茯苓的目光緊緊落在桌面上, 半點抬不起來。()
他低著頭, 幾乎是觸電般放開林見雪的手, 從石凳上退到地上跪著。
“……帝君。”
他感到對方攝人的視線從他手臂掠過, 有那麽一瞬間, 好像那隻手會被齊齊斬下般。
“帝君……仁清在醫術上略有小成, 方才是見離寒仙君似乎有些不適,便想看看他情況如何。”茯苓深深低著頭, 看不見面上什麽表情。
顧行淵面色不動,站在林見雪身側,手指輕柔地拂過對方臉側散落的發絲, 將它們撥到耳後:“哦?那你看出什麽了嗎?”
空氣凝滯了一瞬。
茯苓一動不動,似乎在思考這個問題, 又或者在想其他。
便是這一瞬的遲疑, 金眸帝君眸色一動, 無形的威壓沉沉落在雪青色衣衫的人身上。
“我, ”茯苓猝然開口道, “我只是探查到, 離寒仙君體內的靈力似乎有些虧缺, 但並不知道是什麽原因。”
顧行淵余光瞥了一眼, 茯苓的頭幾乎快觸到地上了,籠在衣袍下的手微微顫抖。他將余光移開,慢悠悠地收回威壓, 對方身體一輕, 頓時松了口氣。
“仁清對此可有什麽建議?”顧行淵注視著睡著的人, 指腹似乎想觸上那雙柔軟的唇,猶豫了下,又收了回去。
“仁清並不知曉造成這種情況的原因,因此只能提供一些建議,稍微緩解這種症狀。”茯苓低聲回答,隨即說了好幾種靈植靈藥,又道,“將這些調配起來,一日三次煎服一個月,可以緩解因靈力虧缺造成的氣力不濟。”
“嗯。”顧行淵低聲應了句,手心放在林見雪肩頭,對方的呼吸溫度比平日裡要高些,泛著薄紅的面色看起來也跟平時很不一樣。
顧行淵頓了兩秒,不知在想什麽,然後才道:“你下去吧,明日將藥送過來。”
茯苓忙應下,隨即躬了躬身,也沒抬頭,迅速地退去了,動作之快,好像生怕稍慢一點就會發生什麽似的。
原地只剩下兩人。
細微的流水聲緩緩淌過,顧行淵垂眸凝視了一會兒,伸手碰了碰林見雪額頭,皺了下眉。
他彎下/身,將陷入熟睡的人從石桌上抱起。懷裡的人體溫有些不正常地偏高,大概是被他的動作擾醒了,迷迷糊糊地哼哼兩聲,眼睫抖了抖,形狀優美的嘴唇微微張開,又抵擋不住困倦陷入沉睡。
顧行淵目光落在那片幽深的弧度上,下頜不自覺繃緊了。他喉結動了動,強迫自己移開了目光,手臂收緊,抱著人快步走向帝君殿。
一路上,林見雪的體溫越來越高,原本睡得還算安穩,逐漸變得有些躁/動不安,好像想借由那些下意識的小動作,散發出體內多余的熱意。
顧行淵只能按住他到處亂蹭的動作,加快了步子,回到房間。
他將人放回床榻上,注視著對方因醉酒而泛著薄紅的眼角,輕歎道:“你又不喜歡喝酒,為何要跑去喝呢。”
榻上的人並沒有回答他。過了一會兒,身後房門外響起一道清靈的聲音:“帝君大人,醒酒湯好了。”
顧行淵應了聲,隨後有侍女走進來,將手中一碗醒酒湯遞給他,便垂首退了出去。
顧行淵探了探林見雪額頭,臉色沉了下去,微涼的指節從對方細膩的臉側皮膚滑過。大約是這一絲涼意太過舒服,林見雪微蹙的眉頭也松開幾分,無意識地將臉貼近那隻手,輕輕蹭了下。
顧行淵手指一頓,迅速拿開,低聲道:“離寒仙君,先醒醒把醒酒湯喝了。”
林見雪大約是對那絲涼意離開有些不滿,追尋著涼意消失的方向,略微偏過頭,雪白的脖頸拉出一段優美的線條,一直延伸至衣領深處。
脖頸上前些日子還存在的痕跡,現在已經消退得無影無蹤。
顧行淵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那處,不知想起了什麽,淺金色的眸子沉了下去。他閉了閉眼,退開一些距離,啞聲道:“師尊,醒一醒。”
大概是對這兩個字有反應,林見雪從昏昏沉沉中醒了一些,一點眸光從微微開闔的眼中透出,認出是他後,眉頭舒展開來,臉上流露出極為安心的神情。
“……”他似乎叫了句什麽,聲音太輕了,聽不清。
顧行淵忍不住將頭湊近,輕聲道:“你說什麽?”
“……行淵。”說話時輕微的吐息噴吐在耳側。
這兩個字猶如一股滾燙的熱意,瞬間澆進顧行淵心裡。他瞳仁震動,面上的表情空白一瞬,端著湯碗的手用力到泛白,幾乎生生將碗捏碎。
片刻後,他才緩過神來,胸口劇烈起伏兩下,面上仿佛碎裂開了某種平和的表象,濃重壓抑的情緒泄露出來。
“是……是我,”他聲音帶著一點的顫栗,克制不住地伸手扣進了林見雪指間,“是我,師尊。”
林見雪並沒理會他的回應,纖長的睫羽落下一層平緩的陰影,他自顧自地調整好一個舒服的姿勢,繼續陷入了沉睡之中。
顧行淵低頭,將額頭抵上對方的手背,閉上眼啞聲道:“師尊,三年了,我在下界找了你三年,於你而言不過三日……可如今你只有在醉酒後,才願意認我了嗎?”
如預料般得不到絲毫回應,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半晌後才又平靜下來。
他扣緊對方的手,抬起頭,忍不住在對方指間吻了下,然後略帶留戀地看了一會兒,才出聲繼續將人叫醒。
“唔……”林見雪不耐地睜開眼,撐起半身,隻覺得眼前一個金晃晃的模糊人影。對方端著一碗東西就要喂他,他不知怎麽想起小時候被逼著灌藥的情景,不由閉緊了唇,堅決拒絕起來。
兩人僵持一會兒,林見雪感到對方靜靜地注視他幾秒,隨後側頭喝了一口藥,微涼的手指扣上他下頜。
下一秒,一片巨大的陰影籠罩下來。兩股氣息交纏的瞬間,嘴唇貼上了另一片柔軟。極度緊密的觸感讓他背脊湧上一股顫/栗,對方強行撬開他齒間,渡過來一口湯藥。
林見雪下意識想拒絕,下頜卻被對方手指緊扣著,根本合不上。
微弱的反抗被壓製,林見雪不悅地發出幾聲悶哼,對方動作一滯,時間好像在那一瞬間靜止了。
他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不知所畏地想將口中的推出去,舌尖蹭過了對方的。
湯碗落地聲。
空氣中似乎有某根弦斷裂了。
幾秒後,林見雪眼中蒙上一層水汽,眼角被逼起一片薄紅。對方猛地放開扣住他的手,略微狼狽地從他口中退出。
方寸間只能聽見兩道急促的呼吸,顧行淵站起身,克制地後退半步,一雙金眸幾乎深不見底。
他閉了閉眼,又後退兩步,下頜繃緊,隨即轉身出了房門。
林見雪靠坐在床頭,略微失神地撐著身子微微喘/息,他腦中一片混亂,隻覺得渾身無力又疲倦,漸漸地順著床頭滑進了被窩,不知不覺又睡著過去了。
翌日醒來時,林見雪不由皺了皺眉。
腦中記憶略微錯亂,更重要的是,頭還有些痛。
這種痛以前雖從未有過,但不知怎麽,他就是能清晰地意識到,這應該是昨日酒喝多了的緣故。
林見雪輕歎口氣,手指揉了揉額角。昨夜似乎做了一個夢,竟然夢見了小時候被逼著喝藥的場景,即便現已飛升成仙,對這種不起眼小事的抗拒,似乎也並沒有改變。
還好只是個夢。
林見雪不由松口氣。
他環視一周,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帝君殿內的那間房。窗外明媚的日光照射進來,空氣中似乎都泛著一些細微的光澤,今日是個好天氣。
林見雪瞧了瞧窗外的景致,起身坐起,剛要下床榻時,房門推開響起一串沉穩的腳步聲。
“醒了嗎?”赤金長袍的帝君走進來,朝他微微一笑,手中明晃晃地端著一隻白玉碗。
林見雪目光不由落在那隻碗上,腦中有根弦在莫名地緊繃著。
“這是仁清仙君開的方子,對你恢復修為有益處。”顧行淵側身坐在一旁,白玉碗中能清晰地看到一團黑乎乎的藥汁,冒著騰騰熱氣。
他將碗端給林見雪時,不放心地貼了貼碗壁,似乎在確認藥汁的溫度。隨後才將碗遞到林見雪嘴邊,垂眸柔聲道:“離寒仙君,喝吧。”
林見雪怔怔盯了他幾秒,神情有些恍惚,有種似夢似醒的感覺。
他目光下落,看著那碗藥汁,似乎想說什麽,但礙於某些原因沒能說出口。片刻後,他才緩緩接過藥碗,輕飄飄地應了一聲。
顧行淵見他乖乖地喝了,眼尾彎起一個細微的弧度,好像心情不錯。
他看著對方一口一口喝藥的樣子,淡淡道:“昨日我查到了一種恢復修為的方法,在一卷天書古籍中,不過可惜我手中只有半卷,殘缺不齊不能解讀完成。”
林見雪聞言眼睫一顫,抬眸看向他。
顧行淵等他喝完了,才繼續說道:“另外半卷,傳聞在妖界宗主手中。妖宗百年前閉關了,要找他比較困難,不過一月後是妖界百年一度的盛會,妖宗很可能要出關,我們到時候可以過去看看。”
林見雪將空碗遞給他,緩了緩嘴裡的苦味,才開口道:“謝帝君關心——”
話未說完,嘴裡被塞進一塊軟糯香甜的白桃糕。
林見雪神情一愣,對方淺金色的眸子注視著他,目光中帶著某種熱度,直直地望進他眼中。
他聽見對方低聲問道:“還苦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