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冠——王冠的冠,冠冕的冕,”錢冠冕手推了下眼鏡,在登記處人員心不甘情不願的目光下,故作淡然的指點,將他的信息仔仔細細的登記了下來。
顯然他和登記處的人員之前起了矛盾,現在則在惡意報復。趙奇秋在旁邊等著,也沒打擾,畢竟讓青龍消消氣還是挺重要的,不然做個夢都能讓人家倒霉一輩子,當然,眼下這條龍的報復手段還是和小孩一樣幼稚。
“住址——為什麽不用登記住址?”錢冠冕悠閑道:“我萬一要是大鬧新建局,你們領導要找我,可是你沒有登記住址,那不是你的錯嗎?你就是這麽工作的,敷衍了事?”
登記處的人員氣的鼻孔都大了,但趙奇秋拿著孫局長簽的通行證,自己先前又的確沒相信錢冠冕的話,所以當下只能忍氣吞聲:“住址?”
錢冠冕習慣性甩下頭,那過長的劉海被甩到一旁,隨後他抿了下唇,正色道:“你就這麽寫:荒——寫寫寫,荒——郊野外。”
“……”
登記人員一停,氣哼哼的抬頭瞪著錢冠冕。
錢冠冕拍了拍冰涼的台面,原本還想再說什麽,余光見趙奇秋轉身朝電梯走了,於是衝登記人員得意一笑,小跑去追趙奇秋。
這邊登記人員把筆一扔,靠在了椅背上。
身邊的同事緩緩拍了拍他的肩膀。
起初他沒理會,但同事還在堅持不懈,不由就有些生氣,一轉頭:“怎麽了?”不料正對上女同事戰戰兢兢、混合著震驚的臉。甚至周圍的同事,剛才明明事不關己似的背過身去,現在卻一個個瞪眼看著他,仿佛十分的敬佩。
女同事手機攥在手裡,圍脖頁面也是不知道什麽時候打開的,這時候舉到了他眼前。
登記員皺眉,讀出了打頭三個字:“錢冠冕……這不是……”
視線落在實名大V號的標志上,目光先是掃過,接著凝固、接著又瘋狂掃過,登記員顫抖著接過手機,手指在屏幕上劃過,隨著一條條看似無聊、甚至不靠譜的日常從手下翻過,登記員的臉色也是時而漲紫,最終血色褪去,變得十分慘淡。
女同事這時候已經緩過來,捂著胸口,臉上似乎閃過了一絲隱隱的興奮:“剛才我就覺得這個名字很熟悉,只是小夥看起來和網上差距太大……沒想到真的是他!錢冠冕,錢冠冕,剛剛那人——是我們市青龍啊!”
登記人員眼前一陣眩暈。
或許普通人隻把這當熱鬧看,但他在新建局工作,從這進門的妖怪就不知道登記了多少,對這類東西有更深的了解。
“我剛才是不是……現在怎麽辦?”
女同事安慰的拍了拍他的後背:“憑我對青龍的了解,他不會拿你怎麽樣的。不然……你把地址寫上?”
登記員僵硬的轉過身,重新拿起筆,連寫字的姿勢都端正了不少,落筆在錢冠冕名字後面家庭住址一欄,一筆一劃的寫上:
荒郊野外。
……
錢冠冕剛才有趙奇秋撐腰,很威風的樣子,可讓他去見人應酬,那是萬萬不可能的,剛一踏上住院部的走廊,錢冠冕腳步就有些閃躲,在趙奇秋耳邊問:“哪間病房……我先進去吧。”
趙奇秋說了病房號,錢冠冕呲溜一下腳底抹油走了。
昨天白曉星去了一趟陰間,也是路太遠,好不容易睡著,結果沒幾個小時就精神百倍了,此時正在病房裡好奇的看醫生給小寶檢查身體,檢查完了,也有另外的醫生給護士安排帶那位小朋友去複健的時間。
小寶今天早上睜眼了,可身體虛弱,意識也不太清楚,即便清醒一段時間,也只會哭著喊媽媽,聲音跟貓崽子差不多大。除此之外,就只有白曉星說話他能安靜聽著。
白合義去領早餐,守著白曉星的夏楠寵溺的看著女兒——以前只會搗蛋,現在第一次救了別人,已經得意了一早上了。
門打開一條縫隙,有人探頭進來,似乎是見人多,又退了出去。原本拿著相機給小寶拍照,玩的渾然忘我的白曉星卻仿佛收到了什麽信號一般,蹭一下挺直了腰板。
沒過幾秒,門如願大開了,夏楠看向門口,趙奇秋推著另一個年輕人的後背走了進來。
夏楠簡直不敢相信眼睛,不自覺愣了愣,反應過來後第一時間站起來迎了上去:“錢先生!”
白曉星的嘴巴卻撅了起來,一扭頭抱住了白曉光的腰。
等病房裡醫生護士都離開,夏楠還想繼續說一些感激的話,可錢冠冕是個宅男,別人對他不好,他還能皮一下應對,一旦別人對他好,他就相當的不適應,說話也磕巴起來。
為了挽救一條龍的尊嚴,免得他事後自閉,趙奇秋趕緊給了夏楠一個安撫的眼神,隻說道:“孩子重要,先開始吧。”
白曉星突然大叫一聲:“不要!”就甩開白曉光,邁著小短腿噔噔噔往門外逃去。
眼看就要被她推開門,一雙手突然從身後伸過來,一下子把她抱了回來。
白曉星黑葡萄般的眼睛因為震驚瞪得更大,視野一轉,眼前已經出現了錢冠冕的臉。
“小朋友,來舉高高!”
沒來得及拒絕,小身板呼一下被舉起來,空中白曉星飛快眨眼,不由低下頭,舉著她的正是那個喜歡鹹豆腐腦的青龍大哥哥,此時他的臉也忽然跟剛才看到的不一樣了似的。
遮擋眼睛的頭髮隨著仰起腦袋的動作分開,原來他的眼鏡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摘掉了。
他好像在笑。
怎麽有點傻啊。
可青龍的眼睛,真的很美哦。
這一瞬間放慢了,所有人都注意到,病房內頃刻間騰起嫋嫋的白煙水汽,變得濕潤陰涼起來。和陰氣不同,這一份涼意沁人心脾,就連睡的不安穩的小寶,神情也舒展了許多。
又有清風從錢冠冕腳下湧出,以他和白曉星為中心,盤旋上升。
白曉星看著錢冠冕的眼睛,緩緩放松下來,肉乎乎的手臂和小腿,也不由的順著現在充斥在病房內的某種無形的張力,在空中展開,好像被承托著漂浮一般。很快,那兩片長長的羽睫忽扇忽扇,宛如掙扎不動的蝴蝶,漸漸將翅膀合攏。
從趙奇秋的角度,恰好能看到錢冠冕的黑眼仁已經成了琉璃般的龍瞳,龍瞳出現,他臉上一切人性的表情也快速消失了。
錢冠冕微微仰起頭,看著被自己輕輕托著的小朋友,好像在打量一個精巧的玩偶,甚至他松開了一隻手,讓白曉星自己漂著,去摸了摸小孩稚嫩的臉蛋。
“我記得你。”
錢冠冕的聲音仿佛在空中的水汽中來回震蕩:
“你變得小了。”
夏楠緊張女兒,不自覺攬著白曉光的肩膀,感覺心都要從胸口跳出來了。偏偏青龍眼睛看著星星,好像覺得很新奇,怎麽也看不夠似的。
趙奇秋倒是知道,錢冠冕不願意待在外面,幹什麽都說快點快點,但一旦有什麽事安排給了青龍,這位卻十分隨性,興趣一來,根本沒有時間觀念。
趙奇秋於是道:“請龍君出手。”
青龍緩緩恩了一聲,下一秒,手指轉而去點白曉星的額頭,當指腹接觸到幼嫩光滑的腦門兒時,那手指的皮膚瞬間閃過碧青色,隱隱有了鱗片的痕跡。
一點即收,青龍輕聲說了句:“好了,二十年後,此封可自行解除。”
好了?
夏楠過了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不自覺雙手合十,對青龍連連鞠躬感謝。
青龍耳邊充斥著感激的聲音,又好像什麽都沒聽到,半晌,仿佛聽夠了一般,點點頭,又“恩”了一聲。
“龍君辛苦了,把她放下吧。”
趙奇秋眼裡閃過笑意,就見自己話音剛落,病房裡又一陣清風刮過,這一次猛烈了許多,直接把白霧吹走,水汽吹乾,把白曉星從空中吹了下來。
等錢冠冕回過神來都晚了,好在趙奇秋先一步接住了白曉星。
下墜讓白曉星清醒了片刻,看到趙奇秋近在咫尺的臉,發出了嘿嘿的笑聲,喃喃道:“大哥哥,陪我玩……”說完將臉深深埋進趙奇秋的臂彎,呼呼大睡了起來。
夏楠徹底放下了心,按理說昨天剛睡了幾個小時,這孩子絕對不可能再睡,可現在偏偏就睡著了,說明青龍的確已經封印了星星身上她還承受不來的功德之力。
病房裡陷入一片靜默,錢冠冕重新戴上眼鏡,小心問道:“可以走了嗎?”
趙奇秋當然準備解放他,輕輕把白曉星放下,又婉拒夏楠誠意十足的挽留,帶著錢冠冕出門,恰好遇到了提著飯盒回來的白合義。
也不知道是食量大還是好久沒親自打過飯,白合義兩隻手被七八個紙袋佔滿,見了趙奇秋只能傻笑著點頭,眼睛卻不由看向了房間裡,才看了一眼,目光已經立馬退回來,死死盯住趙奇秋身後的錢冠冕,震驚的眼睛都變大了。
錢冠冕喉嚨動了動:“嗨……?”
很快,錢冠冕才知道,這一家子最熱情的不是夏楠,而是孩子們的爸爸!
錢冠冕:“別客氣白先生,我那個,我真的要走了……”
夏楠出來接過裝飯盒的袋子:“錢先生百忙之中過來我們已經很不好意思了,老公,就讓錢先生回去吧。”見了真人,她也看出錢冠冕不是善於交際的類型,趕忙勸道。
白合義:“欸,別走別走,我一定要請青龍喝一杯!”
夏楠:“……”
錢冠冕:“……”???
趙奇秋笑眯眯的看這一幕,手臂忽然一緊,等錢冠冕求救的回頭找人時,趙奇秋竟然不見了?!
眨眼間被拉進了自己的病房裡,趙奇秋還想問怎麽了,就見小桌板上整整齊齊放著豐盛的早餐,一時所有話都不由的噎了進去。
果然和孫建航說的一樣,這邊分局食堂的夥食真的很不錯呢!
趙奇秋一看這分量,問房間裡的另一個人:“……你吃了嗎?”
鮮明樓正在臉盆裡兌水,聞言抬眼看了看他,也沒回答,很快把臉盆端了過來。
“我自己洗,”趙奇秋心底那種陌生而古怪的感覺再一次升起:“你不用做這些。”
飛快洗漱完,趙奇秋隻當他吃過了,不由說了聲謝謝,在小桌前坐下。
下一秒,病床一沉,鮮明樓端著碗米粥,面不改色的在狹窄的小桌另一側坐下了。
“還沒吃。”
“……”
一口咬下去趙奇秋就覺得不對了,又仔細打量一番,這味道,這外形,跟外面的早茶店一毛一樣,難道早茶店也給食堂供餐?
為了避免面面相覷的尷尬,趙奇秋吃的飛快,那邊鮮明樓卻吃的極慢,趙奇秋喝水的功夫,鮮明樓才悠哉的吃完,收拾好桌板,同樣慢騰騰喝了兩杯水,又起身從櫃子裡拿出一袋藥整理起來。
病房裡只有塑料袋的聲音嘩嘩作響,沒一會兒,趙奇秋看著新聞,突然有一隻手伸到了面前,上面一堆五顏六色的膠囊藥丸。
趙奇秋:“……你這是幹什麽?”
“吃藥。”
從昨晚到現在,趙奇秋終於忍不住了:“不,我是問你,你這是幹什麽?”
兩人重遇,有很多可能會發生的場景,但趙奇秋萬萬沒想到,鮮明樓竟然如此溫順,宛如一個上崗多年的男保姆?
鮮明樓微微一笑,那展開的手掌卻又湊近了一些:
“先吃藥,吃完再說——好不好?”
“……”
趙奇秋不自覺看向那雙眼,兩人對視片刻,趙奇秋面無表情,心說:
媽媽,我怎麽好像有點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