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建局海京分局住院部,ICU特殊病房。
特別設置的“技術人員”觀察室,夾在走廊與真正的病房之間,一貫是時而人滿為患,時而空空蕩蕩。但最近幾天,觀察室裡無論來了誰,最後永遠留下相同的一人。這人猶如不需要吃也不需要喝,只是搬著椅子一動不動的坐在玻璃隔窗後,緊盯著病床上那與各種儀器相連的人。
隨著時間推移,病床上的人毫無起色,且生命體征越發的微弱,最終連醫生都不願意走進觀察室聊病情,通常是來了就快速離開,而觀察室裡的人也不曾走出去詢問,始終安靜的待在原地,仿佛如果他不這麽做,病床上那人就會離奇失蹤一般。
新來的小護士忙的滿頭大汗,一路快走回到護士站,路過特殊監護區時朝裡面看了一眼,即便走廊上只有踟躕的家屬,但她依舊搖了搖頭,仿佛目光已經穿過牆壁,看到了觀察室裡面的情形。
拐進護士站,氣還沒喘勻,她忍不住問道:“楊姐,是不是有靈根的人只靠靈氣就能活啊?”
四十來歲的護士長停下筆瞥了她一眼,又觀察旁邊忙碌不停的打印機:“這只是理論上的,現階段還沒有人能做到。”
“但是啊……”小護士壓低聲音,還沒說完被護士長打斷:“新來的孕婦安排在哪個病房了,約束帶呢?”
小護士猛然捂嘴,神情惶恐起來:“我,我忘了……我馬上去取!”
楊護士長挺直身體,嚴厲的看向小護士,皺眉道:“這是開玩笑的嗎,你有那個時間關心副部長,不如多關心關心其他病人。”
“啊?我,我沒有……”
護士長放下筆道:“小劉昨天也沒回去,今天早上我看她快暈倒了,讓她回家了,今晚可能人手不夠,你留下幫幫我,明天早上市醫院調過來十個人,你就回家休息。”
知道現在是特殊時期,小護士答應的挺利索,想想又道:“楊姐你也上了三天班了,身體能吃得消嗎?”
護士長沒回答,片刻後一名醫生風一般路過,撂下一句話:“拿兩支葡萄糖去觀察室那邊。”
護士長才道:“去吧。”
小護士眨眨眼,等想明白是讓她去送葡萄糖,頓時倒抽一口涼氣:“要,要送進去嗎?”
“不然呢?”護士長眉毛一豎,顯然真生氣了:“你當人家是猴子嗎,被你從外邊看幾眼就行了?別囉嗦,趕緊去!”
小護士嚇得轉身就跑,等到了重症監護室外的走廊,才減緩腳步,深吸口氣,小心翼翼推開了觀察室的門:“副部長,林醫生讓我給你送葡萄糖……”
話音一頓,小護士喏喏不敢出聲了,也不是因為別的,就是一推開門,那人的存在感實在太強,叫性格弱一些的,在他面前連嘴都張不開。
不過這位副部長前幾天的壯舉已經傳開了,簡直“如雷貫耳”,尤其他待在這裡的幾天,都是相同的狀態,她來之前已經做了一些心理準備。
對方沒有回答,小護士挪移著進了門,將兌好葡萄糖的溫水杯放在了對方手邊的小桌上,起身時才偷瞄一眼,結果一看之下,不由渾身一顫,結巴道:“您,您沒事吧?”
對方卻恍然未聞,小護士停頓片刻,終於一咬牙說道:“您,您記得喝……我先走了!”
等回到走廊上,她大大呼出一口氣,感覺自己剛才心臟病都快被嚇出來了。
畢竟之前關於副部長的一切,只是聽說而已,誰也沒親眼見過,哪知剛才一抬頭就看到,這位年輕的領導臉頰上,竟然還沾著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血跡,那暗沉的顏色,已經徹底在皮膚上乾涸了。
難道傳聞中那天發生的一切都是真的?
還有……
小護士想到剛才拿進去的葡萄糖水,為難起來——即便副部長這麽強勢的人,看來也得吃東西、喝水呢,感覺他快撐不住了……趙奇秋病人的病情,究竟什麽時候才能好轉呢?
可情況實在不容樂觀呀。
小護士又朝觀察室的方向看了一眼,暗自搖頭,腦海中同時閃過病床上的趙奇秋,和觀察室中的副部長,相比之下,副部長雖然醒著,但受到的煎熬顯然不比病人少,那蒼白的臉色,和眼底的黑青,都讓副部長看起來精神都有些不正常……或者和局裡其他人說的一樣,副部長的精神真的不太正常?
她還在胡思亂想,走廊那頭忽然大步流星的走過來好幾個人,一看都是樓上的同事,還有總局的張抗部長。
行動部一向神秘,小護士不由緊張,趕緊讓開了道路。
“他還在裡面嗎?”有人問道。
“誰?”小護士一緊張也結巴起來:“副部長嗎?對對,他在裡面。”
那邊張抗卻直接推門,仿佛毫不懷疑鮮明樓在不在裡面,還對其他人道:“你們先在外面等我一下。”
小護士不由自主跟進去的目光被重新關閉的門夾斷了,心裡好奇的抓心撓肝,但回過神來,幾個同事都盯著她,她才慌慌張張跑開,回去找護士長了。
張抗這邊乾脆利落的反鎖上門,直接道:“林東婉死了,局裡讓你給個交代。”
隨著話音落下,沉默在兩人間蔓延,就在張抗以為鮮明樓不會回答,轉而摸向手銬的時候,一個許久未開口的沙啞聲音道:“什麽時候死的?”
張抗動作一頓,將掏出的手銬放到小桌上,在鮮明樓身邊坐下。
“十分鍾前。”張抗目光落在鮮明樓身邊滿著的紙杯上,端起來喝了一口,眉頭立馬皺起來,又把水杯放下了:“我接到電話就過來了……也看看他的情況。”
布料摩擦聲響起,鮮明樓毫無預兆的站了起來,下一秒,張抗也是一驚,不由跟著站起身,快速扶住了身形似乎有些不穩的鮮明樓,目光驟然犀利:“怎麽回事?”
就算五天五夜不合眼、不吃不喝,以鮮明樓的能力,這應該是家常便飯了,怎麽虛弱成這樣?
張抗警覺的問道:“你幹什麽了?”
鮮明樓卻很快站穩了腳步,好像剛才的虛弱只是張抗的錯覺:“叫醫生過來。”
“什麽?”
“叫醫生……”
還沒說完,重症監護室內所有能發出警告的儀器一齊響了起來,無論醫生護士還是家屬,最害怕的聲音莫過於此,張抗心頭也是一緊,再看鮮明樓,對方臉色驟然陰沉,更仿佛下一刻就會發瘋。
但張抗也顧不了他了,目光轉而被衝進病房中的醫生護士吸引。
趙奇秋……
望著病房內全力搶救的醫生,張抗胸中沉悶的猶如壓了一塊巨石。
怎麽會這樣?!
趙奇秋昏迷被送來搶救的那一天,林東婉也同時住進了海京總院——離鮮明樓遠遠的。
畢竟一個女人,又是襲擊他人的凶手,在會場中渾身是血的倒在地上,起初大家都以為是鮮明樓下的手。
好在張抗發現林東婉身上的傷有蹊蹺,還有很多動物撕咬的痕跡,恐怕不是人類的手筆,這才讓鮮明樓暫時脫身,只是因為這次的事件“處理過當”,又有許多目擊證人,在鮮明樓還不知道的時候,局裡就讓他暫時停職了。
可後來局勢混亂,外面又出現了這麽多的“門”,等於將所有人架在了火上烤,更糟糕的是,隨著調查深入,就連地方幾座小縣城,也有人員發回消息,說在邊緣看到了門的痕跡,這就說明不只是大城市中出現了門,很可能只要是靈氣充裕的地點,就會有門出現。
讓鮮明樓回來幾乎是刻不容緩的事情,局裡也決定將酒店的“事故”放到日後再處理,只看鮮明樓願不願意離開住院部了。
但張抗對那天的事情其實還有疑惑,最主要的是林東婉身上的那種怪異的法術,到底是用來做什麽的,怎麽能把趙奇秋傷成這樣,都是張抗想知道的。
剛才單獨進門,也是想詐一詐鮮明樓,從他嘴裡了解一些真相,卻萬萬沒想到會再一次看到趙奇秋病危的場景。
林東婉昏迷期間也被搶救了幾次,但就在剛才,因為嚴重感染搶救無效死亡,難道林東婉身上的法術是一種詛咒?只要她死了,趙奇秋也會死?
張抗心神大震,余光中鮮明樓卻似乎受不了搶救的場面打開門快步走了出去,等張抗追出去的時候,鮮明樓已經不見了蹤影。
“人呢?”
外面的下屬心有余悸的點點頭:“走了,沒攔住。”
張抗不由罵了一聲,正要叫人去找,走廊那頭又趕來了一夥人,為首的人張抗也不陌生,對方看起來疲憊到了極點,顯得有些狼狽,也不知道在醫院呆了幾天,正是林釗本人。
看到張抗,林釗的神色更加淡漠木然,張抗卻不由自主將目光落在了林釗腕上,一條金色的寬表帶貼著手腕微微晃動,上面沒有表盤,但林釗走過來這數秒,卻看了它兩次。
張抗沒等腦中細想,手已經先一步動作,快速攥住了林釗的手臂,另一隻手拉住了那條表帶。
隨著觸感傳來,張抗心頭一跳,下一秒,身上傳來一股大力,他被林釗猛然推開,再看對方,已經越過他,拿過了護士手裡的筆,唰唰簽下家屬名字。
這邊張抗心中卻不停回想剛才觸及表帶的那一刻——他早知道林釗手中的表帶是伍百年的戒圈變化而成,但林釗只是一個普通人,就和鮮明樓的戒指一樣,那恐怕是種保護的手段,後來伍百年身份大白,聯想趙奇秋和林釗的關系,一切似乎是理所當然。
但今天,他遠遠看到林釗的手腕,竟然透出血跡,尤其剛才近距離查看,幾乎是瞬間,張抗就被那表帶上的熱量燙的縮回了手,更別提林釗表帶下的皮膚,已經被嚴重燙傷,血肉模糊,這種情況下,林釗竟然面不改色!
而且那燙傷明顯是新傷疊著舊傷,想到在病房內被搶救的趙奇秋,張抗忍不住猜測,如果每當趙奇秋病危,林釗就會以這種方式被牽連,那他一個普通人,傷勢要是不處理,會有什麽下場,都不用自己多說了,又萬一,趙奇秋他……
等等,鮮明樓呢?
張抗發覺自己之前根本沒有注意鮮明樓手上那枚戒指,那戒指又怎麽樣了,會不會也和林釗一樣,上刑似的滾燙?怪不得他當時提前讓自己叫醫生,應該是已經意識到趙奇秋的情況不好。
不等繼續想下去,現實已經將張抗拉了回來,畢竟目前趙奇秋的安危似乎更加重要。
等待期間,張抗還是強製性的讓護士處理了林釗的燙傷,可誰也沒想到,最終竟然等來了最壞的消息。
……
監獄長死了。
恐怕只有監獄長的生死,能同時帶來這樣截然相反的影響。
原本歡欣雀躍的,突然再次潛回了深深的陰影中,讓所有普通人有了片刻喘息的機會。原本不言不語的,突然掀起了網絡和現世的狂潮,這樣一個“妖魔製裁者”的死,是否是那些詭異大門開啟的前兆,是人類陷入危難的前奏?
但無論外界如何波瀾四起,浪花下如何深不見底,趙奇秋的葬禮依然是風風光光,賓客絡繹不絕。
以他的年齡,本來葬禮應該低調行事,但林家人名聲始終高調,結果卻都死的很“低調”,所以趙奇秋的葬禮肯定是和其他人不同,又是林釗最寵愛的弟弟,葬禮花費恐怕抵得上趙奇秋結幾次婚的。
而趙奇秋的朋友不算多,來參加葬禮的“人”卻不少,許多記者被攔在外頭,多半都希望葬禮上出現混亂,可也不知道怎麽回事,來的應該都是監獄長的故交,相比之下,仇人竟然一個也沒有?
葬禮安安靜靜的進行了下去,朱源從棺木前走了一圈,沉默不語的放下花束,轉身時眼眶通紅,就聽旁邊道:“你說他真的死了嗎?”
一抬眼,秦秉書就站在不遠處,神色也是呆呆的,好像還沒從消息裡反應過來。
“你怎麽來了?”朱源趕忙吸了吸鼻涕:“你不是說走不開嗎?”
秦秉書咧嘴,笑的比哭還難看:“曠工了。趙奇秋出事了,我能不來嗎?”
兩人面面相覷半晌,也不知道說些什麽,最終秦秉書道:“明樓呢,你也沒見過他?”
朱源搖搖頭,目光不由看向入口處:“今天應該會來吧?”然而門口接二連三有穿著黑色衣服的妖類走進來,人類卻極少見到,更沒有鮮明樓的影子,朱源轉而又自我安慰似的道:“就算他不來,肯定也去辦事了,說不定是去給奇秋報仇,畢竟他知道的比我們多……”
他們倆算是趙奇秋同齡裡關系最近的朋友了,可這話一說完,兩人都忍不住苦笑,朱源更是撇撇嘴,眼淚都笑了出來:“這TM的,究竟是……怎麽一回事啊?”
秦秉書守到了第二天天亮,就被一波波電話催著回了永深,而朱源留在這,不單單為了陪著趙奇秋,還有局裡的任務,防止葬禮上出現突發情況,至於什麽情況,朱源當時也沒仔細聽,反正有沒有情況他都要留在這,起碼陪到趙奇秋安葬。
停靈第三天晚上,朱源耳邊有幽幽細語聲,他打了個寒顫,才發覺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睡著了,而且對睡著之前的事情毫無記憶,不由有些發懵,就聽耳邊道:“喂——主人——主人!欸!醒來了,朱源,朱源,小胖子——”
“雨兒?”朱源搓搓臉,腦袋還是昏昏沉沉,宛如醉酒一般。
他家養的女鬼孫雨兒道:“哎呦,你再不醒,明天可又要哭了!”
伴隨一陣陰涼的風吹到脖頸,朱源登時清醒,孫雨兒趕忙細聲道:“噓——輕些,記住,不要衝動,現在你慢點回頭看看。”
朱源已經發覺自己就在孫雨兒的鬼結界裡,起初他的確想聽話,但猛然想起,自己身後沒有別的,只有不遠處停著的趙奇秋的棺材!
他一驚,快速回頭看去,一看之下,腮幫子的肌肉緊緊咬在一起,布滿血絲的眼睛更是冒出火來:“你媽的——”
只見趙奇秋的棺材不知什麽時候,棺蓋竟然被掀在一旁,而一個飄忽的黑影,像是一塊流動的綢布,完完全全將棺材蓋了起來,令人看不清棺材內的情景,更不知道趙奇秋的屍體怎麽樣了。
四下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因為某種原因昏了過去,朱源看見林釗就倒在不遠處,頓時腦袋嗡的一聲,以和身形完全不匹配的敏捷衝向棺材,大吼道:“王八蛋,滾開!!!”
“朱源!”孫雨兒阻止不及,刹那間現身在朱源身邊,在她出現的同時,四周角角落落,天花板上,就在燈火通明的此刻,突然爆發出數不清的笑聲,瞬間,朱源身後像是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疼痛中傳來的力道,差點把他整個人打飛,朱源一聲慘叫,腳步卻沒敢停,一躍撲向了棺材,手中大把符篆更下雨似的向四周撒了出去。
這些符篆都是以前趙奇秋給他的,威力無窮,一時間也有嘎嘎粗啞的慘叫,從那黑色的綢布上傳來。
就在朱源觸碰到趙奇秋的棺材,準備將棺材整個收進乾坤袖時,眼前登時一黑,那塊布竟然分出一塊,蒙到了他臉上!
朱源一時間什麽都看不到,但能感覺到身邊陰風陣陣,就連臉上,也覆著一層冰一般,知道是孫雨兒在保護他,兩手立即向前面的棺材摸了過去,凍僵著臉大叫道:“奇秋呢,奇秋在哪?!”
孫雨兒都快哭了:“小祖宗,你快給我老實點吧!”
好在沒多久,門口的方向傳來了數不清的腳步聲,很快朱源就聽到了張抗的聲音,立即大叫了起來:“張部長!奇秋!!快看看奇秋——啊!!”
朱源突然騰空飛起,他的慘叫和孫雨兒的驚呼重疊,只聽咕咚一聲,朱源自由落體,重重摔在地上,起初大氣不敢喘,但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出現,等他口申口今著摸了摸身下,還挺軟的。
緊閉的雙眼蹭的睜開,蒙眼的黑布已經消失不見,眼前恢復了光亮,朱源左右一看,明白自己在哪了,一個翻身就坐了起來,從棺材裡探出頭去。
不遠處新建局的同事少說也有三十人,正和一群長相難看的人類打的不可開交,還有一些毛茸茸的東西正被從陰影中拖拽出來,看敵人連人形也無法穩固的模樣,顯然已經在張抗手下受了不輕的傷,朱源看著身後空蕩蕩的棺材,真要哭了:“張部長……奇秋……不見了!”
此話一出,就是被符篆定在原地的妖類,也發出了嘻嘻的竊笑聲。
張抗再也無法抑製怒意,狠狠掐住了一隻妖類的脖子——
“說!”
正在此時,張抗的手機響了。
眼下已經是後半夜,張抗停頓片刻,手下的力道絲毫不減,另一手接通了電話。
沒多久,等張抗掛了電話,他甚至任由一些小妖逃逸,隻把剛才抓住的牢牢銬了起來,耳邊就聽到門口傳來眾多車輛停下的聲音。
“部長!”先進來的人一身行動部的製服整整齊齊,腳步一並,沉聲說道:“事態緊急……”
還沒說完,就見上司已經大步越過他,朝門口走了。
張抗的臉色十分難看。
自從趙奇秋受傷,一切都不對勁,他心中始終充斥著極端的違和感,以至於即便趙奇秋的葬禮都辦了,他也毫不猶豫的跟進了事態,並執拗的留在海京不再出差。在他看來,目前趙奇秋死亡最大的疑點,是僅有少數人知道的——趙奇秋的身體裡,始終沒有魂魄。
所以他直覺趙奇秋的身體應該還會起到什麽特殊的作用,所以今晚,當這裡布下的陣法被觸動,張抗第一時間打開監控,果然看到會場內出現如此眾多的“客人”,毫不猶豫便集合人手趕了過來。
卻還是晚了一步,眼睜睜的看著趙奇秋的屍體被那塊黑布模樣的妖類卷走!
恐怕眼下唯一讓他能松口氣的,就是他已經知道,趙奇秋的屍體被帶去了哪裡。
……
海京市“靈氣門”的下方。
這裡聚集著密密麻麻的影子。
或站或立,或攀在樹影中;或竊竊私語,或激動難耐,嗡嗡聲響不絕於耳,各異的目光落在門下的空地上。
附近毫無光亮,摩天大樓通通陷入一片漆黑——這倒不是它們的手筆,而是新建局在門出現後,對周圍的平民進行了疏散,還花了三天三夜,將這片區域徹底封鎖進了結界。
只是結界顯然用處不大,現在本該被結界攔住的東西,都已經聚攏到了這裡。
唯一一塊有光亮的地方,就是那塊空地,幽幽的鬼火將地面上躺著的年輕屍體照的渾身青白。
突然,像是誰發出了要求安靜的信息,所有影子都閉嘴縮瑟起來。
鬼火下的大片陰影,仿佛自己折出了人形,一個形銷骨立的影子,背後拖著沉重的大氅,從黑暗中緩緩分離出來。
卻在和屍體有一定距離的時候,影子停下了腳步。
周遭寂靜無聲,半晌,一個來自青年男子,嘶啞的聲音說道:“你去——看看他。”
同樣沒有任何回應,但一個雙手環胸的年輕人從男子的身後走了出來,當他放下手臂,那兩條胳膊很長,而且對方歪著頭的樣子,像是早就在好奇的觀察地面上的屍體。
“夜叉……”
“是他……”
“好重的血腥味!”
“傷的不輕……”
“那又如何,能殺了典獄長,我也甘願!”
年輕人捂著腹部咳嗽了幾聲,只是咳嗽的聲音有些奇怪。
黑匣子靠近了地面上趙奇秋的屍體,他緩緩蹲下身,盡量不牽扯到自己的傷口,先是深深的注視著對方的面容,很快,他似乎就忘記了傷處,跪在地上,兩手撐在屍體的兩旁,更近的觀察著這個人。
最後他抬起一隻手,撫上了趙奇秋的臉頰。
手下冰涼僵硬,是純粹的死人了。
但他眼都沒眨,手指又移向屍體的脖頸,仔細感受一番,像是著魔似的,他逐漸收緊手指——
“好了沒有。”那個嘶啞的聲音又道:“如何,是他嗎,他死了嗎?”
黑匣子驟然抬頭,盯著瘦長的那人片刻,這才順從一般點點頭,與此同時,所有妖類腦中都響起了一個意猶未盡的聲音:【沒錯,是他,這具身體的生機,已經完全斷絕了。】
頃刻間,潮水般的歡呼接連響起,似乎這些原本還心存懷疑的妖類,已經顧及不了那披著大氅的身影在場,只是單純的表達出以後不必再擔驚受怕的興奮。
這聚眾的歡呼宛如有令妖類瘋狂的魔力,就連它們的膽子都漲了起來。
一時間,越來越多的目光,不屑於再看地面上的屍體,而將目光,落在了四周黑洞洞的建築——遠處的光亮——更遠處——鼻端似乎聞到了新鮮血肉的氣味。
人類都市,果然和人類自己宣揚的那般,是妖類最適宜的家園。
現在看來,不止是家園,也是最可口的血肉鋪子,最逍遙快活的歡樂場!
“好——”
眾多嘈雜的聲音中,逐漸融入了一道低低的笑聲,漸漸的,其他妖類感應到,紛紛閉上嘴,看向那披著大氅的影子。
對方仿佛這一刻,才終於呼吸到了新鮮空氣,微微仰起頭,閉上了薄薄的眼皮,那張開的嘴巴中,露出猩紅的舌頭和個個尖銳的牙齒,最終,他睜開眼,瞪著渾濁無星的夜空,露出了一個接近笑容的表情。
“終於——”
“沒了這小兒,我看你——還有什麽法子!”
猛然收回目光,他一揮大氅,霎時間接近了地面上的屍體,一陣嘶啞的呢喃,自他口中流淌出來,除了踉蹌後退的黑匣子,此時恐怕沒有人能聽清他的話:“五行大獄壓了本聖數千年,上一任我還沒有玩夠,竟叫你這小兒死的這麽暢快!可惜,可惜!”
最後幾個字,像是被他從齒關磨碎了才吐出,帶著難以言說的未盡之意,但凡地面上的人有一絲熱氣,恐怕都會嚇的屁滾尿流吧!
黑匣子站直身體,目光卻不由再次落在趙奇秋的屍體上,就見那大妖厭倦般冷哼一聲,向後退去:“監獄長的屍身,送給你們了!”
【等一下——】黑匣子瞳仁一縮,誰料剛抬起手,只見啪的一道火光,瞬間將他掀了出去!
那人影的聲音立時森然起來:“你要想陪他,本聖便成全你!”
下一刻,周遭歡呼雀躍,無數躍躍欲試的影子,都試圖要靠過來,別說地面上的是完整的屍體,假如只是監獄長的一根手指頭,也能被它們分成千千萬萬片!
黑匣子掙扎著爬起來,連連搖頭,好在對方只是威脅,並不是真要讓他和趙奇秋的屍體一個下場。
周遭烏壓壓的影子逐個林立,伴隨著突如其來的寂靜,大家都在等那眾妖的主心骨下達最終的指令,仿佛一聲號角,監獄長的屍身便不會剩下半根頭髮。
只有黑匣子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臉上忽然閃過一絲煩躁,有些不願意讓趙奇秋就這麽消失在眼前。
死都已經死了,這不就行了嗎?
忽然,黑匣子渾身一顫。
他瞪大眼,不由向趙奇秋的屍體更仔細的看去——胸口毫無起伏,頸上戒圈已經灰暗,自己剛才又檢查過,確實是死了。
應該是自己眼花了吧?
黑匣子再次松了口氣,並全力忽視內心那一絲莫名的竊喜,耳邊聽到披著大氅的那人影語氣森然的道:“還等什麽,可別耽誤了本聖的大計。”
瞬間的死寂,猛然,像是誰關掉了月色的開關,吹熄了搖曳的鬼火,黑匣子眼前突然伸手不見五指。
作為在場唯一的半個人類,本能的恐懼登時侵蝕了他,黑匣子立即向後急退,隨著身邊陰風陣陣,一個個黑影越過他,終於,月色重新回到眼前,等逃出妖類重疊的身影構成的牢籠,黑匣子才按著傷處大口喘起氣來。
沒等眼中的驚懼徹底退去,他發覺,門已經開了。
巨量的靈氣,化為濕潤陰涼的空氣,從四面八方湧來,之後被吞入空蕩蕩的擎天巨門中。
那江河入海一般的倒灌,連靠近門的天空都開始大面積折射遠處人類燈火的光亮,但這些靈氣進了門裡,卻連個水花也不曾激起。
披著大氅的人影,就這樣立在門前,那敞著瘦長手臂的模樣,仿佛在感受流淌而過的靈氣,也像迫不及待的享受贏家獎品的洗禮,骨瘦如柴的身體,肉眼可見的充盈了起來。
從始至終,黑匣子不曾仔細看過那張臉,但如今,那青年頗為“快樂”的猙獰面容,分明和一隻林間野獸沒什麽區別。
想到這裡,黑匣子不由眯了眯眼——既生瑜,何生亮,既生達爾文,何生弼馬溫?怎麽能先讓猿成了人,又讓這種可怕的猴子成了妖呢?
忽然,仿佛感覺到了什麽,黑匣子有些奇怪的抬起目光,只因他發覺,原本以為瘋狂爭搶的畫面並沒有發生。
相反,眼前巨大的黑繭中一片死寂。
感受到了某種詭異的危機磁場,黑匣子渾身汗毛倒豎。
一時間,只有靈氣還在源源不絕的湧動,那披著大氅的男人,臉上的快意逐漸消失了,兩隻瞳仁隨著視線落下,仿佛透過眾妖,在其中看到了他最為討厭的事物。
就在黑匣子驚疑不定時,一個有些熟悉、疲憊而厭世的聲音緩緩響起,令黑匣子登時一個激靈。
“這一次越獄,六耳獼猴,”那個聲音真是累極了,以至於一字一頓,慢慢帶上了火氣:“就關你個生生世世,永無止境!”
喂喂喂———
黑匣子捂著腹部傷處的手顫抖起來,隨著他無聲的笑,突然變得越發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