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送給他的……”鳳陽緩緩重複著這幾個字,腦子裡已經昏沉沉的仿佛有團漿糊,理解起來頗為費力。
他念了幾遍,似是終於想起什麽,眸色一黯,眼睫垂了下去:“是的,那柄劍,本來是要送給……”
最後的尾音好像夾雜著一聲歎息,有種苦澀的味道充斥其中。還未等著股味道發酵開,鳳陽感到一隻冰涼的手扣住了他下頜,手上有些常年使兵器而留下的繭,讓人不怎麽舒服。那隻手強迫他抬頭,對上了一雙黑漆漆的眸子,深不見底,仿佛沉悶而冰涼的潮水。
“他不喜歡你的。”熠耀平靜陳述道,目光死死鎖住對方,好像想將這幾個字刻進對方腦子裡。
鳳陽聞言眼睫顫了下,下意識想掙脫開對方的桎梏。
“他不喜歡你,鳳陽,你送錯東西,也送錯人了。”
熠耀手上力氣分毫不減,鳳陽掙脫不能,被迫看著對方眼睛,將這句話一字一字接收進去。隨即他呼吸急促了幾分,像是被這句話中的某些詞刺激到,才剛平靜下來忽然又開始掙扎,力氣比之前還大。
“你走開!嗚……你、你走!!”
“鳳陽,認清楚事實,別再想這些了!”
熠耀用更大的力氣製住對方,動作間,鳳陽泛著薄紅的眼角浸滿了淚水,不知是疼的還是其他。他雙手都被扣住動彈不得,混亂之中,忽然不管不顧朝著對方的手張口一咬!
熠耀鋒利的眉頭微不可見地蹙了下,下意識想捏緊對方下頜迫使其松口,可不知為何動作一頓,竟一動不動任憑讓對方咬下去,直到片刻後對方力氣用盡,緩緩松開口。
鳳陽似乎真的發泄完了,呼吸也漸漸平複下來,渾身軟軟的靠著熠耀肩頭,竟眼睛一閉,皺著眉頭就這麽睡過去了。
熠耀側頭看去,懷裡人睡著後,扇子似的眼睫無力地垂落下,上面還掛著一點未乾的淚水。他抬手輕輕蹭幹了那點濕潤的水跡,仿佛這才注意到手背上那圈不斷冒血的血印般,隨意抖了抖上面的血水,然後拿了一張布巾將手纏緊。
他凝視著對方的睡顏,好像想說什麽,可是話到嘴邊時又咽了下去,最終化為一聲略帶愛憐的歎息。
鳳陽醒來的時候,已是第二日中午了。
頭疼欲裂,簡直是對他昨夜喝多了的懲罰。鳳陽在某一時刻心底閃過一絲絲後悔,自己酒量又不好,幹嘛想不通要去喝酒呢?下次不幹了!
他在床上坐起身,醒了醒漿糊一樣的腦子,腦海裡忽然閃過幾個破碎模糊的片段。
對了……昨晚他喝醉了,好像有人來找他,還把他帶回來了,那個人是——
“鳳陽仙君。”沉沉的嗓音響起,與昨夜斷斷續續記憶中的那道聲音重疊。鳳陽渾身一震,猝然抬眸望去。
石砌的簡易居所內,一身玄衣的熠耀站在房間門口,正目光直直地看向他,也不知在那裡站了多久了。鳳陽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像熠耀這種對職位負責的人,肯定不會是徹夜等在那兒的,應該是猜他快醒了才來了的。
“咳,是熠耀仙君啊,”鳳陽看著對方走過來,凝滯的理智終於重新運轉起來,“昨夜我到底,呃……”.
“昨夜鳳陽仙君喝醉了,是我送你回來的。”
“那、多謝熠耀仙君了。”鳳陽下意識接上話,可腦子裡浮現的卻是某個混亂的畫面。過分近的距離,耳邊溫熱的吐息和腦海中不成句子斷斷續續的話語,也不知究竟有沒有做出什麽出格的事。
他心懸了半邊起來,不確定道:“對了,我昨夜有沒有,有沒有——”
話未說完,他目光突然落在對方纏了白紗布的右手上,刹那間想起了什麽,頓時心虛地收了聲。
對方神色自然地抬起那隻受傷的手,點點頭道:“昨夜鳳陽仙君喝醉了,可能把我當成了什麽吃的,抱著我的手咬了一口。”
“……”鳳陽咬了咬下唇,臉上微微發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自己喝醉了是這個樣子嗎?怎麽可能把別人當成吃的,他哪裡有這麽貪吃!?.
鳳陽想反駁,可他少有飲酒,醉酒的時候就更少了,連他自己都不確定醉酒後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所以說不定他醉酒後還真是這個樣子……
鳳陽不敢再想下去,對方纏著白紗布的手明晃晃地就在眼前,鐵證如山,尷尬得想把昨夜的自己抓起來打一頓。
說來也怪,怎麽遇到這個熠耀,自己老是在他面前丟臉?上次的事是這樣,這次也是!
鳳陽清咳一下,面上露出幾分歉意:“咳咳,實在不好意思,讓熠耀仙君見笑了。你的手現在沒事吧?”
熠耀黑漆漆的眸子看著他:“沒什麽大礙,就是巡查邊界的事務沒法做了。”
“……?”
這是手破了個口子吧,又不是腳廢了,怎麽就耽誤到巡查邊界了?
鳳陽抬頭看去,面前這個人目光坦坦蕩蕩,好像絲毫沒覺得這裡面有什麽問題。甚至在這道正正經經的目光下,他無端生出種自己罪大惡極的感覺。
但無論心裡怎麽想,面上該有的禮數還是得有。鳳陽關切道:“這確實是我的錯,缺席巡查事務不妥,還是得有人去。要不,我代熠耀仙君去巡查邊界吧?”
這只是句客套話,無意識咬了對方一口,沒造成什麽大傷害,也道過歉了,按常理對方會推辭一番,然後鳳陽再堅持一下,這麽一來一回,雙方最後氣氛融洽小事化了,後面再賠個禮物什麽的這事兒就過去了。
誰知對方竟一點頭,厚著臉皮沒有拒絕:“如此甚好,那就麻煩鳳陽仙君了。”
“……”堅持的話在喉頭急急刹住,硬是咽了回去。鳳陽表情差點崩盤,勉強維持住了。
這個人怎麽回事,客氣一下還當真了?!
腹誹歸腹誹,說起來理虧的還是他。鳳陽隻愣了那麽一瞬,點點頭便認命地動身了。
巡查邊界的事務並不複雜,現下仙魔兩界雖達成了和解,可這底層總有不聽指揮的,有些魔物會溜出來禍害仙界甚至下界。邊界巡查要做的便是將這些魔物抓走,或是就地斬殺。
不過熠耀是這片邊界管理的領頭,戰力強盛,巡查的區域恐怕不像旁人那麽平和。鳳陽打起十二分精神巡查,一直沒發現有什麽問題。到了晚上的時候,四周漸漸沉寂下來,一無所獲的鳳陽開始打起了瞌睡。
這也不能完全怪他,昨夜那酒著實勁兒大,上午還沒恢復完全就強打著精神來了,這會兒已經有些困了。
鳳陽昏昏欲睡地蹲在一條小溪旁,掐指算了算交接時間,還有半個時辰。
“快點兒交接吧,困死我了。都怪那個熠耀,客套話都聽不出來……”
他抬頭看了看頭頂明晃晃的月亮,隻覺得那月亮一個變兩個,兩個變一片,朦朦朧朧搖搖晃晃,不知不覺眼皮就上下搭拉上了。
意識模糊中,耳邊響起一陣冰涼的水聲,在靜謐的夜色中分外明顯。
鳳陽本來快睡著了,被這水聲一驚,睡意頓時煙消雲散。睜眼的刹那,只見一片如煙的黑影從水中掠起,來不及弄乾身上的水跡,便朝下界的方向直衝而去。
鳳陽腦中警鈴大作,翻手召出長劍追了上去。
“站住!”
——呯!
魔物轉身用長爪擋住了這一劍,血色陰冷的眸子裡是毫不掩飾的惡意。它濕漉漉的目光爬過鳳陽面上,眯了眯眼。
鳳陽頓時意識到危險,但已是遲了。他堪堪用長劍錯開從背後而來的爪子,連退數步,肩頭破開的衣衫處隱約可見鮮紅的血跡。
“嘖,說什麽要小心此處巡守的殺神,我看也不過如此。枉我還費心想避開,早知道是這個樣子……”魔物舔了舔爪尖上的血跡,一臉貪婪,“我白日就該出來,把你心掏出來吃了。”
“放肆!”鳳陽面色冷下去,提劍迎了上去,幾番交手之後,面色越發難看。
他在仙界這些年一直當屬文職,武力只能說尚可,面對面前這隻魔物就有些吃力了。
——鐺!
劍被用力挑飛,在地面撞擊出一聲清響,鳳陽咬緊了牙,死死盯著面前的魔物。那道濕冷的氣息幾乎撲在了他面上。
“仔細看看,這殺神還長得細皮嫩肉的,嘻嘻。”冰冷鋒利的爪尖劃過鳳陽側臉,在脖頸血脈處徘徊,“隻吃心臟還可惜了,要不,把這皮剝下來給我用——啊!!!”
魔物的慘叫聲穿透天際,隨即戛然而止,像被什麽東西割掉了舌頭似的。
鳳陽雙眸睜大,心臟砰砰直跳,還未從即將被殺掉的感覺中回過神來。他愣愣看著面前那道身影,一襲玄衣冰冷似鐵,周身殺氣四溢,分明滴血未染,卻有種整個人剛從血池中歸來的感覺。
不知為何,這個背影讓他心下微動,有種異樣的感覺掠過心底。他恍惚一瞬,半天沒將面前那人與印象中的人聯系上來。
“你剛剛說,要剝我的皮?”沉沉的聲音響起,那魔物隨即掙扎起來,卻被一柄沉重的三叉戟刺在地上,逃脫不得。它唔唔地想求饒,烏黑的血從口中淌出,已發不出清晰的字句了。
又一聲沉響過後,地面的黑影漸漸化為霧氣,消散在了空中。
熠耀收了三叉戟,轉身看過來。
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對上,鳳陽這才回過神般,眼睫顫動,閉了閉眼真誠道:“謝……”
“真不省心。”
“……”
“今天這次不算,明天你還得替我巡查。”
“……”這人怎麽還得寸進尺了?!
鳳陽剛升起的一點感激之情頓時煙消雲散,也不知是不是被氣的,他眼前陣陣發黑,支撐不住就暈了過去。迷迷糊糊中,他感到有人慌忙伸手抱住了他,好像很緊張地查看了他的靈脈後,松了口氣。
“才巡查了半日,就累成這樣……罷了,我的錯,明日你好好休息吧。”
不用巡查了?簡直太好了!鳳陽聞言竊喜,忽然感到額角被一片微涼的柔軟碰了碰,頓時整個人都僵硬了。
剛才那是……什麽?
沒有更多的精力深思下去,周遭濃重的黑暗已然翻滾著包裹上來,將神志盡數淹沒。鳳陽在震驚之中,終於敗給了困意,稀裡糊塗徹底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