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楓一直垂著眼,從他進來御書房到皇上的反應，再到如今皇上能平靜和他說完這句話，季楓高懸著的心,終於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沒猜錯。

皇上即使對他有一些超出君臣之外的感情，可這些感情，卻不敵他的野心,不敵他的皇位。

就如他出事之前，皇上還不是皇帝只是皇子的時候。

如果要說皇上可能對他產生感情的階段,只能是皇上還是皇子的時候，可那時候皇上沒洩露分毫,原因他大概能猜到。

無非就是,皇上想當這個皇帝,所以他不能露出任何破綻，不能讓人抓到任何把柄。

所以直到季楓出事，他甚至所有人都不知曉皇帝對他的感情。

甚至是如今,除了師父師兄弟們，也沒人知道。

即使是此刻，皇上面對他與皇帝的威嚴,也不允許他露出過多的情緒。

季楓拱手：“皇上，是微臣，臣回來了，當年幸不辱命。”

皇上望著近在咫尺的人，眼底終於帶了笑意：“好,好好好。”他甚至沒問季楓是如何死而復生的，或者從一開始他就覺得國師是能辦到的。

如今終於還是讓他等到了。

靜心道人看了眼主位上的皇上,嘆息一聲：“你們都先出去。”

大師兄他們對視一眼,告退。

等房間裡只剩下四人,皇上還沉浸在日後將人留在身邊的想法：“玉柏，你如今被國師所救重新回來，之前的身份就不合適了。以後你就跟在國師身邊，讓國師重新收你為徒，你以後就是下一任國師。”

季楓一直沒開口，他等皇上說完，才垂著眼：“皇上，草民不願意。”

他這次說的是草民，之前自稱臣，是了卻了當年他的任務，他完成皇上的任命，他完成了自己的責任，他守住了那座城，可如今，他是草民，他孑然一身，並無任何功名在身，他是自由身。

皇上的雀躍與對日後的暢想突然就這麼戛然而止，他愣了許久：“你……不願意？還是說你有什麼打算，你說出來，朕都依著你。”

季楓慢慢抬起頭，直視皇上，突然伸出手坦然握住一旁封霖的手。

封霖眼底帶著光，微微一亮，反手握住，握得緊緊的，也瞧著皇上，像是宣示主權一般。

他早就想這麼乾了，這皇帝一直盯著季楓，簡直太讓人不爽。

皇上被兩人的舉動愣住，好半天，一張臉變得僵硬難看，他難以置信盯著兩人交握在一起的雙手，這是什麼意思？如果他沒看錯，玉柏身邊的是個男子吧？也是個道士？

他怎麼能握著一個男子的手？

想到另外一位也是這次的高人，兩人是一起的，難道……

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湧上心頭，皇上的表情徹底變了：“你……你和他？”

季楓看著皇上，坦然而又堅定：“皇上，草民還沒向你介紹，這是我的夫君，拜過天地向上蒼許諾命定三生之人。我與他所修同門同宗，同生共死，這也是我能死而復生的原因。我的命是他所救，他的生死日後也與我息息相關。皇上，我這次回來，是為了兩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當年我的死讓師父他們很是難過，我回來是想告訴他們我還活著，讓他們安心；第二件事，就是懇求皇上憐憫黎明百姓因為征戰流離失所朝不保夕，求皇上答應與敵國百年休戰，還天下盛世太平。”

他說完，御書房內久久都沒有任何聲響。

皇上的表情難看之極，他這些年一直克制著自己的感情，從不外洩，是怕嚇到對方，可結果，對方最後選了一個男人。

皇上額頭上有青筋在跳，強忍著怒意：“要是朕不答應呢？”

季楓漠然看他一眼：“皇上是一國之君，如果皇上都不肯憐憫你的民，那草民……無話可說。”

皇上瞧著兩人，最後將視線轉到一直沒說話的靜心道人身上：“國師，你早就知道了？你不在意？”

靜心道人垂眼：“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貧道尊重他們的選擇。”

皇上沉默下來，他不甘心，很不甘心。

“如果朕讓你留下來，才答應百年休戰呢？”皇上一直緊緊盯著季楓。

季楓面無表情看著他：“那如果我說如果皇上願意放棄皇位與我歸隱山林，我就答應你，皇上又如何選擇呢？”

皇上猛地攥緊拳頭：“這兩者並不違背。”他可以當他的皇帝，同時也能讓他陪在他身邊。

季楓：“可我覺得不太可，我與江上，皇上很顯然更在意江山，可霖哥不一樣，他只在意我，這就足夠了。”

皇上的目光慢慢轉向封霖，視線落在他的臉上：“他就這麼好？”

季楓沒說話，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皇上瞇著眼，知道自己怕是說不服季楓，就是因為了解，對方看似溫和卻固執得很，他就是篤定，所以才提前說出他們兩條命是生死與共的。

皇上深吸一口氣：“朕想單獨和他談談。”

季楓皺眉，封霖卻是看他一眼，低聲道：“我和他說幾句。”

季楓最後還是同意了，相信以封霖的修為，皇上還真的不能把他怎麼樣。

靜心道人和季楓離開御書房，朱紅色的殿門關上，御書房內只剩下皇上和封霖二人。

皇上上下打量著封霖：“你是什麼身份？”竟然值得他這般。

封霖坦然開口：“一介草民。”

皇上臉色愈發不好看：“你是哪裡吸引了他？”當年他可從沒覺察到玉柏竟然是個斷袖。

封霖看著皇上，突然莫名笑了，打蛇打七寸，聲音慢悠悠的：“皇上說我哪裡吸引他？大概是……”他說著將臉上的面具拿了下來，露出一張與季楓不相上下俊美的臉，“大概，是我長得好看，他看上我的臉了。”

皇上：“……”

封霖繼續：“還有我更年輕，加上和他雙修之後，容貌不會再變，日後也不會老，體力也更加好。”

皇上：“？？？”

封霖暴擊：“我比較專情，只守著他一人足矣。”

皇上想到他的后宮三千人：“…………”

封霖最後耍了個心眼，默默看了眼皇上：“還有就是皇上大概不會甘於人下吧？”當然，他只是問皇上不會，可不代表他是，這話沒毛病。

只是皇上會不會誤會，那就不是他的事了。

皇上一張臉徹底鐵青，他難以置信瞧著封霖這更年輕更俊美更高大的身體，他還聽到了什麼？玉柏他竟然、竟然……

皇上詭異的沉默下來。

許久，經過天人交戰，皇上頭疼地撐著額頭，好半天，才擺擺手：“你出去，朕想靜靜。”

封霖很利落的出去了，深藏功與名。

季楓看到封霖從御書房出來鬆了口氣，他們一行人等在外面，不知過了多久，皇上喊了總管進去，不多時，總管再次出來，說皇上答應之前的提議了。

季楓和大師兄等人都看向封霖：他和皇上說了什麼？這麼容易就過去了？

季楓和封霖回去的途中，偷偷詢問封霖：“你和皇上說了什麼？”

封霖：“也沒什麼，就是皇上誇皇上年紀大了，長得不夠俊俏，體力也不好。”更重要的是，皇上就算把人留在身邊，可看到吃不到，那留著作甚？還跟整個肅清觀作對？

季楓：“…………”你這確定是誇人？

皇上雖然知道得不到人，可還是將人留在宮裡一個多月。

直到實在看不下去季楓和封霖兩人恩恩愛愛，眼不見為淨放他們離開了，還有一點就是邊境那邊也等不及了，再拖下去，怕是邊境會再起戰亂。

季楓和封霖等人離京的時候，皇上說不會送他們。

可季楓走出城外很遠，騎在馬上像是察覺到什麼回頭看去，只見城門之上有一道明黃色的身影佇立在那裡，很久都沒動彈。

季楓看了一眼，最後扭頭，再也沒有回頭。

這次離京，靜心道人是和他們一起離開的，靜心道人要幫季楓將時空之門封上，所以留了大師兄二師兄他們在京中，三師兄要回軍營，所以也是一道的。

到了肅清觀附近，季楓等人和三師兄揮別。

三師兄知道這次分別下次再見也不知會是何時，他的眼圈有些紅，上前緊緊將六師弟抱住，拍了拍他的後背：“師弟，你一定要好好的。”

季楓眼圈也有些紅：“師兄，你們也要保重。”

三師兄很快鬆開季楓，一抹臉，再看向封霖：“照顧好我師弟，你要是敢對不起他，小心我們一門都不放過你。”

封霖認真承諾：“……好。”

等送走了三師兄，季楓一行人朝道觀去，靜心道人也有五年沒回來過，瞧著當年他們剛搬來時的情景彷彿歷歷在目。

季楓的眼圈泛紅，他知道這一別，並不是還能相見，也許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靜心道人心裡也難受，可知道這是他們各自的選擇，是最好的結果。

能知道季楓還活著，他已經安心了。

直到書房的門再次打開，季楓和封霖站在門外，看向靜心道人，季楓抱住靜心道人：“師父……”

靜心道人慈祥笑著：“去吧，你屬於那裡，師父會繼續替你祈福的。”

季楓即使再不願意放手，卻也有分別的這一刻，直到他和封霖站在書房外，靜心道人站在另外一邊，隨著書房的門緩緩合上，直到消失不見，季楓望著緊閉的門，眼圈通紅。

他的手心放在牆上，久久沒有動彈，直到感覺到一股與他同門的修為湧過來，季楓才深吸一口氣，為了以後不出現紊亂，只能將門封上，這是他的責任。

他將修為渡入掌心，內外兩股力量融會在一起，徹底將這道門封住。

等感知不到那邊的任何靈力，季楓知道成功了。

季楓站在那裡久久沒有動彈，封霖上前環住季楓的肩膀，頭抵著他的，輕輕蹭了蹭，他沒有說話，卻比任何言語讓季楓感覺到溫暖，他還有他，他會一直陪著他的。

封霖一直陪著季楓在書房待了許久，直到情緒重新穩定下來，兩人才出去。

時隔這麼久出現在房間裡，季楓和封霖都有種恍若隔世的錯覺。

就在這恍惚間，突然就發現房間震動了起來，就在季楓和封霖奇怪怎麼回事的時候，突然隔音門上竟然多出一根電鋸？

季楓和封霖對視一眼，意識到什麼，聽著嗡嗡聲，眼睜睜看著電鋸從一點變成一個圓，噗通掉下來，露出一個大窟窿。

隨後外公和林小郝的臉從洞外探出來，等看到真的在房間裡的季楓和封霖：“？？？”在家這麼多天沒消息？躲在房間裡這麼久這兩人在幹啥？

預感到一老一少誤會什麼的季楓和封霖：“…………”不，我們可以解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