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長輩全死光,趙奇秋和林釗——一個是私生子,一個是強勢的養子,回到許久沒來的老宅,那氣氛一開始便透著劍拔弩張。
不說林釗,趙奇秋自己再一次走進這宅子裡,就好像走進了上輩子一般,老木頭散發著名貴的氣味,地板油亮烏沉,四處顯得陰冷和陌生,隨便打量幾眼,處處都是不愉快的記憶。
許久不見的林東清就懶洋洋坐在回形沙發一角,往日都是精英打扮,今天倒坦率的像另一個人,見到兩人進來也沒起身,大白天的,手中酒杯裡外已經汙濁,本人更眯著醉眼,盯著林釗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趙奇秋目光從林·破產·東清身上掠過,又感應到一旁火辣狠毒的目光,望過去時,正對上雙胞胎吃人般的雙眼。
自從三年前發生那件事,一夜間沒了靈根的雙胞胎生存軌跡就急轉直下,早早成了廢人。
林東齊從前四肢發達,如今身體自然遠不能和原來相比,而他哥哥林東賦,比雙胞胎兄弟還瘦上一半,兩頰凹陷,露出刻薄的骨相,身下坐著輪椅,這樣的天氣,腿上搭著厚毛毯,也掩蓋不了時不時痙攣抖動的雙腿。
趙奇秋不由的衝林東賦笑了一下,進門以來,這算是最友好的一笑了。
林東賦登時氣的嘴唇都發紫,他看得出趙奇秋過的不錯,趙奇秋也看出他過的“不錯”——上輩子林東賦被他整治過後沒多久就死了,雙胞胎也如他曾經所說,只剩下林東齊一個傻貨,現在林東賦卻還活著,這難道不是“不錯”嗎?
林釗將許律師的名片直接遞給手下,手下仔細看完上面的字,冷臉將名片塞進了西裝口袋裡,就聽林釗吩咐道:“你們先到偏廳待著。”
一旁的許律師眼看自己的名片進了西裝男的口袋,不由後背就有點發涼,恨自己剛從國外回來,消息不靈通。
他是昨天下午到山上的,林東清一直醉著,搞得他也稀裡糊塗,沒想到事態竟然這麽嚴重,林家兄弟倆已經鬧到這種程度,都光明正大的帶手下來參加家庭聚會了!
羅晴芝堆著笑趕過來,對林釗的手下道:“對對對,你們這麽遠來的不容易,劉嬸?劉嬸!把這幾位客人先送到小廳喝杯茶。”
廚房傳來含糊的答應,劉嬸慌裡慌張小跑過來,將林釗的手下帶到不遠的偏廳。
看來看去,這房子裡除了劉嬸一個幫傭,竟然就沒別人了。廚房的事羅晴芝也是積極的張羅,親自上手,從進來到現在忙裡忙外的轉不停。
林釗泰然自若在沙發上坐下,一副對什麽都不好奇的架勢,趙奇秋心裡一樂,也坐在他身邊。
一時沒人說話,更沒人想說話,林東清醉醺醺的,時不時發出冷笑,同樣不開口。直到趙奇秋身邊沙發一陷,瘦成竹竿的尖臉少年湊過來道:“奇秋哥,好久沒見你了。”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尤其這孩子從小就忒不是個東西,趙奇秋不置可否的瞄了林東冬一眼,等著下文。
林東冬鬼鬼祟祟向羅晴芝忙碌的影子望去,似乎是怕她聽見一般,回頭才訕訕一笑:“聽說你在新建局的少年班接受訓練?”
“怎麽?”
極為溫和的態度引來一旁林釗的側目,停頓片刻後,林釗又緩緩收回了視線。
林東冬靦腆一笑:“奇秋哥,不怕你笑話,我不想在家自學了,我也想加入新建局。我靈根靈竅都開了,你說我的資質能被錄取嗎?”
趙奇秋:“不能吧。”
“……”
林東冬沉默許久,屁股有刺似的調整了一下坐姿:“為什麽不能?”
趙奇秋微笑:“他們那要求還挺高的。”
林東冬或許是山上呆久了,不知道網絡公布的招生條件其實只是為了安慰普羅大眾,所以趙奇秋也是實話實說,不走讚助或其他歪門邪道的,林東冬本身的資質還真差的遠。
眨眼碰了個釘子,林東冬神情僵硬了一瞬,討好的姿態也緩緩收了起來,定定看了趙奇秋幾眼,不知道想到什麽,神情轉而又放松下來,好像什麽都沒發生,起身之前對一旁醉的不輕的林東清說了句:
“大哥,喝了有用嗎?”
等林東冬走了,氣氛更加尷尬,許律師便主動端來兩杯茶放在趙奇秋二人面前,林釗淡淡開口了:“開始吧,以老太太的名義叫我來,究竟要說什麽?”
許律師強自鎮定坐回自己的位置,卻見林東清一口幹了手中剩下的酒液,杯子在桌上磕磕碰碰,總算放穩,死豬不怕開水燙一般含糊道:
“急什麽,怕在這過夜?”說完搖晃站起身,經過許律師身邊,捏了捏後者的肩頭:“吃飯別忘了叫我啊,我先去……睡一會兒!”
偏廳那邊,林釗的手下一直觀察著這裡,見兩人說話,似乎想過來,壓根沒想到林東清竟然搞這一出,紛紛目送林東清上樓。
倒是林釗神色淡淡的,看時間吩咐一聲,偏廳那邊就有人拎著電腦包趕過來。
沒多久,林釗沉迷工作無法自拔,周遭氣氛更是凝滯,坐在不遠處的許律師大氣都不敢出,包括那個姓江的家庭教師,路過這片區域也不由得繞著走,沒一會兒就苦笑著上樓了。
趙奇秋在手機上玩起俄羅斯方塊,聽到輪椅咕嚕嚕從身後經過,壓根沒理會,不知道過去多久,倒是一聲轟隆隆的悶雷打擾了他。
趙奇秋無聲抬眼,落地大窗外的庭院已經透著昏暗,陰雲遮住了光線,短短時間,外頭竟看起來像傍晚一般。
偏廳那邊的人似乎是怕熱,開著窗戶,此時伴隨雷聲呼呼吹進來的風都帶著雨季的氣味。
就在趙奇秋的注視下,雨水劈劈啪啪澆下來,打的庭院地面冒起白煙,天色頃刻間又深了幾度。
他垂下目光,若無其事的拽過放在桌上的報紙。
也好,反正看林東清和羅晴芝一番操作,就沒打算讓他們在今天下山。
嗯?
趙奇秋眨了眨眼,這報紙倒很有意思,日期是前段時間的,可內容挺新鮮。看了幾眼內頁又翻回封面,只見這一版“海京超快報”首頁下方一個不大的標題寫著——“魚羊”爭鮮!兄弟再起衝突,原配兒子離家出走!
而標題低調,文章佔的版面卻很大,趙奇秋看完這篇文章,才明白鮮明樓眼下的處境的確和他說的一樣,怪不得要賴在寺裡躲清靜。
又看了配圖幾張照片,大多是鮮明樓的哥哥鮮明海和父親鮮準的合照,以及鮮明海出席慈善活動的照片,唯一一個模糊的背影,才是鮮明樓出機場偷拍下來的。
“快來,可以上桌了!”
趙奇秋思緒被羅晴芝打斷,懶洋洋合上報紙——鮮明海這幾年也是靠著靈根資質大出風頭,不知道有意無意,鮮明樓的消息卻壓根不出現在主流媒體上。
他抻了個懶腰站起身,還是先想想自己吧,反正大佬前期被打壓都是浮雲,某些人自作聰明罷了。
林東清到底喝多了,劉嬸上樓叫了幾次,都面帶難色的下樓來,受了羅晴芝幾個白眼,也就不了了之。
主角不在,這一大桌子菜,無論羅晴芝怎麽勸,其他人都散漫的動了動筷子,只有許律師和江老師對羅晴芝的手藝讚不絕口。
“怎麽不吃?”林釗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
趙奇秋憋悶的長出口氣,林釗的眉頭就皺了皺,“哪兒不舒服?”說著,目光落在趙奇秋面前的餐盤上,乾淨的很,敷衍一般放著兩根豆芽,而且早前就注意到,這兩根豆芽還是分兩次夾的。
“沒有,”趙奇秋漫不經心擺弄筷子:“還不餓。”
別說海鮮山珍,羅晴芝就是做出滿漢全席來他也沒胃口。
林釗擦擦嘴角,瞥向羅晴芝:“來也來過了,飯也吃了,我現在帶趙奇秋下山。”
羅晴芝頓時一驚,飛快看了眼趙奇秋,以為剛才兩人低聲說話,是趙奇秋在慫恿林釗帶他下山,趕忙對趙奇秋道:“奇秋啊,這雨這麽大,下山有危險的,怎麽突然要走呀?”
趙奇秋望著她,那神情好像在說反正兩看生厭,你勸什麽勸?
“你大哥和二哥事情還沒有商量,下山事故多,外面又這麽亂,宅子裡好歹供著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安全的很呢,不然就住一晚,等明天再下山吧!”羅晴芝頗為耐心的賠笑,說完還看著外頭烏壓壓的天色,臉上笑的太多,似乎都有些僵硬了:“這留人的天兒,哪有你這樣趕著去淋雨的呀。”
趙奇秋不置可否,自己可沒想著走,倒是林釗脾氣上來了說走就走,跟自己有毛線關系?
余光見一隻大手摸到煙盒,拿起來在桌上輕磕了兩下,抽出一根香煙來。
林釗指尖夾著煙卻沒點,抬手撓了撓額角,神情還和平時一樣無波瀾,像是在想什麽事情,可只有熟悉他的人才知道——那下意識的動作,表示此時此刻至少有一件事情讓他煩心。
呲的一聲,林釗皺眉,抬眼就看到趙奇秋手裡拿著打火機,那幾根像是一掰就折的手指頭攏著火,要給他點煙。
停頓片刻,林釗神色不變的湊過去,猩紅的一點火光夾帶煙絲層層坍塌,煙點著了,那眉頭卻皺的更緊了。
趙奇秋眼看一口煙從林釗嘴裡呼出來,才發現後者竟然無聲歎了口氣。
甚至林釗看向他的目光,都突然透著一股無奈勁兒。
趙奇秋:“……”嗯?
林釗慢悠悠夾了滿滿一碟菜,推到趙奇秋面前,緩緩說道:“脾氣真是不小。”
“……”嗯嗯嗯???
趙奇秋心說我這又是招誰惹誰了,手裡一沉,林釗把筷子塞了回來。
兩人一對視,林釗面無表情道:“吃一點,不吃我們就下山。”
“……下山就為了吃飯?”
大哥原來這麽關心我,害,那我就把昨天要揍我的那個人忘了吧。
林釗斜睨一眼桌上眾人,自嘲般道:“還有別的事嗎?”
把老太太都搬出來,隻為讓他上山,原本以為是有些人狗急跳牆,實際上是他過於小心了。林家這些酒囊飯袋,早已經不配跟他談判了。
在林釗說要下山起,桌上就徹底安靜,現在林釗再一開口,清晰傳到其他人耳中,眾人神情頓時精彩紛呈。
林東賦陰沉目光中的仇視再也難以掩飾,徹底暴露出來,抓著輪椅的手也逐漸用力,對林釗冷笑道:“林家現在是留不住你了。也是,當夠了林家的狗,也得換一換口味,就不知道,給靳北進當乾兒子的感覺,和給老太太當乾兒子……啊!!”
伴隨清脆的碎裂聲,林東賦整個腦袋都偏向一旁。
剛才就在他大放厥詞的時候,一個碟子筆直的飛過去,正砸在他的額頭上。
趙奇秋重新落座,好像胃口回來了一些,主動拿起了筷子。
林釗從捂著頭的林東賦那收回視線,皺眉看了眼趙奇秋——果然,這小子從進老宅後心情就十分不好,難道以前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還發生過什麽不愉快的事?
想到這裡,林釗臉色更加不好看,再次懷疑的望向哀鳴的林東賦,手指不由撫上了手邊另一個餐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