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9 狗子
狗子是老李頭從野狗嘴裡搶下來的孩子,還在襁褓中的小嬰兒裹在明黃色的布兜中被一群野狗爭奪。亂葬崗上的野狗吃死人肉,眼珠子都是紅色的。野狗們聚在一起撕扯著孩子的襁褓,可憐的孩子發出的聲音弱得像是小貓似的。
戰亂時代,人命猶如草芥。普通人家積攢的財富在戰火中成了灰,多少人流離失所家破人亡,無家可歸的人們只能到處流浪乞討。老李頭就是小岩鎮上的一個乞丐,他活的還不如一條狗。
他到亂葬崗上只是想要尋一尋新下葬的墓,運氣好的話能找到一兩個硬饅頭。老李頭看到野狗群的時候本來不想多事,但是孩子的哭聲像是一把小勾子一下一下的勾著老李頭的心。老李頭揮著討飯棍打跑了野狗,代價就是腿上多了一處咬痕。
小岩鎮外有個破廟,破廟中住著幾個乞丐,多半都是孩子,只有他和老溫頭兩個老乞丐。老李頭一瘸一拐的抱著小嬰兒回到破廟的時候,破廟快要炸了:“又撿到孩子了?”“活不了,太小了,你看他都沒有長牙。” “把他送走吧,送到小岩鎮上去,會有好心的夫婦收留他的。”
乞丐們七嘴八舌的一邊說著不吉利的話,一邊伸出臟兮兮的手去撫摸臉都哭紅了的孩子。老李頭抱著嬰兒坐在了破廟中的神像下,今日乞討,他沒能找到一口吃的,讓自己受傷了不說,還撿回來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這讓本就貧窮的乞丐家庭雪上加霜。
看到嬰兒的第一眼,老溫頭就搖著頭直嘆息:“作孽啊。”身為乞丐,他們連自己都養活不了,再加上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他們的日子會更艱難。
老溫和老李兩坐在神像下面對著哭的快要沒力氣的嬰兒商量著,兩個乾瘦的乞丐就著夕陽的餘暉看著襁褓中揮著小手的嬰兒。老李說道:“看看鎮上有沒有人家能養他吧。”老溫嘆了口氣:“小岩鎮是什麼樣子的你難道不清楚?”
小岩鎮上哪家沒有幾個孩子?誰家都緊巴巴的,不會收養一個來路不明的孩子的。老李他們以前也將撿到的孩子送到鎮上的大戶人家門口,希望能給他一條活路,可是孩子哭了一夜,第二天身上爬滿了螞蟻早已冰冷,門內的人連一眼都沒有看。從那一天開始,他們就不敢將孩子送到小岩鎮上去了。
被拋棄的孩子,都是不受歡迎的。
老李頭小心的將嬰兒的襁褓收好,他找出自己珍藏許久的布料在嬰兒肚子上包了幾圈。他說道:“也是一條命啊,總不能看著他餓死。”老溫接過孩子看了看:“多好的一個孩子,看貼身的東西不像是普通人家的。你看,還有一塊玉。”老李說道:“給孩子留著吧,將來也有個念想。”
孩子餓了像小貓一樣嚶嚶嚶的哭著,老溫從懷裡掏出了一塊硬米糕:“餵給他吧,能不能活就看他的造化了。”在小乞丐們渴望的眼神中,硬米糕泡在水中化成了灰黃色的糊糊,被餵到了嬰兒口中。
老李一邊餵嬰兒一邊對他說:“孩子啊,你若是能活下來,以後我們有一口吃的,就不會少了你的。你若是覺得世上太苦想要回去,我們也不留你。 ”嬰兒砸吧著小嘴努力的吞嚥著米糕糊糊,他緊皺的眉頭終於舒展了開來。
乞丐們聚在一起看著小嬰兒,他們忍著肚內咕嚕嚕的聲音笑著:“看,他笑了。”“嘿嘿,睡著了,真好哄啊。”“說不定能活下來。 ”
狗子是在三天后才有了自己的名字的,弱小的嬰兒靠著一塊硬米糕活了三天,然後嗓門比誰都大。老李頭乞討回來,老遠的就能聽到嬰兒的哭聲。第三天晚上,老李頭和老溫頭一合計:“就叫二狗子吧。”
旁邊的乞丐不屑的說道:“切,還以為你們能想出什麼好名字來,還不是按照排行往下走。”老溫頭樂呵呵的說道:“名字賤好養活。”他們這群乞丐只有老溫和老李有姓氏,其他的小乞丐都是中途加入的,他們沒有姓氏。
他們中有'小鴨子''三貓子''大狗子''小雞子'……現在又多了一個二狗子。這些小乞丐們面黃肌瘦,可能早上出門,晚上就不見他們回來了,然後小岩鎮的某個角落就多了一副冰冷的屍體。
但是他們都很樂觀,他們想要的只是能吃一頓飽飯,要是裡面能夾著一點肉渣就更好了。他們聚在一起的時候總是很開心,說說笑笑,互相傳遞著從鎮上聽來的小道消息。哪家酒樓有廚餘,哪家小娘子心善能多給一塊糕點,他們比誰都清楚。
在小乞丐們嘰嘰喳喳聲中,二狗子學會了爬,學會了走路,學會了說話。學著像一個乞丐一樣活著……
都說後養的先乖,二狗子是這群小乞丐中年級最小的一個,他卻是最機靈的一個。他剛能說話的時候就能跟著老李頭他們出去討吃的了,伶俐的狗子會對著來往的行人作揖,說討巧的話。他小小年紀討到的食物要比老溫頭和老李頭他們加起來還要多,瘦得肚皮滾圓四肢只剩骨頭的狗子一雙眼睛咕嚕嚕的轉著,靈活得很。
當普通人家的孩子還圍著娘要奶吃的時候,狗子已經在小岩鎮大街小巷沿街乞討了。#長期的營養不良,狗子看著比同齡人都要矮小。鑽狗洞搶狗食,二狗的速度是小乞丐中最快的。每次二狗子討到了一點好吃的,他都會記得破廟中的小夥伴們。
雖然老溫頭和老李頭他們將省下來的食物留給了小乞丐們加餐,可是小乞丐們還是一個個的沒了。
小鴨子乞討的時候被膀大腰圓的壯漢踹了一腳傷了內臟,沒能回到破廟就斷了氣。小雞子去城外的樹林裡面找野菜充飢,被林子裡面的野獸撲了,只留下一個乾癟的破竹籃,裡面放著兩把帶著血的野菜。三貓子掉到了河裡,被發現的時候肚皮都已經臌脹了……
小乞丐們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了,年長的兩個老乞丐心如刀割,他們覺得不能讓孩子們分散開來。於是他們各自領著一個孩子,堅決不讓孩子們離開自己的視線。
二狗特別聰明,他乞討之餘會跑到鎮上的私塾牆邊蹲著。在那裡他學會寫自己的名字,學會寫二狗兩個字之後,老李頭開心不已:“我就知道二狗子有出息,老溫你看,狗子會寫自己的名字了。”
開心的老李頭認了狗子做孫子,當他看著狗子在破廟前的泥土上歪歪扭扭的寫下'李二狗'三個字的時候,這個年邁的乞丐總是忍不住露出寬慰的笑容。他有些遺憾,要是他有錢有家,二狗他們就能像正常孩子一樣能吃飽穿暖,能識文斷字了。
老溫頭這個時候就會安慰他了:“這就是命啊。”他們半生行乞,早已知道人鬥不過天。不過若是能在一起好好的,也是一種幸福。可是就連這點幸福,老天都要奪去。
兩個老乞丐辛辛苦苦的守著大狗子和二狗子,不曾想在他們眼皮底下,還是出事了。小岩鎮旁邊的樹林子深處有野獸,他們居住的破廟的門都漏風。在一個夜晚大狗子去門外方便的時候,老李頭他們聽見了外面野獸的咆哮和大狗子撕心裂肺的慘嚎。
三個乞丐瘋了一般操著棍棒衝出了破廟,可是他們連拖走大狗子的野獸長什麼樣都沒能看清。他們只看到妖獸長著腦袋那麼大的一對紅色的雙眼,大狗子被它咬成了兩半,然後吞到了肚子裡面。
老溫頭和老李頭嚇破了膽,二狗子嚇得癱坐在地上站都站不起來。他們什麼時候見過這麼可怕的妖獸?在妖獸眼中,他們就是螻蟻。他們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巨大的妖獸慢慢的靠近他們,然後對著他們打了個帶著血沫的噴嚏。他們太臭了,妖獸都嫌棄他們,但是他們也因此撿到了一條小命。
他們的牙根顫抖著碰撞到一起,妖獸發出低聲的咆哮從他們身邊擦過時,他們嚇得魂都飛出了天靈蓋。狗子想著,他要死了。他好怕,這種怕的感覺比被黃寡婦毒打,被野狗追咬要強烈上千萬倍。狗子覺得自己在妖獸眼中就是一隻螞蟻!
妖獸身上的味道又腥又臭,還帶著血腥味,那是大狗子殘留在人世的最後的氣息。狗子想要動彈的,他想要將手裡的棍子砸到妖獸腦袋上,他想要給大狗子討回公道,可是他的身體卻不受他的控制。那一刻,他痛恨自己的渺小和無力,他恨這個世界如此不公平。他一天好日子都沒過過,就要這樣死了。
然而妖獸邁著大步子向著小岩鎮的方向而去,可能是大狗子的味道不好,也可以是三個乞丐沒有幾兩肉,它不屑於吃他們。三個乞丐撿回了一條命,他們跌跌爬爬的回到了廟裡抱成了一團。他們連哭都不敢哭出聲來,生怕妖獸再次回來吃了他們。
二狗子的淚糊了滿臉,他覺得身體冰涼。他不解的問老李頭和老溫頭:“為什麼我們要遇到這種事情?大狗子他們做錯了什麼?”他身邊的小夥伴一個接一個的離開,二狗子連恨都不知道該恨誰。
老溫頭和老李頭不能回答他,或許這就是老溫頭說的那樣,這一切都是命。
大狗子死了,老李頭一夜之間像是老了十多歲。沒過幾年,老李頭就扛不住了。老李頭臨走的那一天,二狗和老溫頭都在破廟裡面,二狗哭的眼睛都腫了:“爺爺,你不能死,你要是死了,我怎麼辦啊?”
老李頭看著老溫:“老溫,咱一起討飯半生,我如今不行啦,以後狗子……就交給你照顧了,他人小,吃不了幾口,你別嫌棄他。他是個好孩子,可機靈哪。”老溫眼中帶淚:“老李你放心,以後有我一口吃的,就不會少了他的。你放心吧,我一定好好照顧他。”
老李頭又補充了一句:“那件事你暫時別告訴他,他太小了,等他長大了你再說。”老溫老淚縱橫:“我知道。”
老李頭交代好了之後鬆了一大口氣,他伸出乾枯的手摸了摸狗子的臉:“別哭,人都有這天。我走了之後,你好好跟著老溫頭,你要乖,要聽話,你知道嗎?”
狗子逃避著現實,他搖著頭:“我不要,我只要跟著你。爺爺你不要死。”老李頭看了看老溫,對著他眨眨眼然後就斷了呼吸。狗子的哭聲響徹了破廟。
老李頭沒了,老溫他們用家裡最好的一張席子裹了他,將他埋在了不遠處的一個小山坡上。老李說他不喜歡亂葬崗,一輩子就在亂葬崗上找吃的,那裡又髒又臭還有狗,他討厭野狗吃他的身子。於是老溫和狗子刨了大半天,才刨出一個深坑將老李頭埋了進去。
老李頭死了,生活還要繼續。狗子消沉了幾日之後,肚子餓的慌。他抹著淚:“我明明這麼難過,卻還是會肚子餓。”老溫頭遞過乞討到的泔水:“吃吧。”
人也是動物,若是基本的溫飽都不能解決,過多的感情對他們而言都是負擔。狗子吞嚥著泔水,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了破瓦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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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哭的不能控制,他雙眼閉著,眼淚卻從眼角嘩嘩的往下落。他已經數千年沒有夢到年少的事情了,不知為何今夜會夢到少年時。小蓮峰上的洞府中,狗子猛地睜開了雙眼。他擦了滿臉的淚看了看外面的天空,此時星光燦爛,正是眾人睡得正熟之際。
狗子翻身從床上站起來,他抽了抽鼻涕。這覺沒法睡了,他穿好了衣衫走出了洞府,然後飛身而起向著玄天宗東南方向的一個山頭飛去。那裡是玄天宗的墳塚群,那邊沉睡著老溫頭和老李頭,還有後來為了玄天宗隕落的修士們。
墳塚邊有外門弟子看守,李傲過來的時候沒有驚動外門弟子。他熟練的找到了老溫頭和老李頭的墳塚,他在兩人的墓碑前放了一隻完整的燒雞和一碗花生米。
李傲對著老李頭的墓碑發楞,他和老李頭的緣分淺,雖然以爺孫相稱,卻只相處了短短幾年的功夫。相比而言,他和老溫頭相處的時間會長一點。
他的命又賤又硬,小岩鎮中乞討的小夥伴中,只有他一個活了下來。只有他看到了外面的世界,他現在已經不是小岩鎮上被一隻妖獸嚇得無法動彈無法反抗的二狗子了。他一遍遍的告訴自己,他現在是玄天宗的李傲長老。
狗子盯著墓碑看了很久,久到他都快不認識墓碑上面的字了,他才驚覺他已經想不起老溫頭和老李頭的臉了。
溫衡的聲音出現在狗子身後:“睡不著?”狗子嚇得一激靈:“哎喲臥槽!”他回頭一看:“師尊你大晚上的不睡覺到處跑?!”溫衡披散著頭髮手裡握著討飯棍:“這不是看你半夜過來上墳怕你想不通麼。怎麼了徒兒?想哭?到師尊懷裡來哭吧?”溫衡這幅欠揍的腔調從來沒好過,狗子不想理他。
狗子哭笑不得:“師尊,我在你眼中有這麼脆弱嗎?”溫衡和狗子兩個盤膝分別坐在兩個墳塚前面,溫衡對狗子說道:“花生米給我。”狗子無奈的從墓碑前將花生米轉移到溫衡面前:“這是我給老李頭準備的。”
溫衡沒什麼負擔的說道:“老李頭都死了數千年了,要是轉世的話,也不知道轉了多少世了。這種東西都是為了尋求心理安慰的,與其等你走了之後這些東西都被外門弟子拿出去倒了,還不如孝敬你師尊我。”狗子嘴欠道:“師尊以後你要是躺在墓碑裡,我每天都來孝敬你。”
溫衡瞅了狗子一眼,然後下一秒狗子腦袋上就多了一個包。溫衡嚼著花生米:“孽徒,找打!”狗子疼的眼淚都出來了:“你就不能下手輕一點?被你打笨了怎麼辦?”溫衡哼哼道:“說的好像你有多聰明似的。”
師徒兩個插科打諢了一陣,狗子對溫衡說道:“師尊,我剛剛做夢夢到小時候的事情了,在你沒出現之前的事情。那時候我和爺爺還有老溫頭在小岩鎮乞討的事情,我已經數千年沒有想起來了,不知為什麼今夜會突然想起來。”
溫衡問道:“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白天是不是見到乞丐了?或者遇到了能讓你回憶起以前事情的事但是你沒發覺?”狗子吱吱嗚嗚道: “沒有啊,我白天一直在做符篆,忙的不可開交的。看到的都是我的那些弟子,沒遇到陌生人啊。”
溫衡想了想:“那你估計是太緊張了,明天出去溜躂一圈吧,總是悶在宗門裡面會憋出毛病來的。”狗子抱怨著:“您可別說這麼輕巧的話,我要是哪天走了,小蓮峰準亂套。”狗子在符篆和術法上造詣極高,他說的話在修真界的符修中每一句都是經典,都能被人記下來寫成書的那種。
溫衡瞟著狗子:“說的好像離了你世界就不轉了似的。我跟你說狗子,別給自己太大的壓力,你看看你,就是壓力太大,老溫頭和老李頭都來找你聊天了,你要是繼續這樣下去,會猝死的。王家主對我說過,長期熬夜會導致內分泌失調,什麼三高中風的說來就來。”
狗子:“……師尊你夠了。”論年紀,溫衡比狗子大了幾萬年,狗子說過這麼可怕的事情了嗎?
狗子和溫衡兩坐在老溫頭他們的墳塚前一人撕了一隻雞腿啃著,這哪裡是在上墳?要是墳塚中的人泉下有知,可能早就掀了棺材板了。
狗子說道:“師尊難道你沒夢到過老溫頭他們嗎?”溫衡說道:“夢到過幾次,不過醒過來就不太記得了。只記得我都是在瀕死的時候才會看到老溫頭,所以我跟你說,你千萬不能熬夜,要按時睡覺……”
狗子用一根雞翅堵住了溫衡的嘴:“師尊,求你閉嘴。”溫衡叼著雞翅膀:“好麼。”過了一會兒後,溫衡問道:“狗子,你最近是不是有什麼煩惱和心事?說出來讓師尊幫你分析分析?”
狗子敷衍道:“沒什麼心事啊,煩惱倒是不少。這幾天和譚師弟他們在討論千機閣內部大會的事情,現在千機閣分號太多了,有點忙不過來。”狗子已經淪落成工作狂了,玄天宗的長老們一個個都忙的冒煙,唯獨老祖整日晃悠晃悠,狗子現在看溫衡的眼神都冒著綠光,他太羨慕了。
溫衡想了想說道:“你有多久沒去恆天城了?”狗子不解:“去恆天城做什麼?”溫衡道:“李氏宗族的事情你沒聽說嗎?”狗子笑了:“師尊,我發現你越來越八卦了。”
誰能想到狗子的真實身份竟然是恆天山脈東方的一個國家中的皇子?可惜狗子認祖歸宗的時候,他的直系血親都已經過世了。在狗子的庇護下,那個國家也只存了幾百年,然後就滅了。不過李氏宗族倒是傳承下來了,在恆天城也是大戶人家。狗子的名字雖然沒有出現在李氏家族的族譜上,但是在家族記載中,李家有個先祖入了玄天宗。
李家後代還挺聰明,經商的從政的也挺多,數千年中雖然經歷過坎坷,但是都能逢凶化吉。數日前李氏宗族經歷了一場變故,這次事情鬧得挺大,狗子在溫衡之前就知曉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李氏宗族有個嫡系的弟子不成器,在外頭尋花問柳招惹了城中的另一戶人家的清白姑娘。那姑娘性子烈,一頭撞死在李家大門前,惹得群情激奮。群眾的力量是偉大的,在輿論和鐵證面前,人間官府徹查此事。一查下來,這些年中李家做的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就都浮出水面了。
李氏宗族四面起火,族長拆了東牆補不了西牆。沒有幾天李家就站到了風口浪尖被眾人唾罵了,李家人成了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然後李家人就想到了狗子這麼一個傳說中的家中長輩,他們給狗子遞了求救的信箋。
狗子前些日子就收到他們的求救信了,只是他一直沒給回應。
溫衡似笑非笑的看著狗子:“夢到老溫頭和老李頭,半夜失眠就是因為這個吧?”凡事都事出有因,要不是狗子想多了,他能記起離世數千年的老溫頭和老李頭?
狗子尷尬極了:“怎麼什麼都瞞不住你?”溫衡拽拽的說道:“開什麼玩笑,你師尊我不大不小也算是個執道者,我是懶了一點,但是我又不傻。”狗子幽幽的說道:“師尊你說這話不心虛嗎?”溫衡一本正經:“一點都不心虛。”
狗子嘆了一口氣:“我確實收到了李家的求救信,只是我還沒給他們回應。”溫衡笑道:“你現在特別糾結對不對?一邊是道義,一邊是血脈,兩難全對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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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子笑道:“師尊,我懷疑你就是跟過來笑話我的。在你心裡,我是這麼沒有決斷的人嗎?”狗子說道:“李家有今日之難,是因為他們平日不檢點。若是平日積德行善,也不至於會牆倒眾人推。他們來尋我不過是看在我曾經庇佑李家的份上,希望這一次我也能挽救他們於危難。只是若是我出手了,那被逼死的姑娘豈不是半夜會來找我?”
狗子輕笑道:“哪怕是修士也知天道有輪迴,李家人這些年做的蠢事太多了,確實要付出代價。”溫衡笑道:“既然心裡有了決斷,那為什麼現在還在猶豫?”
狗子看了看夜空沒有正面回答溫衡的話:“其實我和李家的緣分真的很淺,雖然說起來他們是我的血脈,只是這麼多年下來,那一點血脈早就沖淡了。我無兒無女,他們也算不得是我的血脈。以前只是看在李思的份上照顧一二,這麼多年下來,我自認為我不欠李家任何東西。”
溫衡點點頭:“嗯,三代以內還算是親戚,出了三代,誰認識你?”而且這些年也不見李家人和狗子有什麼來往,現在出事了想到了他們的老祖了,平時沒見他們獻個殷勤啊。當然了,這也和狗子的心性有關,狗子雖然圓滑,但是他大多數時候拎得很清。
溫衡一度懷疑,李家有今日,狗子早就知道。
狗子遺憾的嘆了一口氣:“我的生身父母生了我,卻因為種種狗血,我沒能見到他們。但是這不是我的錯,我不是自己跑到小岩鎮做小乞丐的,責任在他們身上,他們弄丟了我。我無法報答他們的養育之情,這不是我一個人的錯。
出於這點考慮,我才會照拂李思他們的子嗣。這麼多年下來,生我的情誼我早已經還清了。修真界中,有很多子嗣入了修行的大門就要斬斷塵緣,要不是那時候師姐師兄勸我,讓我不要留有遺憾,可能那時候我就和李家斷得乾乾淨淨了。
師尊,這些年我不曾欠李家。這世上一飲一啄皆有定數,我有時候在想,李家會有今日,是不是他們得了太多不該他們得的東西。”
狗子這麼說了之後,溫衡笑了:“哎喲,你竟然能想得這麼多。”若是狗子不曾給予李家庇護,數千年前,李家可能就滅門了。正是因為狗子的庇護,李家才在恆天城生存了下來,但是接下來他們做的事,狗子一無所知。要是深究起來,姑娘的死,狗子也有責任。
狗子就是因此而矛盾,他開始理解師尊說的因果了。他明明伸出的是善意的雙手,為何現在會變質了?狗子有點鬱悶。
狗子悶悶的說道:“我最想報答的人長眠在墳塚中,他們養育了我,沒有他們,我李二狗早就死了。可是我現在唯有做夢才能見到他們。有時候我甚至想問閻君,老溫頭和老李頭他們是不是轉世了,能不能找到他們的轉世的人。我現在有能力可以報答他們了,我能好好的照顧他們。可是我想了想,那麼做不一定對。”
溫衡笑道:“我能理解你的心情。”狗子打岔道:“不,你不能理解。你連我給他們的祭品都吃了,你才不會關心他們是不是有轉世!”狗子幽怨的看著溫衡,溫衡臉皮特別厚,他挑挑眉:“花生米和雞你難道沒有吃嗎?你有什麼資格說我?”
狗子嘆了一口氣:“有時候我覺得師尊你真的很厲害,有時候看著你黏黏糊糊拖泥帶水的,可是你處理這種事情的時候總是該冷靜的就冷靜,該溫柔的時候就溫柔。”
溫衡愣了一下:“嗯?有嗎?”狗子點頭:“有的,比如軒轅律,你寧願放棄百億生靈也不想和他扯上一點關係。又比如軒轅衡,你寧願留著他自己氣的離家出走都不想傷害他。”溫衡嘴角抽抽:“咱能不說這事了嗎?這沒什麼可說的。沒可比性。”
軒轅衡和軒轅律那就是雲泥之分,溫衡還沒有傻得那麼徹底。
狗子說道:“我就不行,我沒有師尊這麼徹底。我知道李家人就是想要利用我,我還東想西想舉棋不定。”溫衡笑道:“不理他們就是,你幫了他們那麼多次,他們卻拿著你的善意來要挾你。你又不求他們,難不成你還想回到李家等著他們三跪九叩?”
狗子噗呲一聲笑了:“這點我從來沒想過。我命賤,三跪九叩我承受不來。在此之前,我在想,要不要再幫他們一把,但是和師尊聊了之後,我更加堅定了。”
溫衡啃著雞翅膀:“你有決斷就行了,我還擔心你被族人的事情傷得夜不能寐,需要痛哭一場才能緩解。”狗子哭笑不得:“師尊,我以為我們已經足夠瞭解彼此,你竟然還這麼看待我。你對得起我嗎?我是那種為了無關緊要的人痛哭流涕的人嗎?”
溫衡點頭:“你哭的難道還少嗎?而且吧,他們是不是無關緊要的人,還不是要看你怎麼想?”有些人,你覺得他重要,他就重要,你覺得他不重要,他就一文不值。
狗子道:“至少他們不如師門重要,不如師兄弟們重要。”狗子說完這話之後如釋重負,他笑道:“我真是傻,竟然為了他們糾結。看來我的修行還不到家啊。”溫衡笑道:“你能這麼想就好了。”
溫衡長嘆短籲:“大半夜的怕你想不開尋短見,我放棄了熱被窩跑墳塚上來。現在看到活蹦亂跳的狗子,為師甚是欣慰。”狗子無奈道:“師尊,你竟然這麼看我,你對得起我嗎?我李傲錚錚男兒鐵血符修,做事雷厲風行,你竟然說我會尋短見??”
溫衡瞪著狗子:“我對不起你??”溫衡咧嘴笑了,他隨手丟了雞骨頭,然後將油膩膩的爪子往狗子身上擦去。一邊擦他還一邊握住了討飯棍:“為師要看看,我哪點對不起你了!”
狗子的腦袋上又多了一個包,他捂著腦袋疼的直飚眼淚:“師尊我跟你說,你要是繼續這麼打我,你會失去我這個徒兒的。”溫衡踢腳就踹:“放屁!孽徒!”
守著墓地的外門弟子被吵鬧聲驚醒,他們探出腦袋後吞吞口水。大半夜的看到老祖在墳塚前打二長老,真刺激。
在天光破曉之前,狗子回到了小蓮峰。他走到書桌前抽出了撞在黃色信封裡面的求救信。求救信上言辭懇切說得情真意切,真是聞者傷心見著落淚,不知情的還以為李家是受害者呢。
要不是狗子派出弟子去打探了一下,他若是盲目的信任李家人,說不定已經為李家出頭去了。狗子嘲諷的看了看求救信,他打了個響指,求救信就爆出了一團火焰化作了飛灰。
狗子將飛灰吹到了屋外,然後從他身邊的符紙中挑了挑。金色的符紙最貴,一個靈石只能買兩打。紅色的符紙便宜,一個靈石能買一包。
狗子抽出了一張紅色的符紙,他提筆在符紙上給李氏的人寫了回信。
回信只有一個字,寫好了龍飛鳳舞的一個大字之後,二狗子堅定的將符篆甩了出去,紅色的符篆帶著流光飛到了恆天城。
符篆帶著雷霆之力懸停在了李氏宗族上空,像是一團巨大的火球一般。李氏的族人很快就發現了這份回信,他們趕緊從睡夢中醒來攜老扶幼到院中來,傳給玄天宗李氏老祖的求救信總算有回應了!他們中的大部分人喜形於色,他們有救了!
符篆在半空中爆開,一股巨大的聲浪蕩開了。一聲中氣十足的吼聲響徹了恆天城:“滾!!”
狗子心滿意足一身輕鬆的躺在了床上,今日之後,他李傲的親人只有師兄弟和宗門中人。什麼凡世羈絆血脈相連,見鬼去吧!
二狗子摸了摸腦袋上的兩個包,他呲著牙:“下手真黑,一定是被師母趕出來了。”狗子支起了結界枕在了小雞枕頭上,他打了個哈欠,折騰了一整晚,他要去補眠了。師尊說了,睡眠不足會猝死。
狗子閉上了雙眼,他再一次做夢了。夢中他看到了跟在老溫頭身後僵硬著身體走向破廟的溫衡,溫衡的身影那麼高大,狗子從沒見過比他更高的人!
狗子的嘴角挑起了弧度,真是個美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