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複頓時激動的老淚縱橫:“大人慈悲。”
等他稍加平複,又道:“大人近日清減了不少,要注意身體啊!”
趙奇秋最近白天晚上都在準備進門需要的物資,常常畫符畫到靈氣枯竭,睡不醒也是常態,這時候既然來也來了,話也說了,算給了這一窩狐狸的面子,就道:“我沒什麽事,如果你要留在門裡,記得提前安排好外邊的事,或許這一去,那門再也不會打開。”
老狐狸連連叫他放心,絕不給現世添亂。
皇甫複只露了一面,很快就在眾人的恭維祝賀中離開,而和他說過幾句話的趙奇秋,頓時被諸多目光暗地裡打量,只是因為猜不出趙奇秋的身份,暫時沒人敢上前。
而趙奇秋通宵兩天,這時候困意上頭,就是再好的佳肴也不如回家睡一覺,於是乾脆離開了宴會廳,正等著取車的當口,不遠處忽然冒出了一個聲音。
“趙奇秋?”
就見一道貴公子似的身影,身量高挑,穿著價值不菲的禮服快步趕來。近了,趙奇秋盯著對方溫文爾雅、斯文俊美的臉看了片刻,才回神了:“鮮明海?”
鮮明海笑了笑,那笑容溫和剔透,仿佛單純的為見到趙奇秋而高興:“前些年在少年班還能偶爾碰到你,現在已經有幾年沒見過趙奇秋真人了。”
“我有什麽可見的,”趙奇秋道:“像你這樣兼顧學業和慈善事業,還要管理家裡的公司,準備以長子的身份繼承家業,應該很忙吧?”
聞言,鮮明海尷尬的摸摸鼻尖:“剛一見面就諷刺我,難道是聽說了什麽不好的傳聞?”
“你是指什麽樣的傳聞?”
角落裡忽然有細微的響動,像是有閃光燈閃爍了一下,趙奇秋也懶得往那邊看,反正鮮明海算是公眾人物,被媒體追著跑沒什麽稀奇,只是他的演技依舊渾然天成。
鏡片後的雙眼坦蕩,直視著趙奇秋,那張和鮮明樓依舊有六分相像的面容甚至露出幾分無奈:“外面說什麽都無所謂,我憑良心做我自己而已。”
憑你的良心做事,這是好話嗎?
趙奇秋也笑了,沒想到鮮明海現在還挺有幽默感:“不用對我解釋,我不是很關心你的想法。”
鮮明海眼裡的笑意卻加深了不少,喟歎道:“怎麽還是這麽無情,好歹以前我們也做過朋友,就算你不關心我,我對你卻很有……”
“趙奇秋。”
另一個低沉的聲音橫插進來,趙奇秋心裡一跳,回頭就見鮮明樓站在不遠處,靜靜的看著這邊。
記憶裡好像有相似場景,而且趙奇秋也是相似的心虛,乾咳一聲問:“你怎麽在這?”
“收到了請柬。”
趙奇秋這才意識到,為什麽今晚的鮮明樓看起來格外不同,原來是穿上了正裝,仔細一打量,神色不由也有些古怪。
這家夥不是窮到租房子嗎,哪來的錢買這種衣服?
說著鮮明樓已經走到近前,鮮明海則收起了笑容,兄弟倆站在一起的瞬間,趙奇秋頓時聞到空氣中濃重的火藥味。尤其是鮮明樓身量比鮮明海還要高半個頭,帶來的壓迫感不容小覷。
鮮明海淡淡一笑:“既然回來了,怎麽不回家住幾天?爸爸身體不好,也經常想你……”
“走吧?”鮮明樓面無表情,仿佛眼前根本沒有鮮明海這個人。
趙奇秋驚訝了:“你不上去打個招呼?”手肘上卻已經傳來輕柔的力道,將他帶著轉向了門口。
“不用了,”鮮明樓隨意道:“我送你回去。”
“我開車了……”
“剛好,我沒開。”
“……”
臨走前趙奇秋回頭看了一眼,鮮明海依舊站在原地,那臉上似乎仍有一絲笑容,只是鏡片後的雙眼著實看不分明。
“看什麽?”
趙奇秋趕忙收回視線,生怕觸動鮮明樓敏感的神經:“沒什麽。”
雖然看起來有點可憐,但鮮明海從小就是個白切黑,眼下自己事兒也不少,還是不要再招惹這樣心機重的人物,免得徒增麻煩吧。
一路無話,鮮明樓靜靜的開車,趙奇秋靜靜的閉目養神,倒好像鮮明樓真是他的司機一般,直到把趙奇秋送到林釗別墅,車停下來,鮮明樓手指摩挲著方向盤,平靜的問道:“你要進門裡去?”
車實在開的太穩,中途趙奇秋就快睡著了,這時候打起精神坐了起來,揉了揉眼睛道:“必須進去一趟,你呢?”
他心裡也知道這話是多余問,畢竟下邊兒的陰差光聽鮮明樓的聲音就能認出他,陰間都能頻繁的出入,一扇門而已,還能攔得住鮮明樓嗎?
另外,上輩子鮮明樓為首的國家代表隊在後期把這事攪和的天翻地覆,鮮明樓也算正式出道了,起因自然是這扇門,趙奇秋覺得,這一趟鮮明樓就算有意也躲不掉。
鮮明樓從後視鏡裡看他,沉默片刻,隻說了句:“我陪你。”
趙奇秋神情卻不由嚴肅了一些,立馬拒絕:“進門後照顧好你自己,不要考慮別的。”
萬一太大意,在那門裡,生不如死都是輕的。再說,鮮明樓到底是新建局的人,同事的命也是他的責任,那種混亂的時候就不要想著來找他了,能把人湊齊出來都不錯了。
鮮明樓聽了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趙奇秋就知道他根本不打算聽自己的,於是歎了口氣:“再說,估計你是找不到我的。”
趙奇秋打了個哈欠,在鮮明樓開口詢問之前就下了車:“挺遠的,你把車開回去吧,我最近幾天都不會出門了。等從那裡頭出來,你再把車開過來,我請你吃飯。”
望著鮮明樓離開,趙奇秋目光沉了沉。
上輩子,自己毫無準備進了門,倒還好,這輩子早早知道真相,心裡竟然升起了一絲緊張,還是說,這不是緊張,而是某種“不詳的預感”?
無論如何,甲申月戊申日,這-->>
一天還是來了。
林釗白天在家休息了一天,三餐都和趙奇秋一起吃了,到了晚上,還要拉著趙奇秋看球賽。
偏偏趙奇秋兩輩子都沒見過林釗進行游泳以外的體育運動,可能連足球都沒有摸過一下,現在竟然對著電視看的這麽認真,好笑之下不由也配合了一個小時,之後才起身:“我去睡了。”
林釗摘下眼鏡,盯著他道:“無聊嗎,要不要看個電影?”
趙奇秋看看時間,又看了看似乎堅定的打算通宵的林釗,深吸口氣道:“好啊,那你先挑一個,我取一下手機。”
林釗望著趙奇秋上樓,那腳步挺輕快,嘴裡也斷斷續續哼著不知名的曲調,和往日似乎沒有區別。
等了兩分鍾,林釗又看向樓上,放下遙控器站了起來,好在沒等他上去,趙奇秋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台階上。
“站著幹嘛,電影找好了嗎?”
“找好了……”話音戛然而止,林釗渾身僵硬,死死盯著趙奇秋的位置,或者盯著他的身後,瞳仁猛地緊縮:“奇——”
趙奇秋站在樓梯上方,起初一愣,但很快,朝他笑了笑:“沒事兒。”
林釗臉色瞬間一沉,狠狠攥起拳頭,同時人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衝上台階。
就在他眼前,趙奇秋肩上搭著的兩隻皺巴巴的小手動了動,一隻面容醜陋的猴腦袋從趙奇秋背後探出來,一邊對林釗視若無睹,一邊張嘴大叫道:“貴客上路吧!”
漆黑的幕布猛然在趙奇秋身後洞開,裡面同時伸出幾雙長毛的手,有的手大有的手小,快速架起趙奇秋的手臂、手腕、肩膀,趙奇秋神色毫無變化,堪稱平靜的順著力道向後仰倒,頃刻間,整個人就在林釗面前消失不見。
手下空空蕩蕩,林釗在台階上坐下,掏出手機打了電話出去。
“喂,”他對著那頭冷冷道:“進來吧,趙奇秋剛才已經被帶走了。”
掛了電話,林釗揉眉心的動作停頓片刻,突然毫無預兆的抬手,將手機砸了出去。
“媽的!”
……
抓著自己的幾隻猴子實在下手不輕,到後來,那力道甚至像是要直接捏斷他的手臂一般,更別提還有兩隻小的,趴在他後背上不停梳他的頭皮。
趙奇秋雖然不想虐待畜牲,但也沒辦法,當場掏出青川傘,二十四道黑煙一齊湧出,將七八隻猴子毆打的跪地求饒,兩隻裝嫩的小猴精也抱成一團瑟瑟發抖。
打完猴子,四周依然是冰冷的黑暗,猴精自然不會放他走,便一個個躲的遠遠的,在前面帶路。
趙奇秋看出這是雪瓊的巢穴內部,走了好半天,終於見到了前方的亮光。
猴子見了更加興奮,歐歐叫著衝了過去,那逃難般的速度頓時叫趙奇秋刮目相看。
傘匠一個個伸長脖子往光暈裡看去,等趙奇秋過來,傘匠們給他讓出位置。
趙奇秋幾乎沒有考慮,一腳踩空進入了模糊的亮光中。
離他最近的傘匠快速一躍,撲到了趙奇秋身上,一手抱住他不放,另一手向孿生傘匠伸去。很快,傘匠葫蘆似的串成了一串,趙奇秋被迫在空中幾個翻滾,眼前便徹底被黑色遮擋,連外邊是什麽樣都看不到了。
空中似乎響起了某種古怪的頻率,在這種搖籃曲一般的細語中,趙奇秋緩緩閉上了眼睛,被傘匠包圍著陷入了深眠。
等他再醒來,眼前依舊昏暗,但青川傘已經不在自己身邊。
趙奇秋心裡有所預料,而且從自己眼下的處境來看,青川傘必然是盡心盡力的保護了他。
契約也顯示青川傘還存在,只是方位十分模糊,他只有等眼前的事情解決了,再去找它。
四下是一個鄉下柴房般的小屋,廢棄不用的土灶台佔了很大的地方,有門窗但都死死的封著,僅有的一線天光,是從屋頂的缺瓦間漏下來,在地面形成一塊白亮的光斑。
趙奇秋緩緩靠近這一線光,空氣中的浮塵在細細的光照下顯形,靜謐的飄來蕩去。
呼。
趙奇秋朝它們吹了一口氣,卻連一絲灰塵都沒有揚起。
他將手伸向那一線日光。
嗤嗤——
皮肉在陽光下宛如雪花一般被擊潰,趙奇秋收回手,又低頭看看自己。
顯然,不妙的預感是真的,他這次簡直比上次還要慘,上次好歹有血有肉,這次別說血肉,卻連生魂都不是,直接變成了一抹遊魂。
好在他為進門這天做了充足的準備,當下直接在原地坐下,盤腿修煉起來。
進到門裡,別的不說,有一樣好處是實打實的,那就是這裡的靈氣,已經濃鬱到有如實質,連他此時的魂魄,都能感覺到空中潮濕、沉重的靈氣。
鯨吞幾個小時,趙奇秋睜開眼,明顯感到身體凝實了不少,外面的暑氣也降低了,他於是花費九牛二虎之力,將窗戶紙弄出了一個洞。
透過小洞,趙奇秋向外看去——
一座被青山環繞的巨大城市,驟然出現在趙奇秋眼中。
那飛簷樓閣,青瓦朱台,曲折遊廊,望之不盡。
高塔上風鈴飄搖,金頂上脊獸遠眺,越往山頂,一棟棟華貴之極的宮殿相連,層層疊疊、擠擠挨挨,清風從城裡吹來,趙奇秋耳邊,仿佛充滿了歡聲笑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