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頂層溫泉的路上。

　顧玨走在前頭，邁步邁得飛快， 仍不忙三步一回頭地往大元帥看， 生怕他跟丟了似的。察覺出他意圖的段修燁暗暗好笑，這種豪華飛船每五年大翻新一次， 保持老客戶新鮮感，架不住他一年總有機會坐一遍， 有商務也有私人的，這一架亦不例外。

　何況手機和飛船AI保持著連結， 走到哪都有導航。

　段修燁三步並作兩步， 走到他旁邊：“我不會走丟的。”

　語氣輕松得接近調侃，說出來連元帥本人也吃驚。

　大挺是這小朋友無論做什麽都透著一股萌感。

　活潑臉皮厚， 撒賴的尺度拿捏得恰到好處，佔些不輕不重的小便宜，將關系一下子拉近了——人際關系，不是一昧熱情付出就能拉近，反倒會令人心生警惕，而適度的請求讓對方有成就感，而心理學早就證明，人們更願意相信和親近自己曾經幫助過的人。

　這點也是鳳公爵的拿手好戲。

　段修燁就做不到。

　他的字典裡彷佛沒有“求人”倆字， 除了在當大兵時跟隊友合作過，後來每一句話皆為祈使句， 說出的俱是命令。別人欠他人情常見，他欠別人人情……？上一次怎麽想也想不起了，早就還得一乾二淨。

　往深了想， 可能是他太客氣，撇得太乾淨。

　不給別人親近的余地。

　顧玨比他更放松，仰臉看他：“我不是怕你跟丟。我是看你好看，想多看兩眼。”

　盤亮條順的大帥哥，邁著長腿走在大理石地板，這衣架子每一下步伐跟走秀似的養眼，彷佛愛情小說裡的霸道總裁活轉過來，就該是這樣子了。

　上輩子的顧玨也就一個普通老百姓，不追星，沒啥機會見到大明星本人。

　而現實生活裡的小帥哥跟元帥比，那就是大番薯和精裝肉眼扒。

　見過後者，就知道前者有多粗糙。

　像鳳公爵也一樣。

　鳳公爵將精靈助理當漂亮花瓶，助理何嘗不是將上司當成視覺冰淇淋。這讓顧玨想起上輩子看過的一本漫畫，主角戴上魔法眼鏡後，嘴賤刻薄的摳腳大漢上司秒變美少女，挨罵不僅不再痛苦，還變成了一種享受。

　最純粹的顏控，最極致的享受。

　“……我好看？”

　段修燁微微動容，內心有點不平靜。

　他並非需要他人認同的自卑醜小鴨，反倒小時候一路誇讚溢美，上學後被崇拜，從軍後被敬畏，讚美的話語他聽得耳朵起繭——惟獨這句“好看”，新鮮得被他聽進去了：“我長得很嚇人。”

　話雖如此，大元帥自貶了，內心有一點點小期待被反駁的。

　傳說中，純種精靈不會被任何偽裝欺騙，他們美麗空靈的眼睛能看透一切謊言。如果被主動親近，大元帥會有些高興，也期望精靈小朋友有不一樣的看法。

　其實，他也沒那麽嚇人的……

　對吧？

　“確實，你說得對。”顧玨點點頭，認同了他的話。

　“嗯。”

　被認可了的大元帥嘴角一壓，滿臉寫著不高興。

　“但這個，也分好看的嚇人，跟不好看的嚇人，”顧玨頓住腳步，好話不要錢似的發：“好看的多看兩眼，看習慣就不怕了。”

　誇獎別人的時候，心情也會變好。

　所以在顧玨眼裡——

　晴天適合戶外運動，陰天清涼不會曬傷，雨天在家睡覺別有一番風味，落冰雹也能喊兄弟出來長長見識。一個人在大城市飄泊，得有一雙發現美的眼睛，面前有水髒溝，看的卻是溝水映照出來的一輪明月。

　段修燁失笑：“我也沒感覺到你怕過我。”

　顧玨：“鳳公爵推薦的人，我肯定不怕。”

　“嗯，”段修燁難得地承認了鳳傾的長處：“他看人比我準，有拿捏不準要否相信的人，可以請教他。”

　抵達頂層溫泉，顧玨再次開了眼界。

　有青青草原珠玉在前，他以為自己已經不會再吃驚了，沒想到星際時代的科技為富人提供的享受著實刷新他的認知——

　飛船內的溫泉作依山勢而建的設計，狀若全露天，翠綠樹木錯落有致，春意盎然。溫泉造成河流狀，泡昏頭了可以上岸在躺椅上稍作歇息。要不是頂層天空是飛船外的宇宙景色，顧玨真要被騙了個透底。

　正好飛船繞過一顆較大的隕石，坑坑窪窪的表面清晰可見，在周圍山景環繞下，倒是真實的外太空景觀更像是虛假的投影。

　真真假假，難以分辨。

　大腦和眼睛無法達成共識，顧玨換上泳褲後，索性閉眼沉進池子裡，不想這問題了。起碼這包裹著自己的溫熱泉水是真的，鼻端間的淡淡硫磺氣味也是真的。

　全身泡進溫泉的感覺，簡言之就是爽，非常爽。

　“天鴨，太幸福了。”

　顧玨背靠岸邊，展開雙手，仰頭望向天空。

　已遠離隕石，宇宙景色重新恢復幽暗似深淵的藍。

　在這種地方寫作，不愁寫不出科幻作品。

　只有在這種時候，他才能稍微感覺到穿越的好。

　穿到星際時代總比遠古幸福。要是回到遠古，說不定這會他還在以頭搶地，通過腦震蕩試圖讓大腦回到高三的萬事通狀態來科技興國。

　段修燁頷首：“這艘飛船的溫泉很有名。”

　在氤氳環繞下，當顧玨看向大元帥的時候，只能見到鎖骨以上的部份，完全沒給予他欣賞不可描述的機會。男人的肩峰端靠上，鎖骨呈V字型，一握泉水在鎖骨窩裡微微閃動。

　顧玨仰起頭：繼續欣賞星空。

　據他了解，這個時代的性向比較模糊，似乎在科技高速發展的同時，性別差異也被抹平，絕對的異性戀或者同性戀反倒是少數，人們更願意去選擇獨一無二的靈魂伴侶，志趣相投比凹凸相宜重要。

　顧玨自認是隻對帥哥有興趣的純零。

　他能夠保持純潔友誼，也能控制好欲望，所以能擁有普通的男性朋友，但是一個出水芙蓉般的猛1在他面前晃來晃去，他很難保證自己一點歪心思都不起——

　連猛1的身子都不饞，你太監！

　看不到，就不饞。

　不看不看王八泡澡！

　倏地，顧玨身邊蕩起不尋常的漣漪。

　他將頭低回來，看到驚異一幕——

　一條巨大壯碩的金色尾巴在溫泉中曳動，與狂野體積相反，它的鱗流麗瀲灩，光透過泉水的面，即使白霧環繞，仍能看見在水中熠熠生輝的它，幽光流轉之間令人舍不得移開目光，極具存在感。

　尾巴！

　難道元帥是人魚！？

　顧玨腦海立刻跳出《海王》的形象，有尾巴的肌肉猛男。

　還是說……

　真是王八尾巴！

　“不好意思，”段修燁難得地現了窘色，抬手掩住額頭，將濕發攏至腦後，現出深邃漂亮的輪廓，水珠從眉心滑落到鼻尖：“我放松下來的時候，有時會控制不住。”

　“沒事，大哥尾巴挺好看的。”

　顧玨真心誇獎。

　哪個華夏人會不喜歡金子呢！

　不過元帥是什麽種族來著？當驚詫退去後，顧玨想起來自己查過資料，很肯定不是人魚這麽唯美浪漫的生物，瞧這金鱗閃閃，多半是龍了，他脫口而出：“大哥和公爵真是天生一對的龍鳳配。”

　……

　“不，”

　聽到這句話，段修燁立馬將露出尾巴的輕微尷尬拋諸腦後，斬釘截鐵地否認：“我和鳳傾絕對沒可能，我們之間的牆比生殖隔離更厚。”

　見他態度堅定，顧玨尊重他，沒順著這話題調侃。

　可是作為一名專業的，敬業的耽美文學作家——

　宿敵的傲嬌。

　愛在心裡口難開。

　寫作死對頭，讀作白月光，本質想偷摸大雞！

　這CP該死的甜美，誰攻誰受好呢？

　按照外表，鳳公爵就是不折不扣的傳統大美人受，花心半哉一朝被元帥攻吃得死死，從花叢中叼回家圈養。這是標準耽美文的發展，可以恰爛錢，但火不了。至於怎麽寫能火，得回去好好琢磨，這會就專心享受一下泡溫泉的美好時刻吧！

　“我挺喜歡的尾巴的，可惜精靈族沒有，”顧玨抬手摸摸自己的尖耳朵：“最明顯的體外特征就是耳朵了。”

　段修燁的目光落到他少了一角的右耳上。

　察覺到他的視線，顧玨主動解釋：“之前我養兄在我右邊耳朵上釘了一個監視器，普通手段拆不下來，當時也沒經濟條件找專家解決，我一來氣就將它連著肉扯掉了。之前鳳公爵推薦過可靠的整容醫生給我，不過我不打算讓它長回來了，等到了帝國就買喜歡的耳飾戴上去，做最酷的精靈。”

　段修燁意外。

　精靈纖弱的外表下，不僅又皮又活潑，還有桀傲不馴的靈魂。

　“你很堅強，”

　他意識到這裡好像該說點安慰的話，可惜搜腸刮肚，也隻蹦出來乾巴巴的一句：“他會在監獄中為自己的行為贖罪，帝國不會輕松放過他。”

　顧玨嗯的應聲，閉目養神。

　段修燁看他是真的不介意，就任由龍尾在泉水裡蕩漾。

　沒一會，發現精靈小朋友泡得小臉發紅，兩頰暈開嫣色時，大元帥強悍地完全忽略掉了這可以拍下來當電影壁紙的誘人畫面，走到他身邊拍拍他的肩：“別泡太久，困就回去睡覺。”

　然而沒控制好力度，也沒想到他會放松到這地步

　大元帥這一拍，直接將顧玨拍進水裡了。

　“咕嚕咕嚕……”

　他急忙將水煮精靈撈起來，白生生的皮膚被泡得透粉，耳尖更呈半透明狀。精靈沒有花裡胡哨的體征，但無一處不美，只要靠近了仔細觀察，就會發現其聖潔靡麗的細節。要是讓鳳公爵來，他能當場用萬字長文讚美純種精靈的身軀——

　可惜這是大元帥。

　內心不僅沒有一絲波動，還有點責怪。

　原本昏昏沉沉的顧玨在嗆了水後醒轉過來，可神智仍沒醒透，睜著迷茫的眼睛看向眼前人。

　傳聞精靈是嬌貴的品種，很容易夭折。段修燁太焦急了，急得左邊眼瞼下冒出鱗片，約巴掌大的范圍，耀金欲滴，每一片皆像是燒融了的純金遇冷空氣後定成水滴型。

　好華麗的金鯉魚……

　Rua一下這隻金錦鯉，當場暴富！

　段修燁正憂心著，就見這隻皮孩迷迷糊糊的抬起手，捏住他臉上的龍鱗，還往外摳了摳，嘴裡念念有詞——

　“水逆退散，我必暴富……”

　錦鯉龍：“……”

　段修燁好氣又好笑，考慮三秒後將他扛到躺椅上放下來，被中斷了發財之爪的顧玨得到麻布袋同款待遇，顛了三下之後總算把智商蕩回正常值，反應過來自己有多失態——他泡溫泉時用的是以前的經驗，沒想到這具身體養了那麽久，還是比平均值更脆弱一點，剛泡舒服不久就犯暈了。

　被放到躺椅上後，顧玨趕緊坐起來要道歉：“對不起。”

　起字剛落，他就往後仰倒。

　要不是大元帥眼疾手快地托住了他的頭，他就要砸到後腦了。

　顧玨放棄掙扎，斷斷續續地道謝：“感謝……大哥……好人一生平安……”

　“下次注意點，要是一個人泡溫泉的話你就只能等警報響起，由機械救生員抬你去醫療室。”

　見顧玨不反駁，乖乖點頭，人也清醒過來，看著沒大礙的樣子，龍鱗便漸漸從段修燁頰上褪去，皮膚恢復平滑。他松口氣，鳳公爵交托給他照顧的人，要是在他手上出了事，得被他說到蓋棺入土那一天。

　段修燁也不想這隻冒冒失失的精靈受傷。

　等顧玨恢復行動能力後，段修燁又帶他去醫療室做了一套基礎檢查，才送他回房間休息。

　這麽麻煩人家，顧玨過意不去：“只是泡昏頭了，不用做檢查也可以。”

　“以防萬一，”

　訓導主任段修燁不讚同地掃過來，話裡多少帶了點訓小兵的嚴厲，意味著這事毫無轉圜余地：“不能這麽輕率對待自己。”

　顧同學點頭。

　從這抹眼神中，顧玨覺得大元帥真認為他有把腦子泡壞的可能性。

　段修燁：“明天你要是再想來泡，叫鳳傾陪著，別一個人了。”

　顧玨舉手捂住頭，短期內再也不想泡溫泉了。

　太尷尬，他只能對大元帥露出一個可可愛愛莫得腦袋的笑容，企圖萌混過關。

　目送走元帥離開後，顧玨休息片刻，在房間內衝了個溫水澡，連接上套房裡提供的光腦，將每日設定給自己的最低檔存稿字數完成後，沒什麽玩網遊的心思了，就打開評論區看看大夥有什麽新鮮發言。

　今日討論度最高的一個熱門評論，壓過了杠神的挑刺。

　[玉玉的小說裡都是權貴做1呢，太不公平了，權貴沒有受權嗎？嬌氣小少爺和工地猛1也很帶感啊！康康我，下本寫權貴0吧，讓我們用【消音】推倒地主！]

　不僅得到上萬的點讚，底下還就著話題熱議起來。

　[就是就是，推倒地主！]

　[公爵和參謀長已經上過場了，下一位寫什麽？皇帝陛下嗎？其實就本三十年帝國人看來，陛下真是極品美0，越是神聖不可侵犯，就越想嘿嘿嘿嘿……]

　[康康聯邦總統，不要再寵愛帝國了，他們已經得到太多美好的幻想！]

　[等等，你們忽略了元帥大人！]

　提議元帥和陛下的呼聲最高。

　顧玨唇角一勾，想起那個老大哥般的元帥。

　被隱藏的社交軟件滴滴地響起，顧玨點開來看，是榜一鱗先生的消息。

　尋覓逆鱗：「我認為元帥的題材不錯。」

　雙玉：「哈哈哈，這個題材太多人寫了，沒新意。」

　不過上輩子還是今世，元帥也是個超級熱門的題材。

　耽美小說裡的高危職業，明明是陛下的高級打工仔，亦阻擋不住他人對元帥做攻的趨之若驀，時髦值居高不下。

　尋覓逆鱗：「……」

　尋覓逆鱗：「真的沒可能嗎？不僅是我，有很多人也想看。當然，我只是建議，不要因為我經想打賞就改變你的想法，無論你寫什麽作品，是誰來做主角，只要好看，我都會支持的。」

　前提是好看。

　他不希望自己的任何發言，讓雙玉的作品變得不純粹了。

　顧玨看了一圈評論。

　大抵是因為陛下積威深，又多少帶了點帝國臉面的意思在，帝國讀者膽子再肥，下意識也大多傾向選擇看元帥做主角的，於是人氣的天秤就向著元帥傾斜了。

　顧玨沉吟。

　《大公爵》已經完結。

　有了光腦幫助，他時速飛快，光連載一本輕松過頭，他的確有雙開的想法，一是想存點錢看看以後要在哪裡買房，二是想寫本沒那麽正經的來調劑一下狗血濃度。

　雙玉：「我草擬一下新書文案。」

　寫什麽好呢？

　元帥文他實在看過太多太多了，光是他自己寫的，起碼就有兩本，吃那一年的科幻風紅利吃得盤滿缽滿。這時候，顧玨不由自主地想起陪玩了一整日的大元帥。見過真人後，要寫出那股碾壓般的強橫氣勢，其實不難。

　但認識本人後，還依著人來寫，有意識地把人當原型，未免有點不地道。

　在虛擬空間裡，鑽牛角尖的顧玨將重力調整成無，蜷起雙腿抱膝苦思。段修燁給他留下的印象太深刻，和“元帥”兩字死死地扣在一起，很難被別的取代。

　……

　顧玨在腦海裡草擬了無數的人設。

　不同的屬性堆砌，考慮它們能合成出來的化學反應，讀者評論區也被他翻了個遍，作頭腦風暴，最後靈光一閃——

　是了！

　讓他當受不就得了？

　一旦接受了這個設定，新世界的門徐徐打開，一切豁然開朗，文思如泉湧，源源不絕地撲面而來，簡直恨不得現在就碼到天荒地老，與光腦甜甜蜜蜜永不分開！

　顧玨揮筆定調——

　《元帥是粘人小嬌夫》

　愛他，就讓他當受！

　作者有話要說：

　愛他就泥塑他（不）

　這裡來談一下，顧玨為什麽對元帥和鱗先生反差這麽大的關系

　前面其實也提過一下，顧玨對網友很有保留，對讀者就更加保守了，回應也是回應對方對小說的喜愛，不會談到隱私的事情。相識的渠道很關鍵，小天使們也是，對網友要保持警惕~

　對顧玨來說，現實遇到的大元帥是有好友鳳公爵背書過的好人，相處下來確實還行，就稱兄道弟了，帥哥真好他愛了。

　元帥也不是舔狗，以他的能力，真要舔的話就不止這麽點打賞了，他是真心欣賞顧玨的小說。

　如果鳳公爵介紹來的不是元帥，是司凌雲，顧玨也會跟他玩得很開心，這裡還不是追求！追求的契機會是無可取代的瞬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