鮮明樓語氣不重,但趙奇秋就是被鮮明樓眼中的某種東西刺了一下,不由也有些發愣,心想這人腦袋裡又在想什麽糟糕的東西?不然自己還是老實承認,救他其實還有某些益於造化、合作共贏、增產增收的成分在?
可現實也不允許他再猜測鮮明樓九曲十八彎的內心,趙奇秋身後妖氣宛如海浪波濤一般重重拍來,那分量即便是生魂也能感覺的到。
趙奇秋不用回頭,足以想象那是一個怎麽樣的場景,不然遠處也不會傳來驚恐的尖叫聲。
顯然是圍觀群眾看到鮮明樓將入蛇口時發出的喊叫,至於混雜其中的另外一些聲音,就是來自能見生魂的新建局的人了。
其他新案、大案還沒有處理完,眼下又出事,新建局的人連飛毛腿都用上了,附近的人全部調過來,這才火急火燎的趕到現場。
先前衝天的火光看的他們窒息,現在火熄滅了才覺察出情況——還好!
附近幾棟大樓都處在超高層改建審核中,工地上沒人,燃氣管道爆裂也只是小范圍的,這情況讓所有人都先松了口氣。
可回過神來,盤踞在馬路上的那條巨蛇,說是龍也不為過了!那麽恐怖的存在,誰能打得過?
“這,這會不會比牛魔王還厲害?”
有人虛弱的回應道:“感覺氣勢上……似乎,大概,不如牛魔王啊……”
同伴卻不相信,臉色有些發白:“我怎麽覺得差不多……”沒說完,看到空中巨蛇再次向下方攻擊的動作,這新建局的同志頓時臉色難看到極點,仿佛緊張到想吐一般。
那邊那個海京市的救星,這次會不會也踢到鐵板,甚至就此隕落?
果然逃得過牛魔王,也逃不過蛇患嗎?!
趙奇秋掀起眼皮,注視著身後張開的幽冥般的血盆大口。
叮鈴鈴鈴——
所有人耳邊仿佛聽到敲擊鐵器的細碎聲響,同時天空一暗又一亮,暗的是有什麽更加巨大的東西從空中掉落下來,一時遮擋了月光;亮的是,大片翠綠到極致的色彩,宛如擦拭透亮的寶石,切面折射出數不清的火彩熒光,又宛如陽光下的玻璃紙,猛然將四周映襯的宛如幽靜湖底。
在這大片熒熒發亮的濃綠中,眾人恍惚間又看到一抹比血更殷紅三分的冠冕。但凡從熒綠轉至這分紅色,人們內心也要跟著經歷一遭,冰冷到極致心跳、猶如火燙的轉變。
反正當他們本能的覺察到極端的危險,後頸跟著冒出汗水時,一時也分不清那是冷是熱!
接下來一切宛如天崩地裂,伍百年的生魂身後,隻揚起了一層薄灰,王錦蛇那天地鋪蓋一般的頭顱,就已經被更加粗壯的綠光卷走。
一個巨大的球形,其中有斑斕的金鐵花紋,也有令人眼眶發燙的熒綠,兩相糾纏在一起。似乎是覺得地面空間不夠施展,恐怖的球形頃刻間騰空而起,一截截蛇身宛如傳送帶一般快速穿出穿入,像是雙方在空中相互絞殺。
“這,這難道才是真龍?”
見到空中的景象,有人差點膝蓋一軟給它跪下。
即便是今天,這樣的景象也過於可怕離奇,更別說龍這種生物,依舊隻存在於傳說中。
“什麽龍,”有人顫巍巍道:“你沒看見腦袋嗎,那分明也是一條蛇!”
可說完他自己也不由得懷疑,世界上真有這種蛇?
直到終於趕到的一些有閱歷的同事中,有人震撼無比的看著上空,喃喃道:“那,怎麽像是海京的‘蛇王’啊?”
跟伍百年在一起的蛇妖只有那一條,傳聞不知是真是假,都說它的妖名叫做“二青”,可二青蛇王的稱號純屬揶揄抬舉,只因為它的主人是伍百年罷了。
平日裡盤在伍百年腕上,只有小指粗細,偶爾獨行也是條小蛇,除了外表極度的奢麗,也沒什麽其他優點……難道眼前是二青的親戚?
至於更可怕的答案,知情人想都不敢想,畢竟如果這條蛇真是二青,那伍百年,究竟是什麽樣的神人?!
某個瞬間,瑩綠的蛇軀突然縮小幾分,從王錦蛇的蛇盤中抽離,這一舉動就像在此之前,那青蛇都是在逗弄王錦蛇的一般。
錦王果然暴怒,但一番鬥法,他聲音也是又驚又虛弱:“你又是誰,為何我以前從沒有見過你?!”
“見過又怎麽樣,”悠哉的聲音回蕩在高空中,聲線自青年與孩童間來回切換,帶著殘酷與天真無邪,叫聽到的人都莫名滿身寒意:“難道之前見過我,今天就能讓你離開這了嗎?”
又是一眨眼,那青蛇躥上王錦蛇的身軀,化成一道瑩光綠的漁線,將王錦蛇越勒越緊,越緊越勒,害的錦王隻得咬牙不停的縮小身軀,最終恢復到普通大小,頂多有些健碩,被二青卷起來壓到身軀下。
錦王暗中被蛇尾鞭撻,已然身受重傷,可也沒有他受的驚嚇嚴重,幾乎肝膽俱裂,腦海一片混沌。
這青蛇,究竟是什麽來頭?!這蛇祖宗一般的實力,為什麽自己修煉了千載,以往竟然聽都沒有聽說過?!
二青尾巴動了動,翻攪幾下,手下敗將的錦王便被勒的高揚蛇頭,懸停在趙奇秋面前,宛如跪伏一般。
四下登時變得一片闃靜,鮮明樓立在趙奇秋身後,眼中倒映著青年平靜的面容,不自覺呼吸都暫停了。
趙奇秋抬起指尖,下一刻,青年魂魄的發梢與衣擺都無風自動,仿佛就在他抬手的瞬間,有一股其他人都感知不到的風吹過他的周身。
鮮明樓有所準備的看向青年的手,果然就見那幾根修長的手指間,悄無聲息的出現了一張紅色的卡片。
“你,你是那座監獄的——!!!”
後知後覺,錦王瘋狂的扭動起來,這一下暴起比先前還要傾盡所有,甚至蛇信長長吐出,一枚閃爍著幽光的內丹驟然出現在空中,在見風的那一刻,其上便隱隱有強烈的威壓傳出,仿佛隨時隨地,那內丹就會爆裂開來!
二青咦了一聲:“你這老東西,還挺乾脆。”
錦王被二青壓製一頭,偏偏對方還要稱它老東西,可見二青並不像自己想的一般是上古異蛇,當下更加氣憤:“老子寧死,也不會成階下囚!”
撂完狠話,它蛇目幾乎滴血,內丹嗡嗡作響,已經在自爆的邊緣。
錦王暗恨,心道修為毀了,大不了重新來過,它才不要被人類關押,窩囊而死!
鏘——
一片金色忽的飛來,速度之快,不亞於一片光直接照在錦王的內丹上。
激增的妖力頃刻間仿佛漏氣的氣球,接下來錦王就發覺,無論他如何使勁,都仿佛打在棉花上,想要讓內丹爆炸的那股妖力,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
錦王登時傻了眼,再看內丹,只見圓鼓鼓的丹身上,竟然多出了數枚交錯的金環,將整個內丹嚴絲合縫的鎖了起來,懸在空中,宛如一顆足球。
錦王虛弱的嘶嘶兩聲,逐漸盤起身軀,它望著自己的內丹,心力跟著崩塌,連蛇頭也無法支撐,整條蛇左搖右晃,失魂落魄之下,好不容易才頹然盤好。
失去內丹,又有二青在旁遊走,錦王的處境比一條普通的小蛇好不了多少。
二青做威嚴狀,心裡早就樂開了花。
萬萬沒想到,它竟然有實力碾壓錦王這個蛇界傳說的時候!
它二青究竟是哪輩子修來的福分,才能被大人親手抓起來啊!
如果沒有幫獄長大人做事換來的功德,自己又怎麽可能修煉的如此之快?
可惜了,自己竟然只有這麽“區區幾年”刑期,獄長大人也不常喚自己出來,要是再多個幾百一千年……
正在膨脹得意之時,忽的聽聞青年毫無波瀾的聲音:
“錦王,天理昭昭,殺人償命,報應不爽。萬物有靈,你性殘暴、喜虐殺,教唆出無數惡因惡果,在世間影響惡劣。現判你以身償還惡果,徒刑等身年份,直至你認清以往罪過,洗心革面……”
“我不服!”錦王大叫。
徒刑等身年份?
那是多少年?它活了多少歲月,自己都記不清了,這不是等於讓它重活一遍?!
那太苦,太漫長,太無聊了!
“有什麽不服?”
“既然你說我教唆出惡果,那被我‘教唆’的妖類、人類呢,他們就不用償還嗎,他們不用擔下自己的罪過嗎,憑什麽都算在我頭上?”
青年神色不變,仿佛類似的問題也已經回答了無數遍:“好因難結好果,惡滿連枝碩碩。你不用替他們擔心,人人有份,分給你部分,他們還剩許多。錦王,現在起,你就是我的犯人了。”
因著附近不少外人,趙奇秋不能細數卡片上寫著的罪過,可即便略掃一眼,也是後背發涼。
眼前錦王只是失去內丹,依舊光鮮體面,不能想象,它是怎麽一點點做下卡片上不斷變換的那些內容。
而且“徒刑等身”、“以身償還”這兩樣刑罰加在一起,趙奇秋也是很久沒有見過了。
這不比剝皮抽筋、日日受苦刑來的輕松,甚至要趙奇秋來說,這兩樣比什麽都可怕。
監獄總是能極妙的戳中犯人恐懼害怕的痛處,也不知道當錦王入獄後發覺自己變成一條小蛇,且每天都能遇到“自己”,親身感受它曾經對他人做下的那些事情,是種什麽體驗?
最終錦王張開蛇口,含血咽下了自己已經失去控制的內丹。當新的戒圈套上了它的七寸,無數關於監獄的信息主動鑽進腦海,剛剛還大無畏的喊著“不服”的錦王,蛇身頃刻間顫抖起來,恐懼的嘶叫道:“不,不要!我錯了,我悔過,我不進去,別讓我進去!!救我!!”
目送掙扎扭曲成麻花的錦王被拖進無形的大門中,二青蛇信不安的吐出一絲,飛快又收了回去,順便安靜如雞的變小再變小,恨不得化成蚯蚓藏進地裡。
二青:回想起被獄長上環的恐懼……什麽再多幾百上千年刑期,我剛才是豹子膽換了蛇膽,還被豬妖附體了吧?!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四百多年我一定誠心悔過,佛祖保佑,可別讓我再落到獄長手裡了!
錦王消失在空氣中後,四周更是安靜到落針可聞,且因為大妖現身,遠處連車輛行駛的聲音也徹底消失。
所有看到剛才那場面的人,此時都沒有從呆滯中回過神。
永深一霸,就這麽消失了?
蛇亂……結束了?!
好半天,嗡嗡聲越來越大,趙奇秋也聽到了諸如“監獄”、“獄長”、“判刑”之類的字眼,已經經歷過一遭的他摸了摸鼻梁,心裡有些訕訕。
他還是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吧,他和永深市確實八字不合。
正要走,心中忽然一動,趙奇秋有所感應的回頭。
鮮明樓依舊站在原來的地方,只是趙奇秋萬萬沒想到會看到那樣一幕,毫無準備下,一向淡定的神情也不由露出了幾分錯愕。
只見鮮明樓兩根手指捏著一枚相當眼熟的金環,正慢條斯理的往另一隻手的小拇指上套去。
趙奇秋:“……”恩恩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