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停並不怕出事。
但凡聰明人,殺人都是有目的的,會乾細作一行,沒有不聰明的,全都是人精。殺了自己沒好處,無銀無權無利益相關,該有的麻煩還是會有解決不了,為什麽要殺?外邊那麽多人看著,殺了自己,這人也跑不了。
顧停想的是,這人的目的。為什麽請他進屋?看出他在試探了?細作工作保密要緊,如果被人發現,該拋棄現有一切立刻就跑才對,為什麽不跑,難道——認識他?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麽東西?
顧停細細思量,如果自己是對方,現下最緊迫,最想要得到的東西是什麽?大約是空間,不被侵擾的,確認安全的,可以謀劃一些事情的空間……
從外到內,短短幾步路,顧停想了很多,也看出來很多東西。
對方會武是一定的,受了重傷,右臂不能動,再行動不便,製服一個沒什麽武功的普通人還是不在話下的,他必須得小心,怎麽謹慎都不為過。
房間內痕跡不多,桌床幾櫃看起來很乾淨,不是打掃乾淨的乾淨,是沒多少東西的乾淨,應是長久沒有人居住,這個地方……像是早就準備好的落腳點。
桌邊圓凳只有兩個,顧停選了靠門口的一隻,剛坐下,對方陰惻惻的聲音就來了:“顧公子可知大禍臨頭了?”
顧停:……
一樣的套路,他早玩膩了。
一般他會這麽開口時,一定是要攻略什麽人,並且提前踩了點,摸清了信息,有了計劃,這句話方才能說的自信從容,飽含高人之姿,讓人不得不信。
全沒見過面的陌生人,知道自己名字,再加‘大禍臨頭’的‘善意提醒’,已然是足夠的心理壓力。
“哦?”顧停斟酌著,擺出一副表面很穩心裡略慌的嚴肅姿態,“還請賜教——”
讓我先看看你都知道什麽吧。
“霍琰可知今日你來這裡?”對方坐到桌邊,冷笑一聲,眉目滿含壓力,“可知——你在幫他試探我?”
顧停眯了眼:“閣下看來知道不少。”
對方看著他微微攥起的拳頭:“還好。”
顧停:“徐櫻蘭是你挑唆的吧?那日我若不是正好經過鎮北王府大門,你準備怎麽辦?”
“心慕男人,愛已成癡,在霍琰藺氏面前說過似是而非的話,別人沒反駁,就信以為真,以為自己特殊,前程已定,就算我不挑唆,她早晚也會如此。山不來就我,我便去就山,你和鎮北王,只要激起她的想法,她總能找到一個。”
顧停作勢鼓掌:“閣下很能乾。”
對方微微傾身,唇角弧度詭異:“怕了?”
“智武不缺,卻只能用這種陰私挑唆的辦法,明明是你比較害怕——”顧停站起來走到窗邊,四下看了兩眼,微笑,“你確定這裡足夠安全?”
房間內氣氛瞬間緊繃,不用轉身,他也知道對方一定拿出了兵器,在瞄準他,可他一點都不害怕,越是這種時候,對方越不會隨意傷人。
“你若不說,不會有人知道。”
對方的聲音略沙啞,顧停像是被什麽好笑的話逗笑了一般:“想要我不說出去,你是不是也得點東西來換?”
男人眯眼:“你不怕我。”
顧停坐回桌邊,微笑謙遜:“你看起來好像並不想殺我,否則我不會好好的坐在這裡,我既不會沒命,為什麽要怕?”
“你於此間見過我,回去告訴霍琰,他來抓我,我卻跑了,他會疑你;你不說,我繼續留在這裡,待哪一日他自己查到,仍然會疑你。”男人眉鋒微厲,眼底微芒滿是不懷好意,“你不怕我,也不怕你自己男人?”
顧停一拍腦門:“所以閣下是在害我啊,失策失策,這個門不該進的。”
男人:“ 我對霍琰有用,對你無用,不如談個買賣。 ”
顧停微微探身:“願聞其詳。”
男人:“你稍後離去,裝作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沒發生過,不賣我,我就不坑你。”
顧停:“閣下一定不是商人。”
男人皺眉:“怎麽說?”
顧停笑了:“我認識一個行商的朋友,姓董,他說他之所以會賺錢,做到行業龍頭,是因為他做買賣從來不坑人,他想賣東西給誰,一定要讓對方賺的更多,得利少一點他自己都不乾,說說大家都掙錢,都贏利,才是買賣大道。”
男人沉默。
顧停又道:“閣下這個買賣,只是讓我不賣你,配合你表演,我好像沒有獲得任何好處啊,不如將你轉手賣給王爺,王爺許多疼我幾分。”
男人呵了一聲:“謊話十遍自己都信,你真當自己是鎮北王的心尖寵了?”
顧停心中立刻靈透,紅綃樓亂那夜,這個人許就在現場!
在現場,才會被霍琰盯住,慌不擇路逃到了這裡;在現場,才可能看到了他和霍琰互動,當時沒認出霍琰,被追怎麽也發現了;在現場,才會如此斬釘截鐵,看都沒看到過二人互動,最多只會懷疑,怎來篤定?
心中主意快速轉過,顧停笑的更明亮更燦爛:“不影響,我賣了你,沒準就是了呢——”他朝對方眨了眨眼,聲音微微拉長,“我可是一心朝這個方向努力呢,王爺偉岸,我、心、甚、慕。”
對方瞬間緊繃。
這個反應……一點也不像假的。
難道是他看錯了?還是姓顧的藏的太深,太聰明?
“啪——”
窗外突然有細碎枯枝被踩碎的聲音。
鋒利長劍幾乎在同時架上了顧停的脖子:“你的人?”
顧停不知道,心裡一轉,嘴炮更敢:“世人愚鈍,總覺眼見為實,相信眼睛看到的一切,豈知眼睛看到的,就是真的?你們紅綃樓會玩,甘四娘會演戲,別人就不會了?我和王爺的關系,你確定都知道?”
對方眼神微深。
顧停手指避開劍芒,輕輕推開:“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了?”
長劍被推開,對方態度明顯軟化。
顧停整了整衣衫,微笑:“誠如你方才所言,我和霍琰的訴求不一樣,情不情的另說,你不給點好貨,就想讓我幫忙,不可能。”
男人沉目:“你想知道什麽?”
“簡單,比如——”顧停雙目微斂,掩下眸底微芒,指尖在桌面輕輕叩點,“你叫什麽名字?現在在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事,六年前在哪裡?”
男人:“六年前?”
顧停托腮微笑:“甘四娘在樓裡說了一嘴,我還挺感興趣的。”
“有些事不是你能知道的。”
“那你就說說我能知道的嘍,我又不嫌棄,談判嘛,你給多少我就給多少,全看份量。”顧停笑眯眯。
“我名青隼,現在在做的事與你無關,六年前曾做暗探工作,禍亂此地,也招了些麻煩,回北狄躲了六年,這次是重新出山。 ”
顧停看著眼前的男人,精瘦,凌厲,目光陰狠,看起來似乎很不好惹:“哦,青隼是吧,你這話的意思是……現在手上的事沒人知道,成功與否更重要,所以不能提,六年前的事已經過去了,不會再有大影響,可以說是吧?”
青隼沉默。
顧停慢條斯理理著袖子:“所以六年前,你做了什麽?”
青隼眼神陰鷙:“我做的事多了,你的籌碼,怕是不夠知道。 ”
“好,那我就定向來問,”顧停直直盯著青隼眼睛,“六年前,烈炎谷一役,鎮北軍三萬命喪,無一生還,是不是有心人故意為之!”
青隼眉目平靜:“是。”
顧停指尖有些顫抖:“是……誰?”
青隼眉梢微挑,似乎很意外他問這個問題:“ 知不知道,有什麽用?我再提醒你一句,你的籌碼,不夠。”
“怎會沒用?”
知道了那個人是誰,就可以提防,可以攻擊,可以摧毀……
青隼笑了,在顧停看來,這是這人今天第一個真正的笑,不是刻意的嘲諷譏誚冷傲,而是真正的可笑,他瞬間警惕,凝神靜氣。
青隼說:“當然沒用,畢竟當年的你,也是為我狄立了功的人啊。”
……
鎮北王府,霍琰一套槍法收勢,拿帕子擦汗,問:“人進去了?”
韋烈狂點頭:“進去了進去了,我親眼瞧見的!”
霍琰扔了帕子,隨手扯了件外袍披上:“仔細盯著,看接下來青隼去哪裡,找誰。 ”往前走了兩步,又頓住,“還有,注意保護顧停的安全,認真觀察。”
韋烈撓撓頭:“可那件事不可能跟顧公子有關系啊,六年前他才多大,怎麽可能去戰場——”
“他在。”
霍琰越過前鋒將,腳步肅而重,仿佛踏過了時光流年:“六年前,他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