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北王回城的消息傳開,全城熱鬧。
九原是抗擊敵寇第一線,大戰在即,人們還能有這樣的精神面貌,全因鎮北王,這男人好像定海神針一般,哪裡有他哪裡穩,魔力非凡。
顧停很佩服。
天一亮雪就停了,天氣仍然很冷,滴水成冰,可積雪白白的,厚厚的,堆在屋簷街角,有種憨憨的可愛,就像這九原城的百姓。
董仲誠問:“戰事看起來很順利,許年前就能停,藥材還要收麽?”
顧停看著窗外的雪,沒有回神。
昨夜那本《酈人行》總在腦海裡,揮之不去。那是一本遊記,無主,來處不可考,未聞名前一直在各種書鋪流通,內容只是山水景物描寫,詞藻華麗,對仗工整,意境非凡,讀著它似乎能看到山川壯美,河煙秀麗,極有畫面感,可它到底有什麽用,讓所有大人物都在搶?
顧停連夜翻了好幾遍,什麽都沒看出來。
到底還是缺乏線索,顧停認為困難只是暫時的,決定把書藏好,留待以後慢慢觀察……
“少爺?少爺?”
顧停回神:“抱歉,董兄剛剛說了什麽?我沒聽清。”
董仲誠以為他昨夜睡得不好,精神不濟,笑了一下並不介意,將自己的話重複了一遍:“戰事看起來很順利,許年前就能停,藥材還要收麽?”
顧停眼神微頓:“要。繼續收。”
上輩子,九原大亂就在半個月後,邊境戰場形勢反覆,有好消息也有壞消息,這場仗打的極為艱難,一直打到了上元節,才以大夏勝利,鎮北王家眷及帳前四將全死告終。
可別人不知道。
他其實也不明白原委,不知道怎樣提防,眼下能做的只是力所能及的小事,盡可能多的打探情報,希望可以來的及,能幫得上忙。
以後的日子注定難熬,霍琰……
你可一定要撐住啊。
顧停執壺,給自己和董仲誠續茶:“柳姑娘的病好點了麽?”
“多謝記掛,”董仲誠一提起夫人眼底就滿滿都是溫柔,“她就是前些日子擔驚受怕鬧的,大夫看過,這兩日已然好了很多,只是失去的胃口,需得慢慢補回來。”
顧停點頭:“正好今日有閑,我煮一鍋湯,你給柳姑娘送去吧。”
董仲誠激動的臉有些紅:“哪好勞煩少爺親自動手?”
“不必如此,”顧停揮揮手,“孟楨也要喝,我腦子裡東西太多,正好煲煲湯,靜一靜。”
董仲誠一揖到底:“那我就厚著臉皮受了,多謝少爺。”
藥膳這活兒看似簡單,實則不簡單,料對了,順序火候對了,好像味道就不會錯,可人不一樣,做出來的東西就不一樣,效果也不一樣。顧停願意為他費這樣的心,他沒辦法不感激。
……
鎮北王府,霍琰回是昨晚回的,勢卻是今日造的,除了心腹護衛,沒人知道。王府主人回來,闔府下人歡天喜地,個個頂著笑臉,連腳步都透著輕快。
霍琰先去正房拜見祖母藺氏。
“祖母,孫兒回來了。”
藺氏看著跪在地上,只露個後腦杓的孫子,想要站起來扶,又不得不克制,指尖微微發抖,可見有多激動,這般激動,說出的話卻很冷靜:“起來吧。”
霍琰站了起來。
藺氏上上下下認認真真打量了孫子一遍,見哪哪都沒傷,仍然很壯實,精氣神十足,這才緩緩歎了口氣:“大軍交戰之際,家中少回,萬一前線因此變故,你多少罪都不夠贖的。”
前鋒小將韋烈從霍琰身後躥出來,一個小翻身端端正正跪到藺氏面前:“老祖宗您就放心吧,王爺是想您啦!還想家裡的菜,仗打久了,什麽都饞,夜巡我都看到王爺啃手指甲了,夢話說要吃醬肘子,燴三鮮,羊肉大蔥包子,韭菜豬肉餃子……他都快饞死啦!”
霍琰:……
那是我愛吃的麽!
方才壓抑笑顏的藺氏見到他立刻喜笑顏開,拉著手把人拽起來:“你這猴兒,多大了還這般調皮?好好好,都給你做,餓不著你!”
韋烈窩在藺氏懷裡,悄悄朝霍琰眨眼。
霍琰面色不變:“規矩呢?”
“哦……”
韋烈重新老老實實跪好,給藺氏磕頭:“前鋒將韋烈,給太王妃請安——”
藺氏看看韋烈,再看看孫子,眼睛止不住濕潤:“好好好,回來了就好……”
等下人上了茶,情緒平複,藺氏輕輕拭了拭眼角,看向孫子:“烈兒性子跳脫,從小在府裡,天天追在你後頭跑,你又不是不知道,做什麽老說他?他祖父父親都隨著你爹陣前抗敵犧牲,從小沒個人撒嬌,在我這松快些怎麽了?你這做兄長的也不知道多讓些。”
韋烈已經不客氣的坐在一邊吃果子了:“就是就是!老祖宗你快點訓他,告訴他我要在王府賴一輩子不走了!樊大川夏三木翁敏他們也是,都想您想的不行,這回特意叮囑我給您多磕幾個頭,再帶點好吃的回去,他們這回回不來,等仗打完了,再好好回來陪您過年!”
藺氏眼睛又濕潤了:“哼,都是不讓人省心的,一個個在王府跑著長大了,出去了就不著家,他們身子可還好?可有受傷?冬天這麽冷,大川還剃著光頭?三木是不是總蔫壞欺負你們?敏哥兒還是隨時手裡拿著書看麽?得告訴他,走路時可不行,沒留神可是會被拌倒的……”
韋烈蹭著又給藺氏磕了個幾頭:“您放心吧,都好著呢,北狄那點兵算什麽,連我們油皮都傷不著,一個個壯實著呢!”
藺氏目光柔和:“好好好……這樣我就放心了……家裡也都挺好,我這把老骨頭還罩的住,你們在外頭累,都別掛念,好好做事,保家衛國,我們大廈的疆土,可不能讓……”
妹妹霍玥帶著弟弟霍玠慢了一步,也到了大廳。
霍玥今年十一歲,還未長開,有些過瘦,顯的手腳修長,眼睛特別大,像會說話似的充滿靈柔之氣,看向霍琰的目光充滿孺慕,行禮也像模像樣:“給兄長請安。”
仿佛眨眼不見,妹妹就長大了,像尊漂亮的琉璃,美好又不可碰觸,霍琰猶豫要不要扶,最後隻淡淡“嗯”了一聲。
“給,給兄長請安。”
霍玠今年六歲,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包子,見兄長肅著臉不笑,有些害怕,悄悄往姐姐背後躲了躲。
霍琰就不滿意了,男孩子這麽膽小像什麽樣子?
“你過來。”他沉著臉,朝霍玠招了招手。
霍玠更害怕了,大眼睛裡開始蓄淚。
霍琰:……
他竟然還敢哭嗎!
韋烈躥過來,抱住霍玠就往天上扔:“來玠哥兒飛飛——飛飛——”
把小孩拋出又接住。
霍琰以為這個弟弟會嚇到哭,沒想到小包子非常開心,一點都不怕摔下來,仿佛這般冒險是多麽自在又舒服的事,高興的都嚷出來了。
袖子被晃了晃,霍琰低頭,妹妹霍玥看著他:“哥哥回來,弟弟很開心的,他現在已經開始學《論語》,家中兵法典籍,簡單些的在嘗試看,每天都隨著武師傅扎馬步,能嘗試拉一石的弓了……”
霍琰摸了摸妹妹的頭,眼神溫煦:“你乖,哥哥沒生氣,方才只是想和弟弟親近。”
親近一點,教教他霍家的男人不可以膽小!
“哥哥真好。”
妹妹抱住霍琰胳膊,笑容溫暖又治愈。
……
吃過午飯,霍琰就帶著韋烈出了門,以前在戰場不方便,現在回來了,怎麽也得和尤大春見個面。
他才走不久,徐櫻蘭就帶著表弟薛青到了王府,隨下人引領,去到正廳。
徐櫻蘭穿著淺白素裙,頭上也是素釵,周身無過多裝飾,她大概也知道自己的優點,沒有往繁複華麗了打扮,這樣穿樸素大方,倒顯清新可人,就是……穿的太單薄了些,腰倒是顯細了,冷不冷,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給太王妃請安——”
她帶著表弟按禮叩拜,問候太王妃身體。薛青性子急,不耐煩久坐說話,因武師傅就在王府,給藺氏請過安,他就道了惱,跑去了前院找武師傅。
徐櫻蘭有些尷尬:“青哥兒就知道練武,不懂人情世故,太王妃見笑了。”
藺氏捧著茶盞,面容穩穩的,似笑非笑:“我們這樣的人家,男丁不習武,不尚勇,學什麽?學別人處事油滑八面玲瓏了,去做什麽?”
徐櫻蘭臉微紅,趕緊放下茶盞:“太王妃說的對,是我眼界小了……這兩日雪大,您睡得可好,進的可香?這天一冷,什麽都該注意才是,我前些日子得了好皮子,想著您畏寒,做了一對護膝……”
借著表弟的緣故,她經常會來王府,也極有眼色,願意伏低做小說話漂亮,不管什麽時候都不覺得自己尷尬,什麽場面都能聊下去,慢慢的,有她在的場合,竟總氣氛熱鬧。
鋪墊了半天,最後,徐櫻蘭才悄悄扶了扶發鬢,矜持的道:“聽聞王爺回來了,青哥兒多受府裡照顧,我該帶他請個安的。”
藺氏:“那可是不巧,王爺出去了。”
徐櫻蘭頓了頓才反應過來:“出去了?不是才回來?”
藺氏端起了茶:“外頭公事,咱們婦道人家,說也說不明白。”
主家已經端了茶,今日也見不了面,徐櫻蘭隻好面帶微笑起身:“那我改日再來道謝……”
寒暄兩句,把表弟留在武師傅那裡繼續練武,徐櫻蘭轉身出了王府。
一出門,就遇到了顧停。
她倏的回頭,看看頭頂鎏金四個大字‘鎮北王府’,再看看一身銀鼠皮,打扮的清雅脫俗,公子世無雙的顧停——
立刻有了危機感。
王爺一回來就上門,是想幹什麽?
她覺得這個什麽‘心尖寵’有點不懂事,需要提點提點。不然以後別人想起今天,明明見了面她卻沒敢說話,灰溜溜的跑了,別人還以為她多怕他呢!
“你——對就是你,叫顧停是麽?”
徐櫻蘭攔住了顧停的路,冷笑一聲:“王爺的心尖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