艱難而漫長的幾秒內, 鳳陽喉嚨發乾, 幾乎說不出話來。
林見雪視線略微向下,落在了他手上。鳳陽渾身僵硬一瞬, 頓時覺得手中的劍變得燙手起來, 好像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
他喉頭微微滾動, 在對面兩道明晃晃的目光中, 動作不自然地將劍往身後藏了藏, 試圖將它藏起來,表情僵硬道:“對,對不起。我那個……”
他咽了口唾沫, 十分心虛地將目光飄開,後退幾步,也不知是在對誰解釋。
“我好像敲錯門了。”
“嗯?”林見雪面上有些困惑。在他身後的顧行淵挑了下眉,似笑非笑看過來。
鳳陽背後的冷汗都下來了。
“對, 對……我本來要去找熠耀仙君的, 呵哈哈哈哈。”鳳陽強笑著指了指旁邊。
林見雪隨他指的方向望去,在他的府邸旁不遠處, 確實有另一位仙君的府邸, 看來便是那位熠耀仙君的了。
“原來如此。”林見雪點點頭。
鳳陽神色僵硬地與他道別後,頭重腳輕地走到了熠耀仙君府門前。
即便已經離開了林見雪的店門前,他仍感到一道鋒利的目光, 若有似無的落在他身上。沒辦法, 鳳陽隻得硬著頭皮, 上前敲了敲熠耀仙君冷冰冰的府門。
“咳咳,請問熠耀仙君在嗎?麻煩開下門。”
片刻過後,冷冰冰的府門打開了。門後出現一位身著玄色長袍,面帶煞氣的高大男子。
他那雙黑漆漆的眸子注視著鳳陽,沉聲道:“鳳陽仙君有何事?”
鳳陽努力擠出一抹自然的笑容,將手中的劍遞出:“前日我找到一柄劍,覺得實在很適合熠耀仙君,便想將此劍贈與熠耀仙君。”
那柄劍著實沉手,劍鞘上雕刻著精美繁複的紋樣,陽光下反射出輕靈的光暈,隱隱還有鳴聲回響,確實是一把難得的上品寶劍。
熠耀沉默地看著鳳陽兩秒,卻並沒有伸手接過。
下一瞬,他手中玄光泛起,一柄沉甸甸的方天畫戟被他召出,重重往身側一立!
鐺一聲沉響,震得鳳陽眼皮一跳。
“多謝鳳陽仙君好意,我不用劍,還請鳳陽仙君轉送他人吧。”說完冷冷地轉身,哐當一聲關上了門。
鳳陽看著面前冷冰冰的門,愣了一瞬,感覺像有一個巴掌狠狠打在他臉上,頓時氣得渾身發抖。
這是……這是哪兒飛升上來的毛頭小子!簡直不識抬舉!!
鳳陽忐忑不安地度過了一夜。
他本以為第二日會接到被貶的通知,嚴重點說不定會被除了仙籍,發配到荒蕪的邊界去。可是他等著過完了上午,一直到了下午,也沒有絲毫動靜。
正當他覺得奇怪時,有小仙童終於傳來了帝君口諭:讓他去帝君殿的書房。
鳳陽心底咯噔一下,好像心上懸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地了:看吧,來了來了!完了完了!
在去帝君殿書房的一路上,他從人間十八大酷刑一一開始腦補,等腦補到第十二大時,書房門已在面前了。
門內傳來細微的說話聲,好像書房內不止帝君一人。
鳳陽稍稍放下心,心道帝君總不能當著別人的面對他使用酷刑吧?
他輕輕推開門,同一時間響起的,還有書卷從長案上被拂到地面的聲音。
“唔、行淵你做什……”林見雪一襲素白長袍,被顧行淵抵在了書案前,寬大的赤金長袍幾乎蓋在了那略微瘦削的身影上。
從這個角度看去,只能看到交疊的兩道人影。
過了片刻,交疊在一起的人影終於分開些許。林見雪耳根泛著薄紅,眼睫輕顫,看了顧行淵一眼,低聲道:“你怎麽突然……”
顧行淵垂下眸子,親昵道:“剛剛有點忍不住,師尊那樣看著我,我就……”
林見雪抿緊了唇角偏過頭,忽然神色一愣。書房門不知什麽時候被打開了,門口站著一人,身著水紅色長袍,表情震驚之中又有些呆滯,眼神飄忽又好像很迷茫。
竟是鳳陽。
“鳳陽君,你怎麽來了?”林見雪想到剛剛發生的場景,也不知被對方看到多少,泛著薄紅的耳朵頓時溫度又升高幾分。
鳳陽的神思不知跑到哪一界漂流了,聞聲回過神來,目光落在書房內的兩人身上,仿佛被燙到一般,又迅速移走,好像不知道該看哪裡。
“我……我……”他好像遭受了什麽巨大的衝擊,張口幾次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顧行淵眼角余光淡淡地瞥了一眼,毫不意外,又轉頭對林見雪低聲道:“師尊不是想了解一下仙界的史事嗎?仙界及各仙君的資料,基本都由鳳陽接手,讓他來為師尊講解是最好不過了。”
“原來如此。”林見雪點點頭。
顧行淵長眸微眯,嘴角一勾朝門口道:“站在那兒做什麽,進來。”
鳳陽動作僵硬地走進來了。
顧行淵將林見雪拉到一邊的長案旁坐下,讓人上了幾樣瓜果點心。鳳陽在對面的長案後坐下,面前高高的一摞書卷。
“鳳陽仙君可以開始講了,先從仙界的起源講起吧。”
鳳陽垂眸低低地應了,硬著頭皮翻開面前的一冊書卷,面無表情地開始念:“三千萬年前,渾沌初開之際,有……”
“師尊放著,讓我來剝吧。”顧行淵偏過頭,從林見雪手中取過那枚小小白白的堅果,輕聲道,“這個果子硬開的話會硌手,讓我來剝就好。”
林見雪本還有些猶豫,顧行淵已經垂眸仔細地開始給他一粒一粒地剝殼,剝完之後還貼心地還喂到他嘴邊。
林見雪下意識張嘴,將那粒剝好的堅果吃了進去,柔軟的嘴唇無意中觸碰到指腹,顧行淵的指尖有意無意蹭過他嘴角,隨即收回。
他眉眼帶笑,心情似乎很好,輕聲問道:“師尊覺得如何?”
“嗯……”林見雪嚼了嚼咽下去,唇齒間一股香香的味道,回味還有一股淡淡的清新的甘甜味,不由略一點頭,“挺好。”
顧行淵笑意更深了:“師尊喜歡就好。”
他又倒出一小撮白白的堅果,一個一個地剝,剝完後隨著林見雪吃東西的速度,慢慢喂給他。整個動作極其自然流暢,好像已經做了很久,成了兩人間下意識的舉動般。
書房內,鳳陽頭埋得很低,目光死死地落在書頁上,仿佛不小心抬起眸子的話,便會被對面刺目的光芒灼瞎眼睛。
他面上沒什麽表情,仿佛是個麻木的人偶般,只是機械地念著一頁一頁的仙界史事。
“於是便漸漸分化出仙界管轄其他小世界,又從其他小世界中,不斷分裂孕育出……”
“咳咳……”林見雪聽得太入神,好像一不小心嗆著了。
顧行淵頓時將手中未剝完的堅果拋在一邊,很緊張地伸手一下一下撫上他的背脊,又給他倒了一杯溫熱適口的茶湯,遞到他嘴邊,語氣輕柔:“師尊慢點,來,先喝點水。”
林見雪就著他手中的杯子,喝了好幾口,終於緩了過來。嘴角因為被水潤濕而泛著細微的光澤,看上去格外的紅潤柔軟。
顧行淵斂下眸子,修長的指節不動聲色擦去林見雪嘴角殘余的水漬,眼眸彎起一個弧度:
“這個白堅果一次性還是不要吃太多了,會上火的。師尊看看這個月靈瓜怎麽樣,要不要先來一杓,這是用溫泉水溫過的,現在吃口感剛剛好。”
顧行淵一手握著杓子,一手拿著剖開的月靈瓜,在瓜瓤正正中中,最中心的那一塊挖了一杓,溫柔地送到林見雪嘴邊。
兩人的距離隔得很近,顧行淵也不知是什麽時候湊過來的,一抬眼甚至能看清對方睫毛彎曲的弧度。
不過大約是太過習慣了,顧行淵這麽體貼也不是一次兩次,林見雪極其自然地吃掉那口瓜,忽然愣了下,這才想起鳳陽還在對面。
他下意識瞥了眼頭都不敢抬的鳳陽,輕咳一聲,往後退了幾分,低聲道:“我自己來就行,你……”
“師尊躲什麽,徒兒服侍你是應該的……”
——呲啦。
刺耳書頁撕裂聲響起,林見雪聞聲望去,只見鳳陽面色實在有些難看,他慌忙將書卷放好,低著頭起身,還差點撞翻了長案:
“那個,我,我好像有點不舒服……要不就先告退了……”
林見雪聞言也起身,眼帶關切,似乎想走到鳳陽身邊:“不舒服?鳳陽仙君怎麽了,是哪裡不適?”
顧行淵眉頭微挑,不動聲色地擋在林見雪身前,對鳳陽道:“鳳陽不適的話便回去休息吧,可要我讓蘊靈仙君來為你看看?”
“不不不用了。”鳳陽連忙推辭,朝顧行淵匆匆一躬身,頭也不抬,逃也似地退出了書房。
林見雪看著鳳陽狼狽離開的身影,又瞥了一眼顧行淵,若有所思道:“鳳陽仙君今日感覺好像怪怪的,是真的身體不適嗎……是不是你方才的行為太過不妥,把鳳陽仙君嚇走了?”
顧行淵眼神無辜望過來,伸手抱住他,將頭埋在他肩窩悶聲道:“沒有啊師尊,徒兒不是一直是這樣的嗎?”
灼熱的吐息拂過脖頸處細膩的皮膚,林見雪眼睫微顫,眉心蹙了下,想伸手推開對方,卻被對方抱得更緊。
“師尊別動,讓我再抱會兒吧。”顧行淵輕聲道,“師尊這麽好,偏偏自己沒有任何自覺……我不會把師尊讓給任何人的。”
林見雪抿緊唇,耳根飄起一層薄紅:“你胡說些什麽……唔……”
雜物落地聲響起一片,回蕩在寬闊安靜的書房內。
當晚的時候,一封簡短的請示送到了帝君手中。
顧行淵看完之後輕笑一聲,用筆在上面畫了個圈兒。
林見雪難得見顧行淵在處理政務時,情緒這麽明顯的高興,忍不住問道:“何事這麽高興?”
顧行淵稍稍收斂了笑意,冷靜道:“沒什麽,就是鳳陽覺得自己修行尚缺,自行請示去邊界處給熠耀幫忙了。”
“嗯?他不是身體不適嗎,怎麽還去邊界處?”
“師尊就別擔心了,”顧行淵將那封簡訊打入虛空中,下一瞬便消失不見,“說不定離開這裡,去了邊界,什麽病就都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