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擅自私下接戲，不服從公司安排，嚴格來說，算是違約了。”

　高連茵剛到合同部，還沒看到李聞大導演寄來的合同，手機鈴聲催命一般夾雜著應接不暇的信息提示音，在耳邊不停炮轟。

　公司大領導直接致電過問合同的事兒。

　上邊的意思很明確，希望和劇組商議，直接換一個人選來簽約。

　圈內這種李代桃僵的事不是沒有，就看公司怎麽操作。

　“剛剛和《時尚設計師》劇組溝通過了，他們很喜歡你的氣質。剛好思嘉檔期重合，劇組同意讓你出演男一號。”高連茵一副你佔大便宜的樣子，放了一本合同在桌上，翹起二郎腿，“這是公司好不容易為你爭取的，你別辜負公司對你的期望。”

　“高姐，《玩家》那邊不允許軋戲。”蘇呦呦不卑不亢地坐著，完全沒有接手的意思。

　“這可是男一號，今年的大IP。”高連茵料定蘇呦呦進圈時間短，對於圈內很多潛在的規則並不是很懂。

　十個男一號都比不上李導的男二號。

　高連茵開始鬼扯，“再說了，《時尚設計師》的片酬也要多得多，十萬一集，五十集就是五百萬。《玩家》那邊就是個男二，再怎麽你都不會吃虧。”

　“吃虧是福。”蘇呦呦不急不躁地說道，“公司還有那麽多藝人，《時尚設計師》也不是非我不可。”

　蘇呦呦一門心思演好《玩家》，怎麽可能會同時接兩部戲。

　“你的意思是，《玩家》那邊非你不可了？”高連茵嗤笑一聲，“你信不信公司一個電話打過去，馬上可以讓那邊換人，到時候你可能……兩邊都沒著落。”

　“不信。”蘇呦呦想都沒想，脫口而出。

　李導的電影要是那麽容易換人塞人，何必這麽費心地安排試鏡。

　什麽阿貓阿狗都能去演，李導在圈內的口碑都要大打折扣。

　“你……”高連茵被哽得差點失智，被一個小新人氣得嘴皮發抖，

　“你懂不懂規矩？”

　“不懂。”蘇呦呦聽了旁敲側擊的一席話，也明白高連茵的意圖。

　公司應該是想讓他把這個角色讓出來，然後用《時尚設計師》來補償。

　“我就是不懂，公司一開始就能打電話定角色，為什麽不早點打？”蘇呦呦裝作一副鐵憨憨的樣子，還故意重複了一遍，

　“為什麽呢？”

　高連茵被氣得耳鳴，要不是用手撐著桌沿，差點摔了個狗啃屎。

　“因為……這是公司機密，你不用知道。”高連茵閉上眼穩住心神，停頓了好幾秒次厲聲說道，“公司對你的事業發展有長遠的規劃，這都是整個團隊花費人力物力事先就策劃好的，耗費了公司團隊大量的心血，你不能擅自更改！”

　“是嗎？”蘇呦呦依然氣定神閑地和她周旋，“大半年都沒安排，讓我自己出去找活，需要如此大費周章？”

　蘇呦呦至今簽的還是臨時工合同，社保和基本工資都沒有，就是掛個名。

　公司有沒有花時間人力幫他定製規劃，你作為經紀人心裡難道沒有一點逼數？

　“看我好不容易跑了七八次，找到活兒了，忽然公司就有安排了，還真是巧合。”

　蘇呦呦看似軟綿，一直笑嘻嘻的，實則油鹽不進，任憑高連茵說得舌燦蓮花，一句直白的問句就能把她噎得心梗。

　“小蘇，我是為你好。”高連茵沒辦法，最後開始打感情牌，“你這樣耿直的脾氣，不知變通，以後在娛樂圈走不長遠。”

　“我其實也沒想過走太遠。”蘇呦呦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畢竟要紅是看命，不是看脾氣。”

　對話徹底談崩。

　公司高層的計劃是讓蘇呦呦親自和劇組溝通，找個生病的借口，再推薦公司小有名氣的前輩。

　余思嘉比蘇呦呦有經驗，比蘇呦呦紅，看似還是一門穩賺不賠的買賣。

　只要蘇呦呦開了口，就有操作的余地。

　現在蘇呦呦這邊說不通，高連茵把他留在公司找人看著。

　自己拿著合同，帶著余思嘉去了《玩家》劇組。

　她打定主意，就算是換不了人，也得把合同攪黃了。

　一個新人接了大導的戲，還沒進組翅膀就硬了，得讓他見識一下娛樂圈的殘酷。

　余思嘉備受公司高層的“寵愛”，作為流量明星，也撈了幾年快錢。

　但是，一旦沒有好作品、轉型失敗，紅得有多快，跌得就有多慘。

　這也是余思嘉狗急跳牆，想搶蘇呦呦角色的原因。

　一個無背景、沒關系、剛入圈的新人，搶了就搶了，況且還補償了一個男一號，余思嘉覺得，他真的是仁至義盡了。

　去劇組之前，高連茵找關系要到《玩家》劇組一個助理的電話，剛說了個苗頭，就被無情地嘲笑了一番。

　“換人，您怎麽不上天啊？！”

　在余思嘉的堅持下，兩人直奔劇組所在的辦公地點。

　高連茵亮明身份之後，門衛以為他是來送合同的，把他們放了進去。

　主要角色定下之後，李導在和編劇討論劇本的刪改。

　畢竟雖然大環境有所改變，那麽多的親熱戲份還是不妥。

　但是刪改其中任何一場，李聞都覺得不完整。

　顧淮深也被叫過來商議。

　高連茵帶著余思嘉敲門進入的時候，辦公室只有顧淮深一個人。

　“顧影帝，您好，我是佳影傳媒的高連茵，小高，呦呦的經紀人。”高連茵殷勤地笑著，雙手遞上名片。

　“來送合同的吧，”顧淮深放下手中的資料，點頭示意，“合同放桌上就是。”

　顧淮深的語氣淡淡的，透著一股子冷意。

　高連茵和余思嘉站在一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高連茵心裡打著退堂鼓，余思嘉推了她一把，把她推到前面。

　高連茵手執合同，咬咬牙站穩，扯出一個誇張的微笑。

　“你們這是……談條件來了？”顧淮深眼神暗了暗，語氣有點不善。

　劇組給蘇呦呦的片酬還算不錯，新人片酬三十萬，算得上良心價了。

　難道佳影傳媒嫌少了？

　“不是，怎麽敢？”高連茵小心陪著笑，往側面站了一步，身後的余思嘉會意，趕緊站了出來。

　顧淮深的眉頭微蹙，語氣冰冷，趕客的意圖很明顯，“試鏡早就結束了，小蘇沒有告訴你們？”

　“告訴了，本來該呦呦親自過來送合同，只是他最近有點不舒服，需要在家休息……很長一段時間。我又有點笨嘴拙腮，怕您有什麽交待回去傳錯話，就把思嘉一起帶過來了。思嘉很聰慧，希望聽到顧影帝的教誨，也能從中獲得一些啟發……”

　高連茵一路捧高踩低，把余思嘉誇成一朵花，又說蘇呦呦生病了，需要調養。

　顧淮深終於聽出一點端倪。

　剛剛聽見傳聞，說是佳影傳媒想換人簽約，被他一笑了之。

　佳影傳媒雖然小，在圈裡摸爬滾打好些年，照理說規矩還是懂的。

　顧淮深要是看中他們公司的一隻狸花貓，那就必須是花色一模一樣的狸花貓，不能隨便換成胖橘、奶牛。

　沒想到佳影傳媒竟然蠢笨如此，不僅想換人，還先斬後奏把人給戳到面前來了。

　看來這個公司離破產清算不遠了。

　說不定蘇呦呦被蒙在鼓裡，什麽都不知道。

　這是明晃晃欺負新人啊。

　顧淮深對二人的觀感，像看見吃大便的蒼蠅一樣惡心。

　顧淮深：“之前試鏡的時候都還活蹦亂跳的，怎麽一下就生病了？”

　“可能是夜生活太豐富了吧，你也知道，這種小年輕精力旺盛，愛好廣泛。”高連茵輕輕推了一把，讓余思嘉站在前面，“思嘉不一樣，生活作息規律，還有馬甲線人魚線呢。思嘉，快讓顧前輩看看。”

　這些流量明星，顧淮深一個不認識，他伸出手，做了個停止的姿勢，皺眉問道，“你是？”

　“余思嘉。”

　“誰？”

　不認識！

　顧影帝和余思嘉根本就不是一個咖位級別的，混的圈層不同，不認識很正常。

　“水果台正在播的《天啊，我的太子爺好傲嬌》裡，飾演太子的就是思嘉。”高連茵笑嘻嘻地解釋，“反響還不錯。”

　余思嘉正是憑這部雷劇小火了一波。

　聽到這個劇名就想伸手快速點叉。

　顧淮深演技深厚，完全沒有露出一點厭惡，反而笑吟吟的，半開玩笑地問道，“什麽太子，狸貓換太子？”

　余思嘉高連茵：“……”

　一語雙關。

　余思嘉和高連茵現在做的，就是想換人，顧影帝一句玩笑，諷刺余思嘉是冒牌貨，還妄圖破壞規矩。

　場面很尷尬。

　余思嘉和高連茵面面相覷，一時語塞。

　顧淮深面不改色，臉上掛著適宜的微笑，繼續問道，“思嘉，想聽我說什麽呢？”

　余思嘉聽見這句，大喜，鞠了一個九十度的躬，一副謙虛小輩的姿態，“晚輩進圈好幾年了，還只是混得一般，如果能得顧前輩提攜幾句，必定受益匪淺。”

　娛樂圈有個說法，“小火靠捧，大火靠命，強捧遭天譴。”

　但是也有例外，顧·錦鯉·影帝看好的藝人，沒有不火的。

　只要是顧影帝親自稱讚過的藝人，之後的發展都是一路高歌猛進，紅得發紫。

　圈內有個不成文的規定，只要是入了顧影帝的眼，就算長得比石榴姐還磕磣，也能紅透半邊天。

　“人形錦鯉”的稱號不是浪得虛名。

　圈內藝人看到顧淮深，比看到頂級資源還親切，都想得到幾句點評。

　但凡顧淮深礙著面子虛誇幾句，到時候余思嘉發個微博，流傳出去。

　不僅砸了自己的招牌，還得把自己惡心死。

　顧淮深把手裡的本子放下，拿起桌上的金絲眼鏡，慢條斯理地哈了口氣，用鏡布擦拭之後，將眼鏡戴上。

　平光鏡沒有度數，戴上之後，顯得整個人溫和又儒雅，平添了幾分文氣。

　“混得一般啊？”顧淮深睨了余思嘉一眼，在萬眾矚目下緩緩開口。

　“混得一般，就說明還行，應該珍惜。這個‘一般’，說不定就是你演藝生涯的巔峰了，做人要惜福啊。”

　高連茵余思嘉：“……”

　“在我面前，哪個不是混得一般呢？”顧淮深哈哈大笑，繼續說道，“年輕人，還是要謙虛一點。”

　沉默……

　余思嘉恨不得當場去世。

　不但沒得到表揚，還被奚落一番，話裡話外暗喻一輩子都火不了。

　同時，還被諷不謙虛、賣弄、自大。

　胸口淤積一口血，想吐，還得忍著。

　這就叫做——上門找抽。

　最後還得感恩戴德地表示感謝，“謝謝顧前輩點評，晚輩一定銘記於心。”

　“你太客氣了。”顧淮深心情愉悅，身心舒暢，“雖然紅不了，比起蘇呦呦更是差遠了，還是要認真對待工作，希望以後看到你的優秀作品，別老是拍雷劇、爛片。你和小蘇一個公司的吧，以後多向他學習。”

　顧淮深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大有一副爸爸今天心情好，和你們慢慢嘮的姿態。

　李導進來的時候，看見顧淮深舒適地倚靠在沙發上，余思嘉和高連茵一臉菜色地站在旁邊。

　余思嘉臉色煞白，搖搖欲垂，好似一碰就會倒。

　李聞問清兩人來意，勃然大怒。

　“什麽？小蘇還沒簽字，沒簽字把合同拿過來幹什麽，還不讓他簽了趕緊送過來！”

　余思嘉和高連茵被罵得灰頭土臉，悻悻而歸。

　蘇呦呦在公司睡了個午覺，剛睡醒，合同就放到了他面前。

　蘇呦呦嘴裡叼著筆帽，麻利地簽上自己的大名。

　簽完，似笑非笑地看著高連茵，佯裝無知地問道，“高姐，規矩這麽快……就改了？”

　高連茵捂住腦袋，覺得自己可能腦溢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