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琴, 再坐會兒,給你嵇師兄一個面子,不然不好收場。”
陶晚鶯的手輕飄飄搭在路聽琴的肩膀上。她湊在路聽琴耳邊說話, 眼波流轉, 紅唇輕勾, 身上淡淡的香氣縈繞在路聽琴的鼻尖。
“銀龍王終歸是東海的王, 又剛和玄清門結盟,我們既要讓仙門大比正常開展, 也不能讓銀龍王下不來台。”
“嗯。”路聽琴僵硬應道。
龍瑤話音落下,台下所有目光投向高台的一刹那,路聽琴的魂就飛走了。他腦子一片空白, 甚至忘了要跑, 等回過神, 被陶晚鶯搬出嵇鶴鎮住, 隻得繼續坐在椅上。
“鈴仙子,陸上男女有別。勞駕離我未來的夫婿遠一點。”龍瑤冷冷地看向高台。
陶晚鶯聞言,從後面環住路聽琴。她漆黑的發髻閑散地挽著,紅裙奪目, 氣質慵懶。
“哦,要是我不想呢?”
“師姐。”路聽琴不敢動彈。
三山之外的弟子之間, 氣氛明顯躁動起來。各門各派的毛頭小子們見多了清心寡欲的師姐, 看見陶晚鶯的瞬間吸了口氣, 等看清路聽琴的臉, 這口氣硬生生卡在喉間, 良久無法吐出。
路聽琴雙眼微闔,端坐在高背椅上,似乎外界的風波無法擾動他半分。鈴仙子盛名在外的玉鈴鐺浮動在他的身前,他白發一半挽起在玉冠中,一半披在身後,聖潔得猶如玉鈴真正的主人。
重霜額頭青筋直冒,想撈起路聽琴就跑,藏進山居院子裡。
“諸位老祖、葉首座,嵇師伯、諸位仙門師兄。在下重霜,玄清門下路仙尊不成器的弟子,兼任南海龍王。”
重霜跨前一步,強壓下心中的煩躁,禮數周全地打了一圈招呼。他幽深的眸子古井無波,目光掠過陶晚鶯和龍瑤時湧動著暗流。
“因龍宮與我師尊的私事擾亂大比,我也算是半個龍族,對此深感歉意。各位老祖,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想就銀龍王提出的事探討一二。”
“可以,先解決你們的問題。”蒼山老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她的一支扇子和玄清道人的靈蝶一起,沉穩地壓在乾元老祖的劍鞘上。
“你就是想看熱鬧,這成何體統。”乾元老祖翹起胡子,憤怒地傳音道,“弘修,你去管管!”
紫霄老祖沉吟片刻。他保持著高大的中年人的形象,粗眉不怒自威,聲音如雷聲般滾滾響徹城鎮內外。
“仙門沒有一成不變的傳統,歷代人皇與仙宮革故鼎新,終有如今的神州浩土。南海龍王與東海龍王親自上陸,人族與妖修常年相抗的局面,將迎來新的變數。諸門弟子可借此機會,仔細一觀。南海王,請。”
配合著紫霄老祖的話,玄清道人笑眯眯地驅動著靈蝶,引導台下弟子改換位置。
除三山弟子位置不變,重霜身前空出了一條大道。
重霜沒有穿玄清門的弟子服,還是一身黑色的勁裝。他直面銀龍王,周身隱約湧動出龍威,和銀龍王相抗。
嵇鶴從邊上擠到葉忘歸身側,悄聲道:“我覺得有點不妙,這小子之前眼神就不對,要是趁機會捅出來怎麽辦?”
“什麽眼神不對,他和聽琴還有矛盾?”葉忘歸大驚失色,艱難控制住表情,對嵇鶴道。
“大師兄,你個蠢貨。”嵇鶴瞄了眼玄清道人,又看了看陶晚鶯,跺跺腳站在原地。
高台上,路聽琴嘴唇微動,“師姐,不行,我還是……”
陶晚鶯扭頭,“三三回來了,哈,還有小師妹。”
變故剛出就離開的厲三,此時從城鎮裡輕功趕來。他拎著一個竹籃子,籃子內胖乎乎的橘白貓崽子睡得正香。
厲三撈起奶橘放在路聽琴腿上。
奶橘在睡夢中聞到路聽琴的氣息,高興地吧唧兩下嘴,爪子在空氣中蹬了幾下。她四腳朝天,爪墊彎在身前,舒服地窩在路聽琴的懷裡露出肚皮。
路聽琴試探地動了一下。
奶橘睡眼朦朧地翻了個面,發出模糊的嚶聲,爪墊一下子黏到路聽琴身上。
“玩到天亮剛睡,別讓她醒,麻煩。”厲三嚴肅道。
路聽琴:“……”
那你就讓她在籃子裡睡啊,師兄!
路聽琴被奶橘壓住,手不甘不願地摸到奶橘毛茸茸的後背,一下一下順得停不下來。
龍瑤與重霜相對而立,“南海王,你在東海化形,與東海淵源頗深,莫要做衝動之事。”
重霜垂眸。他吸引到了先前投向路聽琴的所有目光,泰然自若地先對路聽琴行禮,再對龍瑤說道:
“師尊帶我化形,經種種磨難方有我的今日。我已立下血誓,不會與東海龍宮為敵。”
“記住你的話。”龍瑤頷首。
重霜道:“聽說龍族求偶,必須有完整的儀式才能得到答覆。銀龍王,你一定要在此完成全過程嗎?”
“人如此齊全的仙門大比,百年難遇。我有意請仙門見證,我與路仙尊的佳緣。”
重霜不再多言,化作龍形。
莊嚴的黑龍浮在人群上空,金色的眸子俯視著龍瑤。
龍瑤揮手,令侍從們收好寶盒退下,變回真身。
龐大而美麗的銀龍在半空中緩緩盤旋,與黑龍平視。
路聽琴摸著奶橘的手一顫。他眉眼低垂,沒有抬頭。有限的視野中關注著黑龍泛著金色的尾。
重霜道:“既然如此,若要師尊的答覆,先過我這關。”
“你要以挑戰者的身份,打斷儀式?”
“正是。”重霜的聲音放大,在城鎮中傳出很遠,“其他的銀龍也聽著,仙門自有規章,不會按龍族傳統行事,不要再上門擾了路仙尊的安寧。”
“無妨,那便從財富開始,”龍瑤道,“南海貧瘠,積澱都被應衍揮霍一空。你哪有拿得出手的財富?”
嵇鶴翻了下眼睛,插話道:“神州浩土均有我的領地,南海王身家尚淺,暫時可把我的算上。”
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弟子間,動蕩出一陣亂聲。
玄清門嵇峰主,比他的天賦更知名的是他的財力。當代人皇視他為親弟,允他開廣開商路,造就出一座座富饒的城市。
若嵇鶴有意擺出財富,四海龍宮的積澱加起來,可能才堪堪能有和他比拚的資格。
龍瑤沉默了一陣。她在半空中化作人形,招來雲霧。
她的銀發波浪般浮動,長裙飄動,像身披著星河。
“路仙尊,請賞光觀我一舞。”
路聽琴磨蹭著抬起頭。
五位侍從搬出骨笛、貝鍾等龍宮樂器,湊出輕靈而悠遠的樂曲,一位侍從吟唱古老的歌。仿佛遠古的海洋泛起輕柔地波濤,人們回到大陸上萬物新生,互相扶助的時代。
龍瑤在踩著雲霧開始旋轉。她身姿輕盈而柔軟,肌膚光潔。顧盼回眸間,寒冷的眸光微微融化,對路聽琴泛起輕笑。
輕風隨著她的心念而動,雲霧為她作陪。她是此時天地間最亮的一抹美色,刻印在無數年輕弟子的視野中。
“雕蟲小技,不值一看。”陶晚鶯懶洋洋地活動身體。
“師姐,你不會要……”路聽琴緊張道。
“傻瓜。”陶晚鶯說完,飛身落到台下,擠在葉忘歸和嵇鶴中間。
她個頭雖高,站在師兄和師弟間依然矮了一頭,像朵嬌豔的花。
“乾、幹嘛?”葉忘歸低頭看著師妹,說話逐漸不利索,“鶯鶯,你也要跳的話,咱換個地方,別在銀龍這邊。”
“蠢。”嵇鶴繃著臉往師兄師姐遠一點的地方挪了半步。
龍宮之樂余音繞梁,龍瑤一舞終結。她的目光在路聽琴的臉上流連半晌,對重霜伸手示意。
“到你了。”
黑龍化作青年模樣。重霜皺緊眉頭,手握在劍鞘上。
“不要用那個,用我的軟劍。”陶晚鶯抽出一柄系著紅綢的軟劍,拋向重霜。
重霜在空中旋身,利索地接住劍。他挽了個劍花,驚訝地看向陶晚鶯。
陶晚鶯用口型道:“我支持你。”
重霜耳朵紅了。他握住軟劍,正要開始劍舞,忽然聽到一聲古琴撥弦聲,而後清冽的笛聲加入。
陶晚鶯借了玄清道人乾坤袋裡的古琴給葉忘歸,竹笛給嵇鶴。在她的微笑下,嵇鶴滿臉不情願地開始吹奏,葉忘歸興高采烈地和聲。
笛聲悠揚,古琴曠遠,似乎能見到高山蒼柏,流水潺潺。這是符合仙門審美風格的合奏,吹奏與彈奏者技藝高超,配合默契,一聽便是有過長時間的磨合。
陶晚鶯開始唱歌。她的歌聲帶著靈力,將眾人卷入到奇妙的畫卷中,昏昏然不知所在何處。一段空靈的應和後,她聲音驟然一轉,唱起金戈鐵馬的戰歌。笛聲緊跟著變奏,古琴接上。
重霜得到信號,拔劍起舞。
他的身形像是與劍融入在一起,在空中矯健地翻飛。幽深的眼睛在每一次轉身時,凝視著路聽琴的方向。
他神情堅毅,嘴唇緊抿,有青年的力量與少年的銳氣。每一個動作都充滿恰到好處的力道與韻味,像一團黑色的火焰。
玄清道人手指輕點,打著節奏。
年輕的弟子的視線來回移動,大多看向陶晚鶯和龍瑤,有膽大包天的偷偷凝望路聽琴,或是蒼山隊伍中為首的冷面美人斷魂劍。
百曉生的仙門美人榜上,路聽琴高居榜首,自從一夜白發後,百曉生更是放話說榜首永不會改變。仙門第二美人便是蒼山的斷魂劍,他路過蓮州城時引發了大動蕩,被追著看了大半天。
頭一次出山門的少女們不一樣。她們年紀尚小,本來追捧著青年俠士,見到氣勢十足的黑龍後一夜間轉了喜愛的方向。此時一個個目不轉睛地望著重霜,悄悄拿傳音分享感想。
重霜專注地望向路聽琴。
終於,路聽琴唇角微微彎起,白玉般的臉頰上泛起一抹淺淡的赤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