘一樣,秦王劍也不願意被他那破洞百出的乾坤術收起來。秦秉書毫不介意,直接借了趙奇秋的床單,來回裹得嚴嚴實實,抱媳婦兒似的抱走了。
下午鮮明樓又親自打發幾波記者,還以新建局的名義收繳了好幾張內存卡,這才有空閑去辦轉院,趙奇秋攔也沒攔住,又是一番折騰,等悄無聲息轉了院,鮮明樓這才說要回學校換身衣服。從療養院出來到現在,應付記者又應付局裡派來的一波波人員,他就沒離開過趙奇秋左右。
“你老實在宿舍休息吧,”趙奇秋今天全力開啟靈根修煉,傷勢在快速的恢復,此時趕人道:“都讓你別折騰了,我保證明天就能辦出院。”
鮮明樓不置可否,臨走前深深望了又不自覺開始發呆的趙奇秋一眼,沉默的替他合上病房門,還將傀儡留在了門外的走廊上。
趙奇秋或許表面沒有更多異常,但鮮明樓十分敏銳,早就看出,打從趙奇秋醒來,他就時不時的流露出些許焦躁。
鮮明樓到底沒問昨天被鎖在那小小的房間裡,趙奇秋究竟發生了什麽,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德性。
他要想知道,直接抓盛霜霜問問不就行了。
鮮明樓眯了眯眼,一言不發轉身離開。
月色剛一升起,趙奇秋生魂瞬間從身體中彈出,直接躍出窗外。安靜了一下午的青川傘急忙追上來,使勁把自己往趙奇秋手裡塞。
趙奇秋不得不停下專門念了幾句口訣,青川傘嘭一聲打開,二十四道修長的身影頃刻間將他團團包圍,靈氣也被瘋狂抽走,而且以生魂的狀態,靈氣流逝的更加迅猛。
頓時被這如狼似虎的饑渴震住,趙奇秋趕忙道:“諸位小哥,先別忙,能打個商量嗎?”
短暫的交流後,青川傘歡天喜地的答應了趙奇秋的條件。
趙奇秋截斷不停輸送給青川傘的靈力,轉而以主人的身份分出一縷功德給它。
功德的力量不容小覷,青川傘頃刻間從重若千鈞變得輕如鴻毛。
趙奇秋讓傘匠先回傘裡去,重新上路沒過多久,他就找到了先前感應到的位置。
昨天之前,他萬萬沒想到自己會有被犯人越獄的一天,整天心裡都不是滋味兒,尤其他趁著假裝上廁所的功夫回去獄裡一趟,那裡乍一看已經恢復平靜,可只有他能感覺到,好幾間牢房內的犯人都仍在躁動。
以及清點之後,他發覺總少了兩個犯人。
其中一個就是昨天還沒來得及安置的盛霜霜,趁獄門大開時逃離出去,另一個,趙奇秋真的想都不願意想。
常年在佛經、禁製雙重鎮壓下,還有余力從獄中脫離的,本身實力已經難以想象,唯有監獄的最高處,黑色牢房中的犯人才能做到。
趙奇秋對那裡頭的犯人,有部分至今還沒有深入了解過,畢竟其中幾個真是謎一般,他們連語言都不通。而僅有的能溝通的犯人中,趙奇秋最為慎重對待的,只有兩個,而今天越獄的,好死不死,偏偏是其中一個。
想想放任不管的後果,趙奇秋覺得自己可能連二十八歲也活不到了,畢竟不止是監獄會收拾他,恐怕連那個犯人也會千方百計殺了自己,他還是主動一點,趕緊把對方接回家一般溫暖的監獄好。
夜晚的空氣中逐漸布滿水汽,趙奇秋想起手機上的天氣預報,顯示今天永深市夜間有雨,不自覺將青川傘在頭頂撐開。
極具安全感的傘蓋在頭頂撐開,趙奇秋迎風又被帶起十數米,陰氣卷入衣襟,透體而過,趙奇秋有種變成了蒲公英的錯覺。
當即就想將青川傘收起,可合了幾次沒合上,青川傘固執的一定要撐在他頭頂,也不管他現在是生魂狀態,並不怕淋雨。
而且像是突然明白趙奇秋的困擾,從下一秒開始,趙奇秋拉著傘柄,想往東就往東,想往西就往西,直上直下宛如直升機。
很快趙奇秋就找到了自己的二號犯人,反正無論他們逃到哪裡,身上的戒圈是摘不掉的,盛霜霜就在下面已經廢棄的小公園裡。
一會兒不知道會發生什麽,如果自己又受傷失去意識,盛霜霜難免被落下,在外面繼續為非作歹,還是先收了它。
茂盛的植被讓人從外頭看不見裡面,但如果在空中,卻恰好足以看到一小片被壓倒的空地上,那一團無法分辨是什麽的毛發。
這一次趙奇秋謹慎到了極點,觀察好半天才失望的發覺,川逾不在這。
再次見到盛霜霜的原形,趙奇秋差點沒認出來。在療養院裡,盛霜霜體型龐大,如今卻仿佛一隻流浪狗,且身上有些完好的地方,現在也在肉眼可見的腐爛,這妖鬼的魂體竟然像是遭受了不小的折磨。
看見趙奇秋,雖然外表不同了,但盛霜霜本能的知道他就是昨天那個少年,登時更加絕望,心想老天竟連安靜等死的機會都不給,嘶啞虛弱的聲音問道:“你是怎麽知道川逾的名字?我分明沒有告訴過你!”
趙奇秋看著盛霜霜已然不管不顧的質問,卻道:“你當然沒有告訴我,因為你那時也不知道。”
川逾的名字,是在自己臨死前,對方才肯說出口的,趙奇秋懷疑,但凡這世上存在的人或其他生物,根本沒人知道他的真實姓名。
而即便面臨魂飛魄散,也不肯吐出真話,足見盛霜霜的心性。
“可川逾以為是我告訴你的!”盛霜霜含血怒斥,聲音中充滿了恨意,但它此時已經虛弱到了極致,就連身上的金環都能將它壓倒在地。
盛霜霜說完,似乎用力過猛,魂體從爪子開始瓦解,那爛的沒法看的臉上一愣,突然又露出些許愉悅:“是……他告訴了我他的名字,我要魂飛魄散了,起碼不用進你的鬼監獄裡去,我天生天長,就該再和這天地融為一體,你別想拘我!”
趙奇秋張了張嘴,還沒說什麽,又被盛霜霜的低笑聲打斷:“不管你們是怎麽知道的,又有什麽用,反正也知道不了多久了。”
有什麽用?信不信我去網上發個帖子?
趙奇秋尤其注意到了盛霜霜的用詞,“你們”,又是“你們”?
所以現在川逾不僅去找自己,還可能去找鮮明樓?
他就不能多拷打盛霜霜一會兒,在這等著嗎?
腳步動了動,趙奇秋到底忍住了,他自己的身體此時有人守護,且生魂和身體不在一個地方,要像之前那樣對他產生影響,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而雖然川逾禁製的手段堪稱第一人,對趙奇秋來說可謂天敵一般的存在,但對其他人來說,在川逾手下,或許還能走過不少回合,尤其是鮮明樓,川逾想對付他,恐怕會踢到鐵板。
就在盛霜霜長舒一口氣,準備閉眼迎接消散之時,一隻手突然劃過頸部的戒圈,在盛霜霜驚恐萬狀的視線下,它快速恢復成了在療養院時的樣子。
盛霜霜語無倫次:“你!你!”
趙奇秋道:“你不知道自己都幹了什麽嗎,魂飛魄散實在太便宜你了,你罪孽深重,殺人九百六十九,本應判你每日抽筋削骨,受刑一千五百年,但你更加不該,拿這近千人的魂魄折磨以利己,現判你自食惡果,直至這些魂魄消散。我已經替你將療養院九百六十九人的魂魄全部收起,一會兒你進牢房裡,就能見到他們了。”
盛霜霜聽到一半已然瘋癲,當身上戒圈拖動它,將它往門裡拽時,它四爪猛力摳住地面,邊掙扎邊大叫:“別得意忘形,我跟鬼王一樣,早晚也會出來的!”
趙奇秋心念一頓。
盛霜霜發覺自己停在了半空中,心中大喜,看來這句話才是獄長最在意的,為了拖延時間,趕忙繼續道:“此時你囚我,改日我定然會卷土啊!!!”
趙奇秋快速一彈指,盛霜霜飛進了屬於它的牢房,它說的已經夠多了!
沒有自己的允許,它無法將監獄長的詳細情況告知別人,恐怕這也是川逾拷打它的理由之一。可盛霜霜竟然能說出鬼王這兩個字,那只有一個可能性。
趙奇秋頓時感到有些不寒而栗。
一號犯人已經與川逾聯手了!
正在這時,趙奇秋耳邊忽然聽到縹緲的召喚——
“緣者已結,百年通來!”聲音十分熟悉,竟是遠在海京的孫建航。
對方此時在用趙奇秋的生魂帖,偏偏趙奇秋抽不出身,便道:“孫局長,什麽事?”
那邊孫建航也不介意,但焦急的聲音傳出來:“百年,我聽說你前兩天去永深市了?你能再去一趟嗎,上頭點名讓我找你幫忙啊!”
趙奇秋:“”你倒是說說哪次不是上頭點名讓我幫忙的?
孫建航道:“永深那邊出現了一隻真正的大妖怪。”
“……什麽意思?”
“就是隻存在於傳說中的東西!”孫建航乾澀道:“全國分局都在支援人手,現在已經陸陸續續趕過去了,我乘一小時後的飛機,你最好現在就過去看看。”
“什麽隻存在於傳說中的大妖怪?”趙奇秋的心莫名也提了起來,他已經有種不妙的預感。
孫建航的聲音更凝重了幾分,同時他對消息也有些懷疑,怕伍佰年不重視,忍不住鋪墊起來:“我們局裡有一名外聘的女狐妖,會治病,家族歷史淵源頗深,這次她去永深出差,當那大妖出現的時候,是她認了出來。”
“皇甫小香?”
“你們認識?”
“她說是什麽?”
孫建航更遲疑了,甚至好像覺得說出口都有些怪怪的:
“她說那是,”孫建航不確定的道:“牛魔王?”
趙奇秋腦袋就是嗡的一聲。
看來他的一號犯人,想上新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