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新建局的時候,趙奇秋手機短暫的震動了一下,掏出來一看,是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注意安全】
趙奇秋回復:【鮮明樓?】不自覺朝頭頂大樓看去。
【是我】
【謝謝關心】
雖然有關心過度的嫌疑,但趙奇秋的確頭重腳輕,回到林釗的別墅,本以為房子裡只有阿姨,沒想到沙發上坐著個過於顯眼的身影——萬年不變的硬茬短發,高挺鼻梁上架著一副鑲銀邊眼鏡,當趙奇秋進門,對方用眼神直接暫停了身邊助理的匯報,語氣平緩的道:“回來了?”
趙奇秋恩了一聲,對空氣中沒有一絲煙味兒感到欣慰——林釗戒煙跟跑馬拉松似的,今年暫時還沒有反覆過。
“身體怎麽樣?”
“挺好,”趙奇秋直接往樓上臥室走。
林釗靠向身後沙發,指間夾著筆搔搔鬢角,猶如瞬間的思索後,開口道:“你過來。”
趙奇秋腳步一頓,下一秒加速爬上樓梯:“我吃過了,先睡了,你忙吧。”
林釗看著某人落荒而逃,直到消失在視線中,回過頭來,語氣和早前毫無變化,只是內容突然不那麽友好:“再給你一分鍾,還說不清楚,就收拾東西滾蛋。”
“好,好的林總……”
當規律的敲門聲堅持不懈響起時,趙奇秋從被窩裡爬出來,看到窗外天色已然全黑。
直到敲門聲暫停,趙奇秋睡眼惺忪的打開門,門外林釗正在解皮帶。
趙奇秋:“……”
對不起打擾了。
重新關上門的動作被一隻大手中途攔截,林釗毫不客氣的走進了臥室,淡淡道:“把手表戴上。”
趙奇秋瞪眼看了他一會兒,林釗皮帶隨意敲了下桌子,趙奇秋立馬彎腰從書桌的抽屜裡拿出藏著定魂符的手表,緩緩給自己戴上了。
林釗嗯了一聲:“老實點,往後一個月都住在我這。”
“我那個……我需要靜養……”
“以後公司的人不會來家裡了,請你好好靜養。”
“……”
等林釗走了,趙奇秋輕輕反鎖上門,回身快速鑽進被窩。
枕頭下面摸出另一只差不離的手表,往手裡一攥,趙奇秋安詳的閉上了眼。
生魂離體的前一刻,趙奇秋腦海中閃過一個淒楚的念頭——絕對不能讓別人知道自己這麽慫。
黑色大傘自頭頂嘭一聲展開,趙奇秋握著傘柄,任由這把傘被風吹起,極速飄向遠方。
涼州地處鳳深走廊中途,城市不大,如今人人搬去永深,更顯得荒涼。
從空中看下去,根本看不到牧場的影子,就連大片的空地都難找。
趙奇秋唏噓歎氣,翻手掏出羅盤,對著月光鑒定片刻,這才收起傘,向西兩百米處撥開了一份空氣。
眼前水波蕩漾,分開一絲縫隙,趙奇秋用手掌撐著,下一秒飛快鑽了進去。
“歐————————”
悠長空洞的巨響,驟然響起在頭頂,光線也同時跟著黯淡了幾分,趙奇秋仿佛從夏季驟然進入隆冬時節。
飽含動物體溫的熱氣撲面而來,趙奇秋快速後退,下一秒,剛才他所在的位置,便被一根雪白的柱子覆蓋了。
團團雲朵般的白霧也從眼前滾過,伴隨著“哧——哧——”宛如鯨魚噴水的呼吸聲。
前一聲鳴叫還沒落下,四面八方傳來了新的叫聲,在這個山谷一般的地方連成一片。
歐———
歐——歐——
趙奇秋在黑暗中仰起頭,一隻巨大的宛如月亮沉入現實的古怪生物,已經從自己身前緩緩走過。
羊蹄、馬腿、牛腹、龜背、鹿尾,頸部修長宛如食草恐龍,從頭頂瀑布一般蔓延下銀色鬃毛,在月光下自體發光,與通體的雪白相得益彰。
面部則只有一張大嘴,裂開深不見底,一聲鳴叫能同時喚起其他所有雪瓊的叫聲,宛如快餐店服務員。
只是雪瓊的巨大,比數頭大象摞起來還要高,也是當它一出世,便迅速佔領陸地最大哺乳動物名頭的原因。
雪瓊的奶水應用范圍很廣,只是可惜實在少得可憐,外面大部分都是稀釋使用,用來測試靈根,即便這樣,還有很多中小學校拿不到“測試糖丸”。
但趙奇秋這裡,雪瓊更加響亮的名稱,是另外一個——
“人間最大血肉牲畜。”
古代妖怪飼養這麽大的動物,當然也要付出很多精力代價,但當收獲季節到來,雪瓊的血、肉、須毛骨骼、樣樣都是上佳的祭品,不管什麽胃口,面對這樣體積的獻祭,都能一下子吃撐了。
當雪瓊從眼前走開,頭頂的月光終於不再被遮擋,趙奇秋眼前恢復了光亮,舉目遠眺,十數頭張著大嘴的雪瓊,正靠著聲音傳回來的方向分辨,集體朝著一個方向走去。
趙奇秋看了一會兒上輩子沒見到的場景,忽然想到一點,自己還真想錯了,牧場再大,他還是能見到鮮明樓的。
為首一隻雪瓊,頸部的毛發更加特殊,獅子一般茂盛,馬鬃一般柔滑,通體的光澤更是令人心曠神怡的潔白,宛如LED燈雕琢。
它的前方,一座大山,正面被掏空了,形成一個佛窟般的大洞,雪瓊就從這洞裡走進去,高大的身形在這個大洞的面前,就像小蛇鑽進狗洞,一點都顯不出個頭了。
趙奇秋落在地上,更小的好像一粒浮塵,輕柔的飄了進去。
這是雪瓊的巢穴,從上古時候就存在,使用的年頭太多,裡面已經全是冰霜的氣味,內壁上的陰氣也有如實質,趙奇秋從旁邊路過,生魂都能感到侵入骨髓的涼意。
心中不由念了兩句阿彌陀佛,趙奇秋捕捉到空氣裡一絲人類的活氣,這才快速越過行走中的雪瓊,先一步到了洞穴深處。
每當遇到岔路,路口都有新建局留下的特定符號,倒方便了趙奇秋,沒多久,他就聽到前頭隱隱傳來說話聲。
“這是一級警報,我們必須快點出去,不然這裡雪瓊的數量太多,會把我們凍死的。”
有人反駁道:“當然是一級警報,張隊長至今沒出現,足以說明這件事的風險,我決定留下來,看看這些雪瓊要幹什麽!”
“果然夏旦的同事就是藝高人膽大,不然你就自己留下,我們對講機聯系?”
就在這時,一把不耐煩的聲音直接升級了情緒:“吵吵吵什麽吵!我就要留在這,我倒要看它能不能把爺爺我凍死!你們誰想走趕緊走,別在這礙眼,等人被我找到了,也別眼紅……”
這聲音既熟悉又陌生,趙奇秋有個猜想,但還是手電光一閃,趙奇秋看到一把幽綠的青銅大劍,這才確認對方是誰,只是沒等打招呼,一聲炸雷般的大叫:“鬼——鬼啊!”
一時丁零當啷響起來,有上膛聲、撞鈴聲、鎖鏈聲,趙奇秋一抬頭,已經有無數把武器對著自己,好幾束特殊手電光穿過自己半透明的身軀。
趙奇秋緩緩舉起手來:“只是路過。”
現場詭異的寂靜片刻,一個聲音猶豫、更多是震驚的道:“伍……伍……”
“你來了。”
黑暗的角落裡,走出來一個高大的身影。
趙奇秋朝鮮明樓點點頭,一旁秦秉書有些懵的發問:“明樓,不介紹一下?”
“伍百年,”趙奇秋主動對秦秉書道。
秦王劍的劍尖在岩石地面咯啦啦滑過,秦秉書把手電筒夾進胳肢窩裡,騰出一隻手跟趙奇秋握手,一下抓了個空,諂笑道:“你就是……”
他目光不由瞟向鮮明樓,後者恍若未覺,連個眼神也沒回過來。
“唉!”秦秉書大聲歎氣:“久仰久仰!”
他放棄了,鮮明樓失蹤四年,回來真像變了個人,短短幾個小時的合作搜索,見識到那些手段,現在自己連個玩笑都不敢開了。
因為趙奇秋的出現,四周不免竊竊私語,沒等這一波交流停歇,在場很多人的對講機都滋啦亂響起來。
少數用了特殊手段,臉色頓時大變,衝其他人喊道:“糟糕了,它們過來了!”
“歐————”
“歐歐歐————”
震耳欲聾的聲響驟然在黑暗的洞穴中響起來,地面原本火車駛過一般的顫動,也突然加劇,猛烈到石子紛紛彈起。
失去牧場看守的雪瓊宛如脫韁的野馬,自發向新建局眾人的方向奔了過來!
“它們究竟要幹什麽?!”
想想雪瓊的腳印,眾人再考慮不了那麽多,紛紛向洞穴外跑去。而回想這一晚,雪瓊從洞裡出去遊蕩,歐歐叫聲此起彼伏,都和教科書上寫的不同,堪稱嶄新的雪瓊迷惑行為。
混亂中,趙奇秋原本想留在原地,卻忽然有一隻溫熱的手緊緊抓住了自己的手腕,放風箏似的把自己帶了出去。
直到重新回到廣闊的牧場地面上,外面竟然黑的不可思議,月光被厚厚的雲層遮擋,身前的巢穴吹出陣陣嗚號的陰風。
沒等一絲陰風吹在趙奇秋生魂上,身邊的人腳步一挪,就輕巧擋在了趙奇秋身前。
秦秉書緊緊握著秦王劍,目光充滿了躍躍欲試,可等了又等,秦王劍的劍尖都低了一些,秦秉書揉揉二頭肌:“沒跟出來啊?”
沒人回他的話,實在是嗚嗚的呼號聲淒涼無比,令人預感到下一秒就有事情發生。
突然,又有十人的小隊從洞穴裡衝了出來,兩方一見面,都有些灰頭土臉,便也不打招呼,默不作聲的在外頭等著,還有人摸摸外套上損壞的設備,從腰包裡拿出了備用的攝像機。
洞穴中的腳步聲越急促,雪瓊的叫聲越恐慌,就好像在曲折的山體中,它們遇到了什麽可怕的東西,在瘋狂的逃竄一般。
“等一下,”秦秉書在風聲中大喊道:“好像有點不對!”
這次有人理他了,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兒好奇的說道:
“有屁快放!”
“……聽洞裡的叫聲!”秦秉書做出豎耳聆聽的樣子。
不用這麽刻意的去聽,那聲音也簡直像一萬頭大象一起在耳膜外邊嘶鳴。
“不光是雪瓊!”
眾人相互提醒,不信邪的仔細一聽,反應快的立馬就發覺,的確,雖然都是歐歐歐,但其中夾雜著更加短促、尖銳、凶狠的聲音,那聲音有點熟悉,竟然像是……
猴子?
突然,一聲聲又長又痛苦的慘叫,從洞裡最深處傳了出來,震動的腳步聲,逐漸停止了。
風聲也停了,整座牧場,從喧囂瞬間跌入極靜,叫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聾了。
新建局的人面面相覷,只有趙奇秋目光沉沉的望著洞穴深處。
吧嗒吧嗒的腳步聲,帶著一重又一重的回音,急而快的響了起來。
且眾人都能分辨的出,那腳印的回聲逐漸擴散,到消弭,是因為對方離出口越來越近了。
所有人提著一口氣,終於,在重新出現的月光的照耀下,一隻手腳並用奔跑的猴子出現在眾人眼前。
猴子停在洞穴門外,直起上身,靜靜的看著他們。
眾人心裡都是一寒。
原因無他,因為這猴子,長得竟然極度猙獰,仿佛猴子蹦跳的身體上,安了一張陰曹惡鬼的臉。
僵持不下時,趙奇秋彎腰從地面撿起一顆石子,指尖一彈,正巧打在了猴子的腮幫子上。
“啊呀!”
猴子捂著臉向後仰倒,化作青煙,竄上雲霄,猴影投射在雲層裡,體型猛然暴增,又頃刻間散落,一個個分離成數不清的猴影,歐歐尖叫著在眾人頭頂穿梭。
同時遙遠的空中響起敲鑼打鼓的聲音,還有靡靡的樂曲配合,飄飄蕩蕩從空中落下來,如同葬禮上的吹吹打打一般,顯得熱鬧、詭異無比。
陰森的曲調中,一個明顯不是人類的聲音叫道:“李澤生!”
另一個尖細的聲音喊道:“張旭梁!”
換了一個方向,又有聲音傳來:“李清!”
趙奇秋轉過頭,一隻猴子就在不遠處,嘴巴一張一合,衝他們叫道:“崔司文!”
“白省一!”
十數個名字被猴子們又跳又唱的念了出來,終於,趙奇秋心裡一跳,聽到一個更加熟悉的名字:“鮮明樓!”
隨後還有幾個人,趙奇秋也不算陌生:鮮明海、秦秉書、尤許、丁宇。
猴子們一齊停下動作,深深的吸了口氣,怪異的猴臉上露出人性化的笑容,呲牙道出了最後一個名字:
“趙——奇——秋——!”
一道猛然明亮的月光打在巢穴頂上,眾人都是一驚,因為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麽時候起,這深淵一般的洞穴入口,竟然有了邊框,成了一扇烏漆、白銅環的巨門!
“甲申月戊申日,恭迎以上貴客進門內—— 一遊!”
“每位可攜仆役數人!”
“若抗意不遵,自會——來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