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一個機械生命的思念, 承載的情感更有種沉甸甸的感覺。
江辭感受到了。
眼前的人形兵器像樽冰雕一樣冷冰冰的,江辭看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頭髮。
摸到的發絲也涼, 但意外地很是柔軟。
江辭不由得和他以前摸過的路西的頭髮做對比, 都是銀發, 柔順微涼的觸感也差不多。
被撫摸頭髮,菲爾毫無所動地站著,臉上也面無表情。
但這個人形兵器像這樣一動不動地順應接受江辭對他的觸碰, 本身就可以說明他的順從了
如果和江辭直接接觸,那他就不會一直想到對方,菲爾發現了這一點。
那種叫作“思念”的情感會被壓下,但難以解釋的是, 心跳的錯覺卻不是跟著消失, 而是變得更清晰。
他再次冷冷出聲:“那為什麽……”
聽見句子出現停頓, 江辭發出個詢問單音:“嗯?”
“為什麽還是有像心跳的感覺?”菲爾用陳述語氣說明情況, “之前是在思念您的時候才會有這種感覺,但現在已經看見了您, 我應該沒有在思念。”
好家夥,剛見面就沒了。
系統緊閉上雙眼, 它覺得自己也不是很有再睜開眼的必要。
機械生命本身是難以領會感情的種族,而它們一旦產生感情, 看起來就會很明顯, 至少系統看明白了。
比其他管理者沒得更快, 系統嘗試分析原因, 最終只能得出眼前的人形兵器對江辭有著本能愛意的結論。
這份愛意並不是由江辭寫入他的芯片, 但從這個機械生命被創造出的那一刻起, 他就注定會愛慕著他的造物主。
這可以說是自主生成的源代碼。
而江辭這邊還在認真回答:“除了思念, 別的情感也能引起這種感覺。”
菲爾繼續深究:“什麽情感?”
“很多,任何比較強烈的情緒都可以。”江辭思索著,“正面的比如喜悅、興奮,嗯……喜歡某個人也會有這種感覺吧。”
江辭話音落下,他旁邊的人形兵器也跟著略微思索。
江辭說的這幾種情感對菲爾來說都沒有已儲存的數據記錄,即使已經產生了,他也暫時還不清楚這些情緒該對應哪個名詞。
菲爾語調低冷地應聲:“嗯。”
走到離方尖塔只有一步之遙的地方,江辭沒忍住好奇把手輕放到尖塔外壁上,親自確認它的材質。
這樣直入雲層的尖塔建築,要是放在他原世界那邊,能被當作奇跡了。
觸碰完,江辭轉過身問:“把種族領地選在北大陸,是因為不想和其他種族接觸嗎?”
這片永冬之境的氣候環境除了機械生命,沒有哪個種族能完美適應。
其他種族也能夠在這個環境生存,但這裡絕不是適宜他們生存的環境。
客觀形容,這片大陸環境惡劣,因此其他種族基本不會踏足。
菲爾沒有否認:“是。”
這個回答讓江辭不禁沉思,他原本有想過,菲爾或許也適合當他的繼任者。
機械生命的本身缺乏感情這一點,在當神的工作上能算優點,只是現在知道菲爾傾向於與外界隔絕,江辭覺得亞修還是第一人選。
“有沒有想過從北大陸搬出去?”江辭引導他,“和其他種族接觸其實有利於你們學習感情。”
菲爾面無表情說:“我覺得和您在一起,學得比較快。”
只有和眼前青年待在一起時,菲爾才能感受到情緒。
難以歸類這些情緒,但他能說出此時被激發的想法:“我想保護您。”
說完一句,這個人形兵器再次開口:“您可以對我下達任何指令,我會接受。”
江辭看著他,忽然覺得對方可能是最聽他話的管理者了。
冷冰冰的,但實際特別乖。
這一點和路西也有些相似,不同在於,路西有時候很難哄。
淡漠的性格讓他情緒內斂,但正是內斂才不好消解。
而機械生命不會藏著不高興,他們會不會產生不高興這種情緒都還另說。
天氣嚴寒,江辭剛才碰的方尖塔都跟冰塊一樣,在外邊待了一會,他就想回室內了。
菲爾注意到了江辭對這天氣的不適,他問:“這裡的天氣,是不是會讓您不舒服?”
江辭輕輕點頭:“有一點,不過還好。”
其實一路上,肩上的黑龍偶爾噴吐龍息給他驅散寒冷,江辭並沒有怎麽覺得難受,甚至挺溫暖,只是風雪漫漫的場景讓他不是那麽習慣。
除了機械生命,其他所有種族都是會向往溫暖的,菲爾對此有所了解。
或許神也是這樣。
菲爾默不作聲掃描了下旁邊青年的體溫,曝露於衣物外的手最冷,他先進行體溫模擬,然後握住江辭的手。
不知道為什麽,明明青年手上的溫度比他模擬出來的體溫要冷,菲爾在接觸到時,依然感覺是溫暖的。
江辭都忘了動,他一瞬間在想,怎麽他創造的管理者都跟貼心小棉襖一樣這麽體貼的……
一個兩個換著法子給他暖手。
“過段時間,我們會把領地遷移出北大陸。”菲爾對他說,“您更喜歡什麽樣的環境?”
江辭下意識答:“四季如春……?”
“好。”菲爾點頭,“我明白了。”
江辭這才眨眼,反應到對方因為他的一句話而決定了什麽事情。
北大陸的白晝比較短暫,夜晚的風雪會吹刮肆虐得更厲害,江辭在天暗下來之前就回到室內。
本來只有他一個人進去房間,但注意到從白天到現在一直沒怎麽出聲的路西,江辭想了想,把他拉進房間裡。
“是在意我給菲爾取的名字?”江辭問他。
江辭也沒有那麽遲鈍,他其實當時就有所意識,但那會隻來得及喚一聲對方的名字進行安撫。
被說中內心想法,這名銀發天族略微垂眸。
“是。”路西神色淡漠,但也承認地十分坦然,“為什麽您要給他取‘菲爾’這個名字,其他的名字……不可以嗎?”
這句問話相當於在質疑神的決定,路西本來怎麽也不會說出。
但江辭詢問他的聲音是溫柔的,被這樣溫柔對待,路西就會想得到更多。
“其實當時沒什麽特別的想法。”江辭說的是真話,“我只是覺得菲爾和你有點像,就像雙生子那樣。”
看對方在安靜聽著,江辭繼續說:“你們都是銀發,而且菲爾的眼睛也和你的左眼一樣是金色,嗯……你們不說話的時候,外貌氣質都有些相似。”
路西不作聲聽完了,片刻後說:“但是您說過,這個名字代表您對完美造物的期望。”
“可您給他取名菲爾,是不是說明在您心裡,依然只有‘路西菲爾’才是完美的,而我們永遠不可能達到。”
江辭眼皮開始熟悉地亂跳跳,他低咳了聲:“我不是說,當時沒什麽特別的想法嗎。”
也知道這個說法不太有說服力,江辭也跟著翻舊本本:“我之前也說過,你就是我的期望,這是說你的本身在我眼裡已經是最好的了。”
覺得得徹底杜絕關於“路西菲爾”的話題,江辭心一橫,站近去輕輕擁抱面前的銀發天族:“你的名字確實來自路西菲爾,但你對我來說是特別的,獨一無二。”
甜言蜜語信手拈來,還每個字都是對方最想聽的,系統深刻意識到這也是非常可怕的一種能力。
語畢,江辭再低咳一聲:“所以也別在意我給菲爾取的名字了。”
即使是最淡漠的天族也抵抗不了這樣的甜言蜜語。
在江辭話裡,最打動路西的當然是“獨一無二”這個詞,這讓這名天族管理者在聽見後,羽翼不自覺微動了動。
江辭也沒意識到自己的話對路西來說是一種刺激,一晃神,他被抵壓在房門上,後背貼靠著冰冷的門板。
江辭眼前的銀發天族本來就忍耐著對他的渴求,在經歷那樣的夢境以後,路西平時還能保持冷靜,但在聽見甜言蜜語後,這份渴求會變得強烈。
盡管沒有逾矩到親吻的程度,但路西此時可以說是主動而強勢地壓製著江辭,讓他沒法去別的地方,將之抵於門上的同時擁抱著他。
路西的聲音淡而低沉:“我只在意您。”
江辭聽見,這會靠著門沒有動。
有一件江辭自己沒意識到的事情是,不知不覺,比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他現在變得比較能接受別人對他的感情了。
哄完人,江辭第二天看路西用審視目光去看旁邊和他一樣是銀發的人形兵器,然後淡淡地問:“您真的覺得,我和他像雙生子麽。”
因為江辭昨天這麽說,路西現在才會再特意注意一下對方。
“咳。”江辭不由得考慮要不要收回這個說法,最後他還是點了點頭,“是挺像……”
特別兩人一左一右站著的時候,那種雙生子的即視感真的特別強烈。
這時菲爾給他斟了一杯茶,江辭捧著杯子,感覺手心暖了起來。
“謝謝。”江辭對他說。
機械生命的學習能力很強,只要是有既定方法能完成的工作,他們基本都能輕易掌握,當然也包括泡茶這種技能。
江辭道謝時的微笑讓菲爾又抬手去碰自己的心口位置,他從昨天開始思考這種類似於心跳的感覺到底該對應哪種情感,為此從數據庫裡調出其他種族撰寫的一些心理學書籍。
江辭看他的動作,問道:“又有那種感覺?”
菲爾冷冰冰點頭,隨即他握住江辭的右手,說出自己思考的答案:“我喜歡您。”
江辭這一口茶差點沒能咽下去,他余光瞥見路西臉上細微的表情變化,不知道為什麽心裡就有種不太妙的感覺。
更別說肩上還有隻同樣對他說過喜歡的黑龍也在場。
明明什麽都沒做,江辭現在就是莫名心虛。
路西的反應很快,也很直接,他垂下眸,握住江辭空置的左手。
“我愛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