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雪,要不就算了吧?這麽多人瞧著呢……”
“對啊瑞雪,也沒弄到身上,這小哥也不是有意的,也道了歉,咱消消氣,不跟他一般見識啊。”
“是啊,不氣了不氣了……”
……
季楓意識從混沌中恢復清醒時,這些嘈雜的聲音一股腦傳來,他定定站在那裡,望著面前的情景,隻覺得熟悉又陌生。
他站在那裡聽著這些人張著嘴,發出的聲音,卻像是置身事外,一時間,有些摸不清頭腦。
他的目光從光明潔淨的大落地窗到面前隔開的一個個桌椅,最後垂眼,落在他面前這桌四個少女身上。
其中三個正在苦口婆心勸著一位臉色黑沉的少女,十八九歲的模樣,青春靚麗,一張巴掌大的小臉,肌膚雪白,只是此刻一雙憤怒的美目死死盯著他,可細看之下又帶著慌亂。
季楓對上少女驚怒的雙目,他望著那張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混沌的腦袋像是被鈍器猛地砸開,瞬間清醒過來。
他不是死了嗎?叛軍攻城,他為保這座城池,以一己之力用畢生修為扭轉局勢,卻也以身殉國。
可面前的情景又太過熟悉,這是他第一世剛來C市時第一天代人兼職的那天,他遇到了分開十年的雙胞胎妹妹季雪。
只是她如今不叫季雪,而是封瑞雪。十年前,她被封家收養,如今已是封家的掌上明珠。
他一雙黑眸動了動,僵硬著脖子慢動作般低頭,望著自己身上的水漬,終於記起此刻的情景,一切過往像是撥開雲霧般逐漸清晰起來。
第一世十八歲那年他考上了C大。
而今天是他來C市第一天,他去拜訪這些年資助他的好心人劉先生,離開時劉先生的兒子劉允本來要來這間咖啡廳兼職,他女朋友臨時有事找他,劉允只能拜托他暫代一天。
他當年剛從山裡考出來,人生地不熟,加上對劉家心存感激,自然答應了。
他學東西快,雖然笨拙,可一上午倒是學的有模有樣。
只是下午時卻出了意外。
他當時端著四杯咖啡來送,可等到了桌前看到靠過道的少女時,驚喜萬分,他沒想到來C市第一天就這麽巧遇到了自己的親妹妹。
雖然分別十年,季楓前幾年不放心妹妹偷偷攢了好久的錢徒步走了半個多月來過一趟C市,當時封家還沒發跡,他循著舊地址找到了封家老宅,但瞧見妹妹在封家過得還算好,他就放了心,又偷偷離開了。
如今雖然又過了幾年,但是封瑞雪的面容跟十二三歲時倒是沒變多少,加上兩人是龍鳳胎,雖然長大之後不太像,可仔細看眉眼還是一樣的,這才讓他第一眼就認出來。
只是他當時太過激動,他手一抖,托盤傾斜一下,送來的咖啡濺出來一兩滴在封瑞雪放在一旁精致的手包上。
他立刻道了歉,連忙擦拭乾淨,因為是真皮的,一擦就掉,他一開始並不知道是封瑞雪的,剛要詢問要怎麽賠償,而他剛開口,封瑞雪終於從見到他時的難以置信回過神,卻直接拿起咖啡潑了他一身。
當時他就被這一潑傻了眼,也把見到親妹妹時的熱情徹底澆滅了。
季楓冷靜下來望著面前這一幕,他如今應該就是重生回到了剛被潑了咖啡太過震驚傻了眼的那一刻,只是接下來封瑞雪潑了他一身咖啡還嫌不夠,加上又驚怒又怕,怕他的出現會改變她如今的身份地位,破口大罵要讓他賠償。
一個手包幾萬塊當時把他嚇蒙了。
封瑞雪同行的三個同學也傻了眼,看並不嚴重又被咖啡館裡的人這麽指指點點就勸她,可封瑞雪哪裡是因為手包,她這是遷怒,詳裝同意接受道歉,可在他重新去端咖啡轉身的瞬間,伸出腳絆倒了他,咖啡摔在地上的時候,濺到封瑞雪的裙子和鞋子上。
封瑞雪再次開口讓他賠,十幾萬,讓當時剛來C市的他有口難辯,張嘴想喊妹妹,可對上封瑞雪厭惡而又嫌棄的目光明白過來,默默閉上了嘴,就算他喊出來,她也不會認,早就沒把他再當哥哥。
最後他咬牙認了下來,幸虧有劉先生先幫他暫時賠償了,本來應該負乾洗費就行,封瑞雪卻咬牙全賠。
他當時什麽都不懂,渾渾噩噩應了下來。
後來他邊上學邊打了四份工,可即使如此,封瑞雪也沒打算放過他,她怕當年他才是真正救封家少爺的人的秘密暴露,不僅私下裡在C大散布謠言冤枉他手上不乾淨還詆毀他說是去勤工儉學實際是去會所陪酒賣身,最後鬧大讓他在C大呆不下去。
甚至因為劉先生幫了他也連帶的對付劉家,想到她做下的那些惡事,季楓一雙眼冷下來。
只是他一直斂著眼這些情緒的變化並沒被任何人發現。
可他這模樣更讓封瑞雪的同學覺得愧疚,這小哥長得這麽好看,封瑞雪怎麽能罵的這麽難聽?以前也沒發現封瑞雪這麽嘴上不饒人啊?這話太難聽了,簡直就像是潑婦罵街一樣。
小哥都道歉甚至替她們免單,也可以賠償清洗手包的一切費用,可封瑞雪奇怪的是一點都不打算善了。
大概是看過來的人越來越多,甚至有人拿出手機,盛怒中的封瑞雪終於冷靜下來,想到封家在C市有頭有臉,傳出去免不了說她仗勢欺人。
她很快想到一個好主意。
只是濺幾滴出來的確不好鬧大,可要是……
她眼神裡閃過狠毒,突然睜著眼露出楚楚可憐的目光:“既然你們也幫他說話,那就算了……因為這是昊哥哥送給我的十八歲生辰成人禮物,是有特殊意義的,我一時著急這才……”
三人一愣,恍然大悟,怪不得,原來是封少送的啊,怪不得瑞雪這麽生氣。
她們連忙安慰,讓她消氣。
封瑞雪余光瞥見拿著手機的人面色松動才松口氣,這才看向季楓:“賠償也就不必了,你先走吧。”
季楓一直垂著頭像是被嚇到了,一旁早就趕來的店長趕緊點頭表示謝意,這一單替她們免費,就趕緊要拉著季楓走。
只是就在季楓捧著托盤轉身的瞬間,封瑞雪借著遮擋,慢慢伸出了腳。
季楓望見她的小動作,嘴角露出嘲諷的笑,他本就在等她這句不計較的話,他剛來沒有任何背景沒辦法做什麽,他們的帳以後再好好算。
封瑞雪一直緊盯著腳下,期待等著下一幕的精彩。
結果就看到季楓就在要被絆倒時,抬起長腿,高高一邁,徑直越過,走遠了。
封瑞雪:“???”
封瑞雪氣急,咬著牙暗道對方竟然躲過去了,打算等下重新送來咖啡時再給他好看。
結果下次再來的卻是別人,說季楓本來就是臨時工,已經被辭退了。
打算再算後帳的封瑞雪:“???”
後廚。
季楓靜靜聽著店長的訓斥,等最後才歎息一聲:“我已經讓小張替你過去了,也說你是臨時工被辭退了,等明個兒小劉重新過來隻當你沒來過。我也沒辦法,那小姑娘瞧著不像是打算善了的,這樣對你對店裡都好。”
店長放軟聲音,雖然才相處半天,但是小夥子勤勞樸實又肯吃苦耐勞,他倒是挺喜歡的,加上長得又好,一上午幫他們招攬了不少生意。
若不是出了這事,他還想把人也留下來,光是憑這張臉,咖啡館的生意就能好很多。
季楓認真道了謝:“這次給店長添麻煩了,我在後廚幫忙,待到晚上歇業再離開,算是補償咖啡的錢。”
店長沒想到他這麽上道,連連擺手,看對方堅持,也就沒拒絕了。
季楓先去換了身上潑了咖啡的工作服,重新穿上自己帶來的衣服,一身洗得發白的襯衫牛仔褲,鄉下地攤貨三十塊錢兩件,卻也讓他穿出模特的身材來。
店長看得捶胸頓足,這要是他們店裡的,能替他們招攬多少生意啊。
可那姑娘一身名牌,得罪不起啊。
季楓在後廚一直忙到天黑最後一位客人走了,幫忙收拾洗乾淨後廚所有的杯子,這才離開。
只是離開前,季楓瞧了眼今晚守店的店長,他瞧著店長眉心間,狀似無意:“店長,我之前聽人說市中心C市第一醫院有老年人免費體檢,你要不要這兩天帶伯父去檢查一下?”
“咦?真的啊?”店長抬頭眼露驚喜,等看到季楓確定頜首,想著劉允的爸好像就是市中心的外科醫生,也沒懷疑,送季楓離開時,還把咖啡館賣剩下等著處理掉但也是剛做不到半天的一盒點心給了季楓。
季楓想了想,也算是收了看相的錢,坦然接了。
市中心醫院自然沒有老年人免費體檢,可店長既然聽了也會帶著去,他是個孝子,到了那裡即使知道不免費,卻也不想老父親白來一趟,自然會體檢。
到時候也會提前檢查出,也不會中年喪父。
因為這次事情解決的順利,店長沒通知劉允,自然劉先生也不知道,他走出咖啡館很遠,這才揉了揉酸疼的手臂。
這一整天讓他終於有種腳踏實地的感覺,他是真的……重生回來了。
重生到第一世,他剛來C市的第一天。
在古代當了二十多年的貴公子,突然又回到第一世窮困潦倒腹背受敵的時候,季楓倒是已經坦然接受。
只是他在古代以身殉國,不知道師父師兄弟們知道了會怎麽難過?
季楓閉了閉眼,當時做出選擇的時候他已經做好了準備,如今還能多撿一條命,他已經很感激上蒼。
季楓按照記憶裡的方向朝劉家走,隔了兩條街並不遠。
劉允送他來咖啡館時提過他今晚要陪女朋友,還把家裡的鑰匙給他了。
劉先生上午急著去出差,把他當時托付給了劉允。
他本來是打算找個招待所先住下,等找到兼職的工作或者住在員工宿舍,劉先生非要留他等他回來幫他找個工作,當時劉先生急著走,千叮嚀萬囑咐,他只能暫時留了下來。
只是他沒想到第一世的他這麽倒霉,頭一天兼職就遇到了封瑞雪。
後來……
想到後來封瑞雪對他對劉家做的事,季楓眼神冷下來,既然回來了,那第一世的仇,也該讓封瑞雪好好嘗嘗。
十年前她拿了自己的東西,他本來並沒在意,可拿了他的還想要他的命,甚至牽連無辜之人,那就不可饒恕了。
季楓出咖啡館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多,這會兒快十一點,街道上人不少,可穿過一條巷子再往裡頭走,幾乎沒什麽人。
四周黑漆漆的,只有隔一段距離的路燈發出微弱的光。
就在季楓穿過這條巷子再走幾十米就到另外一條大路時,前方不遠處有一個垃圾桶,他往前走了幾步,腳步突然頓了下,又不動聲色繼續往前走。
可隨著往前,鼻息間的血腥味愈發濃烈。
與此同時,一個穿著黑皮衣皮褲的男人從巷子口的位置朝他走過來,看到他時微微一頓,把右手很快藏在懷裡,手之後就沒拿出來過。
他雖然再快,季楓卻也看清楚了他剛剛放入懷裡的東西——一把槍。
季楓都要佩服自己這運氣,第一世可沒出過這事。
想想也是,第一世他這會兒被封瑞雪索賠,因為數額巨大聯系到劉允和劉先生,劉先生拋下工作坐了最快的一班飛機回來幫他處理後續,才沒讓他被封瑞雪羞辱打壓得更慘。
那會兒他出咖啡館已經是後半夜,後來直接跟著劉先生先回了劉家。
季楓裝作沒看到,繼續往前走。
而隨著越發靠近正中間那個垃圾桶,血腥味濃鬱的已經無法遮掩。
對面的男人顯然隨著靠近也聞到了。
只是他因為顧忌季楓這個路人沒第一時間出手,兩人擦肩而過時,季楓目不斜視繼續往前走。
那人放了心,一雙眼直勾勾盯著垃圾桶。
十步……九步……八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