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爾克斯曾說過,當一個女人決定泡一個男人時,就沒有她越不過去的圍牆,沒有她推不倒的堡壘,也沒有她拋不下的顧慮,事實上都沒有能管得住她的上帝。
那麽鄭書意現在面臨的是銅牆鐵壁嗎?是刀山火海嗎?是上帝的憤怒嗎?
都不是,只是他一個小小的拒絕而已。
OK的。
她閉眼吸了吸氣,調整好心態後,一邊整理領口一邊往外走。
推開更衣間門時,開闊的曠野映入眼簾,風吹草就動,幾匹馬悠閑地垂頭撥弄草地。
鄭書意扣好紐扣,一抬頭,看見雲散霧開,太陽已經落到地平線以下,萬道霞光撐開天際。
浮金陽光下,時宴站在一匹紅棕色的馬旁,他黑色騎士服優雅且充滿張力,馬的皮毛被打理得像緞子般閃亮。
如畫一般的場景,有一股協調的韻律美。
鄭書意沒忍住多看了兩眼。
“換好了?”關向成牽著一匹馬走過來,手臂靠著馬鞍,上下打量了鄭書意一眼,“還挺合適的。”
說完,他拍了拍馬,回頭朝時宴招手。
三人離得並不遠,這邊的一舉一動時宴都能看到。
他松開韁繩,朝他們走過來。
當他走近了,關向成說:“這匹馬是最溫順的,讓時宴教你騎一下吧。”
嗯?
鄭書意立刻看向時宴。
他停下腳步,低頭整理著白手套,沒有做聲。
關向成說完便走了,不一會兒,鄭書意便聽見了馬蹄奔馳的聲音。
而時宴戴上了手套,走到馬旁,特有閑情逸致地順毛,卻沒有下一步舉動。
其實在之前的短暫聊天中,鄭書意大概摸清楚了時宴和關向成的關系。
並不是親戚,只是關向成與時宴的父親有一定交情,而今天時宴就是專門來陪他打發時間的。
時宴這樣一個人,能專門來陪他打發時間,可見其在時宴心裡的地位。
不是絕對的親昵,更多的是敬重,所以他勢必會展現自己最好的一面在他面前。
於是鄭書意輕咳了聲。
時宴抬頭看向她。
“時總。”鄭書意靦腆一笑,忐忑地看著時宴,“那麻煩您教教我啦。”
“好。”
不知道為什麽,他的語氣給鄭書意一股不懷好意的感覺。
或許是錯覺吧。
鄭書意給自己做了做心理疏導,能把她怎麽樣呢?還能拿她去喂馬不成?
於是她抬頭笑道:“那謝謝時總啦。”
時宴抬手,做了個“請”的手勢。
鄭書意也不是一個嬌氣的人,有健身的習慣,也有舞蹈的基礎,所以上個馬對她來說不是難事。
穿著的馬術褲服帖柔軟,她輕松利落地跨了上去,甩了甩頭髮,抓著馬鞍,低頭看向時宴。
時宴手握著韁繩,看了她一眼,向後走了一步。
鄭書意眨了眨眼睛,難道不該是走在前面牽著馬嗎?
去後面幹嘛?
她還沒想通,身後一股溫熱湧來,馬鞍下沉,馬匹向前撲了幾步。
由於慣性,鄭書意往後一仰,靠上了一個人的前胸。
電光火石間,空氣似乎停止流動。
鄭書意上半身完全僵住,一動不動,反而加劇了感官的敏銳,清楚的感覺到時宴的氣息慢慢包圍了她全身。
時宴伸手拉住韁繩,雙臂將鄭書意環繞在了懷中。
鄭書意:“……”
好像倒也不必如此教學。
時宴似乎發現了鄭書意的僵硬。
“怎麽了?”
他語氣很淡,但鄭書意似乎聽出了一絲嘲諷的感覺。
她的緊張肯定已經畢露無遺了,這會兒再遮掩也沒意思。
“沒事。”鄭書意咬著牙,一字一句道,“第一次騎馬,有點緊張。”
時宴“嗯”了一聲。
但莫名的,鄭書意覺得自己後背涼涼的。
為什麽連一個“嗯”字都讓她覺得哪兒哪兒不對勁。
在時宴的動作下,馬慢慢走了起來。
余暉灑在馬身上,隨著馬背的抖動,光暈格外晃眼。
時宴不急不緩,也不說話,散步似的就這麽走向跑道。
鄭書意感覺自己的呼吸已經不順暢了,甚至有些熱,在馬走動時帶起的上下起伏會讓她的頭頂碰到時宴的下巴。
鄭書意總覺得哪裡不對。
雖然她跟時宴才接觸了幾個小時,但他的性情已經可見一斑,不應該是這樣的。
正想著,早已騎到遠方的關向成回頭朝兩人揮手,示意他們跟上。
鄭書意還沒來得及有什麽回應,身下的馬突然震了一下,隨即飛奔起來。
“啊!”她沒控制住驚呼了一聲,在顛簸中抓緊了馬鞍。
馬跑得很快,身下的馬鞍一下又一下撞上來,硌得她兩腿間生疼,加上極快的重力加速,沒幾下就顛得鄭書意頭暈目眩。
而且時宴似乎有意和她保持一定的肢體距離,手臂並沒有箍著她,所以每一次顛簸,鄭書意都感覺自己要掉下馬了。
“慢點啊!”她緊緊攥著馬鞍大喊,“慢點慢點!”
時宴就跟沒聽見她的話似的,反而越來越快。
就他媽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
馬也越來越興奮,跨越欄杆的時候就差沒來個180度旋轉,晃得鄭書意眼前一花,一陣陣地眩暈。
——
“你慢點啊!”
“這馬是瘋了嗎慢點啊啊啊!”
幾圈下來,鄭書意並沒有意識到自己尖叫多少次,隻覺得嗓子火辣辣的疼,頭髮被風吹得亂糟糟地糊在臉上。
她大概是去了半條命,而時宴卻連呼吸都還是那麽平靜。
眼看著前面又是一道欄杆,馬正在極速衝過去,鄭書意整個人不好了,心懸到了嗓子眼兒,眼睛瞪得老大。
“你慢點!”她一把抓住時宴的手背,叫喊聲帶上了哭腔,“求你了!慢點!求求你了!”
溫熱的掌心貼上來的那一瞬間,時宴低頭,恰好看見貼在他胸前,鄭書意的臉已經沒有血色,比耳垂上的珍珠還要白,只有鼻頭因為激動而微微泛紅,眼睫毛上似乎還掛著水汽。
鄭書意沒有感覺到後面的目光,只知道在這樣顛下去她能變身人體噴泉,給時宴展示一下她中午吃了什麽。
然而就在她胃裡一陣翻湧時,身前的韁繩突然一緊。
——馬在衝刺時停下來。
慣性衝擊力極大,鄭書意整個人往前匍匐,就要撞到馬脖時,後背的衣服忽然被人緊緊拎住。
耳邊呼嘯的風停了,狂奔的馬溫順了,連陽光也變得柔和。
鄭書意再次確定了一下,是的,拎住。
不是抱住、扶住,而是拎住。
然而此時的鄭書意沒有心思去氣憤這個動作有多荒唐,一見到馬停穩了,她立刻翻了下去,也不在乎自己的動作有多狼狽,腳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間,她仿佛活了過來,連連後退好幾步。
時宴坐在馬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好整以暇地把玩韁繩。
“不學了?”
“不、不了。”鄭書意兩眼渙散,胡亂地薅了薅劉海,“我體驗體驗就行了。”
不遠處關向成停了下來,朝這邊張望。
時宴“嗯”了一聲,下來牽著馬朝關向成走去。
看起來溫和極了,似乎剛剛乾出那種事的人不是他一樣。
鄭書意看著他的背影,情緒始終無法平複。
她第三次試圖調整自己的心態。
——幾分鍾後,調整失敗。
惡劣,這個人是真的惡劣。
馬爾克斯說的不一定對,至少她連面前這個馬鞍都越不過去。
我不玩兒了拜拜吧您嘞。
與此同時,遠處的兩人不知說起了什麽,關向成望過來,看著鄭書意笑著搖頭。
隨即——如果鄭書意沒看錯的話,時宴似乎也笑了一下。
是笑了一下。
她在心底翻了個白眼,又默默退了幾步。
在這之後,時宴只顧陪著關向成,兩人沒再往這邊來過。
——
回去的路上,她依然坐的時宴的車。
兩人如同來時一樣坐在後排。
騎馬的心理陰影在鄭書意心理久久無法散去,她貼著車窗,抓緊扶手,和時宴中間隔著八百米,生怕這車開著開著也顛簸了起來。
但今天的經歷實在耗費了她太多的經歷,汽車開在十八彎的山路上仿佛變成了搖籃,很快,她便靠著車窗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時,車裡只有司機。
車就停在她家樓下。
下車後,鄭書意跟司機道了個謝,便轉身往小區裡走去。
只是沒幾步,她摸了摸耳朵,發現左邊空蕩蕩的。
離開馬場時她還確認過自己的耳環還在的,這會兒消失,肯定是落在車上了,於是她立刻回頭。
“喂——”
車已經開出去很遠。
算了。
鄭書意懶得管這對飾品店買的五十元耳環。
——
第二天早上,鄭書意到公司時,腳步都是虛的。
她剛剛走到辦公區,孔楠就跟她使眼色。等她坐過去了,孔楠急吼吼地轉過來,低聲道:“你沒看手機?怎麽沒回我微信?”
“群消息太多,頂下去了。”鄭書意一邊開電腦,一邊說,“怎麽了?”
孔楠四處看了看,把聲音再次壓低,機關槍似的叭叭叭:“我今天早上去主編辦公室,看見許雨靈交稿,我尋思她這兩天沒采訪任務啊交什麽稿子呢?我就偷偷去看了她的稿子,你猜怎麽著?她昨天居然跑去采訪時宴了!”
一聽到“時宴”兩個字,鄭書意就腦仁疼,再摻和上許雨靈的事情,她頭都要炸了。
鄭書意揉了揉眉心,打開電腦:“我知道。”
昨天她也跟唐亦說了。
“我猜你肯定也知道了。”孔楠又湊近了點,“最可氣的是什麽,你的提綱不是給我看過嗎?然後我看她的稿子,提綱都完全是抄你的啊!”
“……?”
鄭書意的手突然握緊了鼠標,瞪大雙眼:“你確定?”
“我確定。”孔楠嚴肅地說,“我能拿這種事情開玩笑嗎?你的提綱我幫忙看過,我記得清清楚楚的,不可能看錯,每一個問題都一模一樣。”
“……”
難怪啊,昨天采訪時宴的時候,他會對她提出的問題露出那種匪夷所思的表情。
鄭書意砸了一下鼠標,“砰”得一下仰到椅背上,盯著電腦的雙眼幾乎要冒出火。
最近是水逆了嗎怎麽一個個小人都往她身上衝?
“現在唐主編也知道了,看她怎麽說吧。”孔楠拍著鄭書意的背給她順氣,“你昨天是不是知道被截胡之後氣得沒睡覺啊?你看看你多憔悴。”
鄭書意轉頭,看見另一旁的許雨靈,端著一杯咖啡,正站在窗邊跟行政部的主管閑聊。
她神采飛揚,新做的指甲在陽光下閃閃發光,差點刺瞎鄭書意的眼。
鄭書意喝了一大口水,壓下火氣後,才說:“我只是通宵寫稿子了。”
約好的采訪都能被人截胡,她不加班加點,難道等對方的稿子都登上去了再屁顛屁顛地交稿嗎?
“啊?”對於鄭書意通宵寫稿,孔楠見怪不怪,但是這句話的另一個信息重擊了她,“意思是你還是采訪到時宴了?”
“是的,而且我今天早上也交稿了。”
“哎呀嚇死我了,我還以為你要吃啞巴虧了。”孔楠頓時笑了,開開心心地轉回去忙自己的事,突然想起什麽,又回頭說,“這麽說起來,時宴人不錯啊。”
鄭書意放在鼠標上的指尖頓了頓,冷哼一聲。
——
而後的幾個小時,唐亦回復了郵件,卻始終沒有聯系鄭書意,辦公室門口一直掛著忙碌的提示。
鄭書意心裡也明白,這種徘徊於潛規則邊緣上的事情從來就沒有規章制度來約束,事情既然沒有鬧大,唐亦也不想在業績季花費太多時間處理這種事情。
直到五點,鄭書意終於收到了唐亦的返稿意見,批注跟以往的風格一樣,絲毫沒有提其他事情。
現在的問題是,雖然鄭書意也交稿子了,但是許雨靈用了她的提綱,寫了同樣的內容。
不排除一種可能,唐亦或者總編覺得許雨靈的稿子寫得更好,所以最後還是會刊登她的。
鄭書意回頭看許雨靈,她正坐著翻雜志,神情悠閑,似乎很淡定。
那鄭書意就不淡定了。
明明是她的采訪,憑什麽現在要擔心會不會刊登別人的稿子。
又過去了半個小時,鄭書意這邊沒什麽動靜,但許雨靈卻進了唐亦的辦公室。
“我去上個廁所。”鄭書意指了指唐亦辦公室,跟孔楠說,“你幫我注意注意,有什麽情況給我發個消息。”
孔楠比了個“OK”,鄭書意立刻站了起來。
其實她動作不大,腿輕輕碰了一下桌角,但還是疼得她倒吸一口冷氣。
“怎麽了?”孔楠回頭,“你小心點啊。”
“沒事。”
昨晚她回家開始寫稿,直到天亮,渾渾噩噩地洗了個澡,也沒注意腿上的情況。
這會兒這麽痛,看起來肯定是被馬鞍磨得淤青了。
進了廁所,鄭書意低頭一看,果然如此。
鄭書意扶著門,咬緊了牙,心裡第十八次問候時宴。
當她正打算出去時,廁所門被人粗暴地推開,響動巨大,鄭書意下意識縮回了準備打開隔間的手。
緊接著,進來的人說話了。
如果評選一個公司最容易生出是非的場所,第一名非衛生間莫屬。
比如現在,鄭書意一聽那聲音就知道是誰。
“她真的不是偏袒鄭書意嗎?”
水池邊,許雨靈拿著手機,不知道是在跟誰通話,“自從鄭書意空降金融組,她分走了我多少蛋糕?前年我拿到三個主版,去年兩個,今年可好了,年底了我還一個都沒有!唐亦她敢捫心自問沒有偏袒鄭書意嗎?!”
電話那頭不知說了什麽,許雨靈更生氣了,“別提了!我也是倒霉,鄭書意得到的信息量比我大得多,這麽一對比我的稿子,時宴就跟隨便打發我似的!”
嗯?
鄭書意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片刻。
所以她昨晚整理記錄本時,腦容量差點爆表,不是她的錯覺。
突然間,腿上的淤青好像不是那麽疼了,腳步也不是那麽虛浮了。
許雨靈吐槽得上頭,完全沒注意到身後的門沒人推開了。
“天知道她給人下了什麽降頭,什麽關鍵點都跟她說了。”
“我沒有下降頭哦。”
許雨靈後背一涼,抬眼的一瞬間,從鏡子裡看見鄭書意就站在她後面,正笑眯眯地看著她。
這一刻,許雨靈遭受的不止是做壞事被當面抓包的心虛,更多的是靈異層面的驚嚇,臉色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
她手一抖,手機“砰”得一下砸到地上。
鄭書意向前走了一步,看著鏡子裡的許雨靈,往她臉邊湊過去,“人家時總就是比較喜歡我而已。”
同時還眨了眨眼睛。
說完,她揚長而去,輕輕關上了門。
——
在回工位的路上,鄭書意一直在笑。
孔楠跟看神經病似的看她,她也不理,仿佛剛剛升官發財。
不過坐下的那一瞬間,她的大腿還是一陣抽痛。
“嘶——”
鄭書意扶著桌子,低頭看向自己的腿,那個被她打消的念頭又卷土重來。
這點痛算什麽。
吃得苦中苦,方為小舅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