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雲峰,嵇鶴所在地。
月色清冷, 玄清門籠罩在靜謐的春夜中。
重霜輕功飛到峰下, 沿著長而陡峭的石階向大殿走去。
大殿佇立在半山腰, 雕梁畫棟、用料考究, 道兩旁燃燒著精雕細刻的庭燎,煌煌的火光照亮一方天地,一座鑄銅大缸放在殿旁。
仙門建築多莊重古樸, 嵇鶴的飛雲殿精致奢侈, 有當代最頂尖的雕刻工藝,和明亮璀璨的寶珠裝飾, 整座大殿常常翻新。
重霜站在玉階下,耐心等待著。
一道破空聲傳來, 嵇鶴從峰頂禦劍而下。他踏著寶劍,從高空俯視重霜, 俄而輕飄飄地跳下。
“稀客啊。”嵇鶴打了個響指。
幾道氣流攜著火折子, 點燃了大殿內的數座燈具。嵇鶴站在燈火昏黃的大殿前, 半邊臉沒在陰影中,“你不陪著你師尊,來我這幹什麽?”
重霜面色沉靜。他對嵇鶴按照龍族的習慣, 手按在心臟處行禮。
嵇鶴眉頭一跳,“醜話說在前面, 我依然不喜歡龍族, 跟你也發展不出什麽師伯師侄的好感情。有話直說, 不要耽擱。”
“請師伯教我經商和營造。”重霜道。
“啊?”嵇鶴的寶劍沒有出鞘, 在空氣中繞了半圈,“我看你這樣,還以為你要去南海,找我幫忙打不聽話的龍。”
“去過了。”重霜催動龍氣,在喉結處顯露出一片金麟。
嵇鶴的面容凝重起來。他掠過玉階,站在和重霜平齊的位置仔細看著金麟。
龍族以力量為尊,手按住心臟處行禮的意思,即為甘願為至高者獻出自己的生命。王族為了掌控部下,會在重要部下的心臟處打上自己的烙印,通過特殊的鱗片控制。
鱗片中烙印的數量,象征著王的權柄。
烙印是征服的象征,取得方式很簡單:打到服氣為止。一旦王的力量衰落,無法駕馭烙印,權柄也隨之終結。
“這鱗片裡有烙印?”嵇鶴皺起眉頭,“權柄最好一氣呵成,不要給他們準備的機會。你前些天還在聽琴那裡晃蕩,按最快速度也拿不了多少。趕緊再過去,把他們都解決掉。”
“都完成了,師伯。”重霜收了金麟,語氣涼薄地說道,“他們比不過應衍的一根龍角。就是有一條躲進了大漩渦裡,抓出來費了點功夫。”
“你要確定好,一條都不能落。”嵇鶴強調,“也不要讓他們上岸生事。”
“師伯放心,我令他們待在南海,先理清南海內聽龍族指令的海獸巨怪的數量,然後去探查屏障附近的空間裂縫,設立警戒。”
嵇鶴凌厲的目光注視著重霜,“權柄一拿,就要拿到底。絕不能輕易再交出去。你想好之後要走的路了?”
“我想好了,一直沒有變過。”重霜垂下目光,微微彎起唇角,“我的路是師尊,他的意願就是我的方向。”
嵇鶴側身,向大殿一擺手,“進殿說,南海王。”
他們在大殿中分坐兩側。
“我想造一棟白玉樓,”重霜坐在官帽椅上,黝黑的眼眸中反射夜明珠的光亮。
“師伯營造經驗高超,將法訣和匠造結合得□□無縫,能在最短時間內造出最漂亮的殿宇。請師伯傳授我要訣,可能的話,請借我一些大匠。作為報償,我去找師伯要的任何深海珍寶。”
嵇鶴輕哼一聲,“陸上和龍宮不同,我的人只能在水上乾活,不可能到海底。”
“就是在陸上,建樓這件事還請師伯幫我保密。”重霜道,“我想填出一塊島礁在上面開工。銀錢的話,可以挖掘南海的資源,去新開放的口岸互通。”
重霜話音和緩。他發絲還帶著海風的腥味,下擺殘留幾滴沒弄乾淨的血。為了節省時間,他在南海攪動起滔天巨浪,抓住能找到的龍,強行按著一起往死了揍。
他本想快速趕回山居小院,卻在南海秀麗的風光中擱置了速度。
“我給師尊整理密室中的藏書時,看到他在大海的地方做了標注。師尊一定想去看看的吧。”重霜笑容多了溫度,他想到路聽琴的面容,聲音放輕,表情軟化下來。
“南海白沙細膩、海水翠綠,格外宜人。我提前準備著,等天氣暖和了,師尊也有閑心時,就可以多個地方散心了。”
山居小院。
重霜已經很多天沒有出現。路聽琴認真感應過多次,確定重霜沒有像之前那樣躲在山上的某個地方。
說來也怪,重霜在身邊時他沒感覺,一旦知道人不在了,總是禁不住要想一下。
正是春雨連綿的季節,昨夜又下了一場雨,氣溫逐漸升高。
路聽琴決定歇一歇,去院子裡收拾花草。
他之前修整了多余的枝杈,將不同季節開放的花做了分類,錯落種植在一起,讓不論春夏秋冬院中總有一株在開放。
路聽琴擺弄了一會花,看著開得正好的花,就想起了魔氣還沒淨化時,重霜從山門外帶來的一枝新開的梅。
重霜……又是重霜。
路聽琴手下微微用力,不小心扯掉了一枚花瓣。
那枝梅花像是一切轉好的信號,再之後他開始教符文,重霜發熱了,冒著熱氣的身體撲上來,叫著他的名字,說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話。
病中的感覺已經恍如隔世,但重霜那時的熱度好像就在昨天。路聽琴回想起來,清晰地複製了每一個細節。
他記得書房中灑下的日光、奶橘的呼嚕聲、重霜的重量,還有噴吐在脖頸處滾燙的氣息……
“好了,停下。”路聽琴小聲對自己說道,“看花,看花。”
他停下回憶,扭過頭,一眼看到了魚缸旁的蘭草。
重霜送的蘭草本來被路聽琴放在了書房最顯眼的地方,後來他在外面呆久了,可惜蘭草在屋裡見不到光,將瓷花盆連著換了幾個地方,最終安置在了院子中養著錦鯉的魚缸旁。
幽靜的蘭草在錦鯉的映襯下,多了清新的生活氣息。
錦鯉也是重霜,蘭草也是重霜,路聽琴深呼吸,心跳得有點發慌。
“臭小子,去趟南海這麽久嗎……不知道傳個信。”
路聽琴悶頭回到屋裡。
他靜不下心去琢磨符文的構架,扯來一張宣紙,提好衣袖開始磨墨。
路聽琴鎮好紙,隨意打了幾個腹稿,想畫幾個奶橘日常的樣子,一落筆,筆墨勾勒出眉眼,是個人的形態。
路聽琴:“……”
他放任自己的手隨心而動,自暴自棄地用簡單的線條,勾畫出一個拿著梅枝、面帶淺笑的重霜。
咚咚咚。
小院的木門被敲響。路聽琴撂下筆就往門口走去。走了一半又趕回來,將桌面墨跡未乾的小畫揉成一團,藏在書架縫隙。
臨到院門口,他放慢了步伐,攏了攏耳邊垂落的發絲,理好衣袖,沉穩道:
“門沒鎖,進吧。”
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橘白色的貓腦袋探頭探腦露出來。
“聽琴,我找到好吃的了!”
“……嗯。”路聽琴扯起嘴角,幫奶橘把門打開,“今天怎麽學會敲門了?以前不都直接進。”
“葉師兄說這樣講禮貌,聽琴會喜歡~”奶橘兩爪著地站起來,前肢在空氣中上下撓著。她背後背了個葉忘歸出品的迷你竹編小背簍,裡面墊著油紙。
“你帶什麽來了?”
“膳房新出的糕!”
路聽琴蹲下來,掏出帕子幫奶橘抹掉嘴角的殘渣。而後卸下背簍,抱起奶貓放在石桌上,有一下沒一下地順著後背。
“東西先放在這,我之後就嘗。”
“好~”
“你……最近玩的還好嗎?”路聽琴咽下了要問學業的話。自從發現超綱教學後,他默默反省了一陣,打算給奶橘放個消除心理陰影的假,讓她好好玩幾天,忘了學習的痛苦之後再開始學。
“有小鹿!”奶橘被路聽琴摸的打了個滾,翻出肚皮,“小兔子長好快,厲師兄盯得好嚴,阿挪又不會咬……”
路聽琴撥著她翻了個面,繼續順後背的毛。
奶橘還是軟乎乎的,像塊烤好的小麵包,路聽琴往日很喜歡逗她,今天卻提不起心情。
“阿挪,抱歉,我心裡記掛著別的事,沒法專心陪你玩。先去找其他師兄,改天再找我吧。”
“聽琴又要忙啦?”阿挪迷迷糊糊地說道。她每次一被路聽琴摸,就舒服得很想睡。
“……算是吧。”路聽琴突然察覺到了什麽,瞥向半開的木門。
木門口,重霜手背在後面,小心地往裡看著。
見到路聽琴正在摸奶橘,重霜晶亮的眼睛瞬間暗淡。他眉頭不自覺地蹙起,舔了舔嘴唇正要開口。
路聽琴豎起一根手指,比了個“噓”的手勢,微微往外擺了擺。
重霜看懂了。他對路聽琴微微鞠躬,無聲地藏到了屋外的樹林裡。
路聽琴心裡別扭,莫名湧起一股怪怪的感覺。他不想讓重霜和奶橘對上,想單獨跟重霜說話,隻好把奶貓哄得開開心心的,讓她跑了回去。
“出來吧。”路聽琴等到奶橘完全跑出了山,站在門口根本沒有解釋地解釋道:“剛才……阿挪在的話,嗯……所以我讓她回去了。”
重霜從樹林後跳出來,聲音快活的要命,“師尊!”
他笑容燦爛,看著阿挪離開的方向,止不住地笑,眼見著路聽琴沉下臉,趕緊從背後拿出一朵透明的花。
“這幾天我在南海,沒能侍候師尊,師尊見諒。”重霜將花遞給路聽琴,心臟又快速跳了起來,“這是我在龍宮裡找到的一支奇花,深海的東西和陸地不一樣,師尊……要不要親親看?”
“親?”
重霜手背在後面,使勁掐著自己的手,保持聲音的自然,“我問了龍族,他們說這花養著來釀酒,表面很乾淨,是甜的。”
路聽琴舉起花。他閉起眼睛,形狀優美的唇輕輕觸碰到花瓣上。
重霜在路聽琴閉眼的刹那搓了把自己的臉。
“是甜的嗎,師尊?”
“有點。”路聽琴抿了抿唇。他其實挺好奇的,要不是重霜就在旁邊看著,還想舔一舔。
“我還找到了其他東西,師尊進去坐,我跟你說……”
重霜陪著路聽琴走進院子。他表面輕快,內裡快要窒息,不斷回憶著路聽琴親吻花瓣的模樣。
遞給師尊之前,他的手摸過自己的唇,又碰過花瓣。現在師尊親吻了花瓣,就等於……就等於……
“重霜,你那問題還沒好嗎?怎麽一會功夫又熟了。”
“好了,師尊,我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