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長風看到的日記本上,記載了簡博翰十八年來深深的絕望。
他親眼見證了末日的到來,也試著掙扎過、努力過。
簡博翰試圖將夜晚的事情告訴其他人,卻害死了妻子司藍。這時他發現,夜晚在裡世界死去的人,白天會忘記裡世界的事情,如果強行告訴對方真相,知情者在想起裡世界的事情後,也會想起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因而失去生命。
他不敢再嘗試,抱著孩子在世界各地奔波,希望可以在裡世界中找到一個活人。
然而,世界這麽大,夜晚卻只有他與簡淮。
簡博翰不是沒遇到過危險,裡世界是一個唯心世界,在這世界中,被多人認可的“現象”會出現在現實中,人們被自己的想象殺死,直到裡世界中一個活人也沒有。
唯有簡淮這個出生於裡世界的孩子不受影響,而帶著他的簡博翰,幸運地被兒子保護了。
無數個遊蕩的夜晚,簡博翰終於明白,災難面前的人類是多麽弱小無助。他是個普通人,不明白末日為什麽會突然降臨,只知道偌大世界中僅有一人的孤獨是多麽絕望。
他心如死灰,宛若行屍走肉。他的精神狀態早已不正常,他用自以為對簡淮好的方式培養著兒子。
簡淮如簡博翰所願,成長得越來越出色,無論夜間遇到多少危險都面不改色。
裡世界的活屍是不會死亡的,就算今晚殺死它們,白天它們依舊會復活,等到第二個夜晚,這些活屍還會攻擊人。
簡淮卻在十六歲那年,真正殺死一個怪物。那位林叔叔原本是簡博翰送給簡淮練習的,他也沒有想到簡淮竟能殺死它。
見到屍體的時候,簡博翰知道時機已經成熟了。
法院判決簡淮在臨淵市第三精神病醫院強製醫療時,簡博翰想辦法讓自己在2021年成為院長,只要這份法人變更文件生效,他就可以在夜間最大程度地掌控醫院的情況。
這家醫院,是簡博翰留給簡淮最後的舞台。
只要簡淮能殺掉這醫院中所有的怪物,那麽2021到來後,他就不會畏懼任何危險了。
日記上最後寫著——
我無法將裡世界發生的一切告訴簡淮,我不能拿他的生命冒險。不過,如果他像我一樣在裡世界發現真相呢?
他大概已經不相信我的話了,不過沒關系,我會為他留下提示,他那麽聰明,會找到答案的。
我將“三不許”傳遍整個醫院,等待著簡淮有朝一日違反全部的規定,來到我的面前。
第一,簡淮住在病房四樓,他必須離開房間,在走廊中徘徊;
第二,刻意回想醫院的怪談,這麽做之後,簡淮就會發現自己的力量;
第三,整個醫院中,真正需要治療的“患者”大概只有我一個人,簡淮察覺到這件事就會來到我的辦公室。
我將記錄一切真相的日記放在辦公桌上,當簡淮違反“三不許”找到這個日記本時,他就會了解這個世界宛若“深淵”般的真相。
於是簡博翰,每個晚上都靜靜地待在辦公室中,等待簡淮察覺到真相的那一天到來。
可4月3日那一天,當簡淮真的來到辦公室前的瞬間,裡世界卻提前結束了。
大概是因為簡淮特殊的出生時間,也有可能是他的特殊力量導致的。誰也不知道答案,答案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簡博翰的想法永遠無法傳達給簡淮。
時長風拿著日記本想去找簡淮,或許簡淮無法看這個日記本,但時長風可以告訴他,簡博翰也只是一個絕望的人罷了。
就在此時,簡博翰利用怪談抓了王小帥,時長風只能暫時放下簡淮的事情去救王小帥,一上天台就聽簡博翰道:“時長風,帶簡淮離開這個世界。”
時長風還沒表態,袁飛航便喊道:“做你的夢去吧,絕對不可能!”
天台上的風很大,簡博翰聽到袁飛航的話,手稍稍松了下,王小帥在墜落的邊緣晃了兩下,他在寒風中瑟瑟發抖。
簡博翰從容地對時長風說:“我可以視作交易失敗了嗎?”
時長風下意識地摸了下腰間的日記本,他搖搖頭說:“我們從來沒試過將異世界的人或物帶回我們的世界,沒有人能確定後果如何,我不能冒這個險。”
簡博翰竟是道:“那樣也沒關系。”
他看了看王小帥:“4月2日凌晨,我已經在王小帥的鞋底放了竊聽器,你們說的話我全都聽到了,關於‘思維共鳴’和返回世界的方法我也知道。
“你們一定要王小帥想起引發‘思維共鳴’時發生的事情,我想這應該就是通道。
“王小帥在4月2日從頂樓跳下,決定放棄生命,他這個行為引發了‘思維共鳴’,來到我的世界。想要回去,應該是再重複一次當初的行為。
“如果我沒有猜錯,王小帥再一次墜樓的瞬間世界入口會開啟,你們必須同他一起才能返回自己的世界。
“要是他一個人先跳了,王小帥這把鑰匙就會先一步離開,你們失去鑰匙,就會永遠留在這裡。
“我猜得對不對?”
時長風與袁飛航沒說話,不過袁飛航臉色很不好,簡博翰知道自己猜對了。
他松開腳,僅用一條手臂的力量拉著王小帥,向時長風表現自己的決心。
“你說得對!”見王小帥馬上就要掉下去,袁飛航焦急地喊道,“但你現在推他下樓,世界入口關閉,簡淮就永遠不可能離開這個世界了!”
“哪又怎麽樣?”簡博翰有恃無恐地說,“和你們拒絕我有區別嗎?”
袁飛航一時語塞,確實沒區別,所以被威脅的是他們,而不是簡博翰。
時長風問道:“在13樓的時候,你為什麽要攻擊我們?”
以簡博翰對醫院怪談的了解程度,要抓王小帥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13樓的攻擊完全沒有必要,不僅傷不到他們,還有可能打草驚蛇。
簡博翰笑了下:“我想看看你們有沒有在這個世界上活下去的實力。
“我覺得,你們拒絕我的概率會更大一些,交易極有可能失敗。
“不過沒關系,簡淮走不了,我把你們留在這個世界也挺好的,有個人陪他。”
“你瘋了!”袁飛航不寒而栗。
簡博翰沒有理會他,他對時長風說:“我可以理解為交涉失敗了嗎?”
他看了眼王小帥:“你要是我們醫院的職工,我或許能免費幫你治療一下,可惜了。”
簡博翰的手從拉住改為推,一把將王小帥推下樓。
王小帥看著他漠然的神情,一時間竟忘了呼救。
或許就這樣死去也挺好,他本來就懦弱到放棄生命,“思維共鳴”不過是讓王小帥的生命延緩了三天而已。
王小帥閉上眼,認命地摔下去。
墜落的失重感沒有傳來,有個人從28樓的窗戶跳出來,一把抱住了王小帥。
他滿身的玻璃碎片,一手抱住王小帥,一手抓著窗戶框
穩住身體後,他一腳蹬在牆壁上,借力跳到天台上!
擁有這樣超人體能的,隻可能是簡淮!
簡淮將王小帥丟向時長風,時長風配合默契地接住王小帥。
時長風看向簡淮,卻見簡淮別開視線,沒有看他,而是轉身逼近簡博翰,用掌心匕首抵住簡博翰的脖子,顫聲問道:“簡博翰,你究竟想做什麽?”
簡淮在房中隱隱聽到了時長風三人的對話,知道他們不是這個世界的人,知道他們要走了。
簡淮本不打算跟上來,既然時長風不打算帶他,他也不會強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被放棄。
可是簡博翰白天發的信息令簡淮不安,他擔心簡博翰做什麽,猶豫許久,最終還是衝上了樓。
他落後時長風等人一段時間,又在13樓被蟲子們擋住,好不容易爬上28樓,鼓起勇氣衝進辦公室,這裡已經沒人了。
簡淮正在辦公室內找線索時,一眼瞥見王小帥從頂樓掉下。
他速度極快,行動力又是超出常人,竟是在這瞬間救下王小帥,來到天台上,見到正在對峙的幾人。
簡淮不知發生了什麽,天台上的情形讓他一眼便看出是簡博翰將王小帥推下樓的。
他果斷地把王小帥扔給時長風,自己去找簡博翰。
簡淮有著超出常人的能力,但在看到簡博翰時,他還是會害怕,拿著匕首的手在微微顫抖。
簡博翰毫不懼怕,他笑笑說:“這把匕首還是我送給你的。”
簡淮一愣,這明明是他從醫用車上偷的,怎麽會是……
簡博翰又道:“你入院的時候,我教會你識別各種神經安定藥,培養你的警惕心,讓你注意到自己的藥是超量的。入院以來,你一直沒吃藥,不是嗎?”
“你如我所願地長大了。”簡博翰慈祥地笑笑,伸手探向簡淮的臉。
“別碰我!”簡淮神經緊繃,見他的手伸向自己,手指一顫,匕首在簡博翰脖子上劃下一道血痕。
簡博翰仿佛不會疼一般,他握住簡淮的手,視線卻越過簡淮看向時長風:“時醫生,是我輸了,簡淮救了王小帥。”
時長風沒有說話,他內心激烈掙扎,簡博翰真的輸了嗎?
他想起白天在辦公室時,簡博翰讓他選一個,是選擇救王小帥還是簡淮。
那一刻,簡博翰就將時長風看透了。
“小淮,你知道嗎?裡世界死去的人會忘記夜晚發生的所有事情,從第一個夜晚開始。”簡博翰忽然道。
“我知道,你想說什麽?”簡淮始終保持著警惕,他對簡博翰充滿敵意和恐懼,面對這個人,他總是無法保持冷靜。
簡博翰向前走了一步,握住匕首的刀刃,匕首深深嵌入他的掌心,留下傷痕。
簡淮不由自主地松開匕首,後退一步。
簡博翰趁機奪過匕首,用沒受傷的那隻手握著,對時長風說:“時醫生,你是個好人對吧?”
“夠了!”時長風道,“你贏了,我答應你!”
“不夠。”簡博翰搖搖頭,舉起匕首,對準自己的喉嚨,向天台邊緣後退,退到半隻腳懸空的程度。
“你們在說什麽?”簡淮無措地問道。
簡博翰深深地看了簡淮一眼,苦澀地笑了下:“對不起,我始終不知道該用什麽方式愛你。”
說罷,他用力一刺,匕首深深地刺入喉嚨中,向後倒下,從高高的醫院頂樓墜下。
“簡博翰!”簡淮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在簡博翰舉起匕首時,他還在想必須和簡博翰保持距離,完全沒想到他竟能如此決絕地刺下去。
簡淮撲過去,抓住簡博翰的腳。
誰知一息尚存的簡博翰眼睛微轉,他適時地利用怪談,讓簡淮以為自己抓住的是一條蛇。
蛇是簡淮從小到大最害怕的生物,簡淮下意識地甩開那條蛇,手掌松開,簡博翰如斷線的風箏般掉入黑暗中。
簡淮想要跟著跳下去,卻被時長風從身後一把抱住,蒙住了雙眼。
時長風從未遇到像簡博翰這樣的人,他為了逼時長風帶走簡淮,利用時長風的善良,將簡淮逼到了極致。
“你贏了。”時長風低聲道。
他把手放在簡淮後頸上,手套電光閃過,精準地用電流擊暈了簡淮。
簡淮閉著眼,時長風低頭深深地看著他。
這是時長風做出的選擇。
“走吧。”時長風對袁飛航道。
“時隊,真的要帶他走?後果……”袁飛航嚴肅道。
“我負責。”時長風抱起簡淮,左眼溢出一縷黑氣,將簡淮裹在其中。
“我管不了了。”袁飛航背起王小帥,拿出一根鎖鏈綁住三人的手腕。
他們同時從頂樓跳下,時空之門在一瞬間開啟,四人消失在空中。
第二天一早,簡博翰睜眼,發現自己趴在辦公桌上。
“我怎麽在這裡睡了一晚?”簡博翰捏了捏酸疼的後頸。
他在辦公室呆坐許久,大腦一片空白。
有人敲門進入他的辦公室:“簡老師,上午十點有個座談會。”
簡博翰看了眼那人的胸牌,上面寫著“顧淮”二字,他想起來了,這是他的學生,一位在讀的博士生。
他盯著胸牌上的名字,舍不得移開視線。
“簡老師,你……”顧淮驚訝地看著簡博翰的臉。
簡博翰這才發現自己竟是滿臉淚水,他忙抽出桌上的紙巾擦擦眼淚,有些尷尬地說道:“年紀大了,淚腺可能有毛病了,我改天會去眼科掛個號。”
顧淮將座談會需要的資料放在簡博翰的桌子上,識趣地離開辦公室。
簡博翰擦乾眼淚,奇怪地搖搖頭。
總覺得好像……欠了某個人一句“我愛你”。
是誰呢?
簡博翰轉頭看向窗外,4月5日上午九點,陽光依舊耀眼。
作者有話要說:
——簡淮閉著眼,時長風低頭深深地看著他。
這就是封面上那一幕,我終於寫到這一幕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