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啊啊啊啊啊——”
王小帥尖叫著醒來,眼前仿佛飄著面部腐爛的女護士與簡淮的匕首,他雙手不斷掙扎,用力將面前的幻影推開。
他邊抵擋邊向後退,不經意間後背撞到一具溫熱的身體,他下意識側身一看,見前輩封永新正目瞪口呆地盯著自己。
“啊啊啊啊啊——”王小帥繼續驚叫,同時抱住封永新的腰說,“封哥你怎麽也來了,快跑啊!”
“跑什麽跑!”封永新一巴掌拍在王小帥腦門上,“你是不是做惡夢了?看看都幾點了?上午8點,我已經開始上班了,你下班趕快回家休息,能休兩天呢!”
封永新將驚慌失措的王小帥推到一邊,脫下外套,換上護工的製服。
王小帥張張嘴,四下張望,見自己正坐在備勤室的床上,窗外陽光明媚,已經是第二天了。
他抬手摸摸自己的臉和身體,從床下跳下跑到鏡子前左看右看,露出劫後余生的表情:“我沒死,我還活著,我活到第二天了,哈哈哈哈哈哈!”
見王小帥狀若癲狂,封永新貼牆橫移幾步,咽了下口水說:“小帥啊,反正你有兩天輪休,要不要順便在咱們醫院掛個號啊?別不好意思,現代人精神壓力大,谘詢治療一下不丟人的。”
“封哥!你在三院上班多久了?值過幾個夜班?”王小帥沒理會他的建議,而是問道。
“我上班有兩年半了吧,夜班的話……一般五天一次夜班,”封永新掰手指計算,“怎麽也有快兩百次了。”
“兩百次夜班,你一次都沒違反過這‘三不許’嗎?一次也沒好奇過嗎?”王小帥拿起手機,指著昨天封永新發的“三不許”規則問。
封永新皺皺眉,努力思索道:“好像……嗯……不太記得了,應該沒有過吧,能睡覺的夜班,誰會在走廊裡亂晃啊。”
說完封永新推著醫用車離開備勤室,留下王小帥獨自發呆。
不對、不對、不可能!王小帥拚命搖頭。
他們一起培訓時,很多人對怪談嗤之以鼻,堅定的無神論者是不會相信這種恐怖故事的。類似“三不許”這種規則,又沒有寫在醫院的規章制度上,經過正常培訓的人誰會相信啊!
封永新兩百來次夜班,一次也沒有遇到詭異事件的可能性太低了。
王小帥在狹窄的備勤室中走來走去,他是想回家的,不僅想回家,更想立刻寫辭職申請,以後再也不來三院上班了,比起工作,還是命更重要。
但是他不敢離開備勤室,王小帥生怕夜晚其實沒有過去,他看到的封永新只是個幻覺。
一直到上午九點,封永新推車回備勤室,見到王小帥驚訝地說:“你怎麽還不走?我藥都送完了。”
“我……”王小帥也不好解釋他懷疑封永新是個幻覺,便反問道,“送完藥?那個……簡淮也吃藥了嗎?他在病房裡嗎?”
“在啊。”封永新點點頭。
“沒、沒什麽特殊的事情嗎?”王小帥想起昨夜簡淮的匕首,就覺得手腕疼。
封永新:“特殊的事情……哦,他沒穿病號服,說是拿去送洗了,我一會去庫房給他找一套新的。”
王小帥:“……”
他忙看了手機上的日期,4月3號。沒錯,昨日是4月2號,時間確實流動一天,他沒有重複過昨天。
那……簡淮為什麽還沒穿病號服?
白天的護工是很忙的,封永新沒時間與王小帥閑聊,他喝了口水便又離開備勤室,留下王小帥一個人。
總是在這小房間裡待著也不是辦法,不管是回家還是交辭職報告,起碼要先離開這屋子!王小帥又磨蹭十分鍾,窗外的光線令他安心,他鼓起勇氣走出備勤室,看到走廊上來來往往的人員,微微松口氣。
王小帥知道自己應該馬上回家,再也不來三院,可此時此刻,他想起昨夜將他拽進病房的簡淮,以及……今天依舊缺少病號服的簡淮。
為什麽?
王小帥站在病房樓的大門前,再走一步就可以離開這可怕的地方了,可他的腳卻黏在地面上,無論如何也邁不出去那一步。
門前人員流動頻繁,像王小帥這樣釘在門前一動不動倒是少數。
門外走進幾個人穿著白大褂的醫生,當先一人身高足有185cm左右,從視覺上便給了王小帥一種壓製性的衝擊感。他修長的身軀就是天生的衣架子,將白大褂穿出了T台秀的效果。白大褂上面兩個扣子是敞開的,露出裡面黑色的緊身衣,明明是個醫生,卻給人種特種戰士的魄力感。
他帶著幾個實習醫生與王小帥擦肩而過,王小帥聽到一名實習醫生說:“時醫生,這名患者在服用……”
時?王小帥猛然扭頭,沒錯,他曾在醫院門診部主任醫師介紹上看到過這張臉,這張臉下面的名字正是時長風!
昨晚和他一同值夜班的醫生!
王小帥回頭衝向那幾名醫生,一把抓住時長風的衣袖,結結巴巴地說:“時醫生,你昨晚不是夜班嗎?今天為什麽不休息?”
時長風側身看向王小帥,聲音低沉渾厚:“我今天與同事換班了,你是哪位?”
“我叫王小帥,是新來的護工,昨天第一次夜班,時醫生,你昨晚有沒有遇到……什麽奇怪的事情?”王小帥用力攥著時長風的衣袖,仿佛要從這字跡有力的人身上汲取勇氣。
“除了急診科醫生外,其他科室的值班醫生是可以睡覺的,不過要24小時待命,保持手機聯絡通暢。昨晚呼叫器沒響,也沒人打電話,我睡到天亮。你這麽問,難道昨晚有病人狀態不好嗎?”時長風滴水不露地問道。
騙人!凌晨12點所有呼叫器同時響起,怎麽可能沒聽到……王小帥搖搖頭,松開時長風的衣袖,張張嘴發出沙啞的聲音:“我昨晚也是,什麽也沒聽到。”
“如果你有什麽困擾,等查完房,午休的時候可以來找我。”時長風並不介意王小帥的一驚一乍,仍舊溫和地說道,他的聲音充滿包容力,令人十分安心。
時長風說完便帶著幾位醫生去查房,他們從一樓查起,王小帥看著一行人的背影,忽覺心中發寒。
他昨晚經歷的,真的只是幻覺嗎?只有他一個人看到那些詭異的事情嗎?
王小帥立在大門前,思緒亂亂的。
不,還有一個人,一個昨晚救了他的人。
王小帥沒有走出大門,而是反向衝上樓梯,他不敢乘坐電梯,生怕再遭遇什麽意外。一口氣衝到四樓上,王小帥猛地推開簡淮的病房門,見簡淮還是穿著昨天那件白襯衫,手上拿著本書,坐在書桌前看向衝進病房的王小帥。
簡淮整個人顯得乖巧又溫順,盡管身高比王小帥高出不少,但年輕的臉龐和略帶一絲迷茫的表情令他看起來是那麽脆弱,像個瓷娃娃般,纖細的手腕一捏就會碎掉。
王小帥關緊房門來到簡淮面前,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問:“你昨晚看到了吧?那個女護士?”
“嗯?”簡淮細碎的短發貼在臉側,他不解地說,“昨晚?我好像很早就睡了,發生什麽事了嗎?”
“難道我真的要掛號治療一下嗎?”王小帥倒退幾步,上下打量著簡淮,看到他身上的衣服,突然問道,“你怎麽不換病號服?我昨天明明給你新的了。”
由於昨夜護士的手腕被簡淮割斷,王小帥便格外關注手腕,他緊盯簡淮扣緊的衣袖,才看了數秒,便見簡淮伸手捂住了左手的袖口。
“那件有點大,不太合身。”簡淮乖順地說,“今早送藥的護工大哥說要給我拿一套新的。”
“昨天我給你那套新的呢?你要是不合適,我放回庫房,還能給其他患者用。”王小帥試探地說。
說話間,他始終像著魔般望著簡淮的手腕,為什麽在他看向手腕時,簡淮會下意識地用右手擋住左手腕?
專注盯手的王小帥,沒注意到簡淮順從的表情沉下來,聲音也冷了幾分:“還是不用了,我穿過的衣服,就算不合適也不想給別人,記在我住院費裡就可以。”
“你的袖口系那麽緊,不利於放松心態。”王小帥鬼使神差地說,“就算不穿病號服,也要保證衣服寬松舒適,我幫你把袖扣解開吧。”
他緩緩靠近簡淮,只見這位病患單純地笑笑,銀光劃過,原本坐在桌前的簡淮幾乎是瞬間移動至王小帥面前,一把匕首貼在王小帥脖子上。
“你找死。”簡淮咬著牙一字一句地說。
王小帥被人用刀抵著大動脈,本應該害怕的。可當他看到簡淮從袖子中取出匕首的瞬間,竟是無比安心。
“你真的有刀,太好!”王小帥激動得語無倫次,“昨天發生的事情是真的吧?只有我一個人記得,我還以為自己瘋了,嗚嗚嗚嗚……”
他竟是感動地哭出來。
簡淮沉著臉看他一會兒,收起匕首,冷冷道:“滾吧。”
王小帥才不會滾,比起那些一問三不知的醫護人員,眼前這位精神分裂患者簡淮才令他更加安心。
“昨晚究竟是怎麽回事?三院每天晚上都會這樣嗎?就我一個看到了嗎?你怎麽一點也不驚訝?昨晚你對我做了什麽?我為什麽會在備勤室醒來?‘三不許’到底……”
“閉嘴!”簡淮伸手扣住王小帥的後腦,一掌將他的臉按在桌面上,阻止他繼續發問。
王小帥鼻子撞得酸痛,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即使如此他還是堅持問:“你力氣怎麽這麽大?”
簡淮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病人,卻能一刀砍斷護士的手腕,每次移動到王小帥面前都快得令人反應不過來,爆發力與瘦弱的外表完全不成正比。
簡淮瞧著鍥而不舍的王小帥,忽然歎口氣:“你回家吧。”
所有人都在勸他回家,王小帥反倒產生了逆反心理,他說:“發生這麽多事,我怎麽能安心回家?”
他還要刨根問底,簡淮卻一把捂住他的嘴。
簡淮側耳在門邊細細聽了片刻,面色頓時蒼白。他口中道:“來不及了!”
說罷,簡淮打開衣櫃,一把將王小帥塞進櫃子中,食指抵住嘴唇,對他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緊接著王小帥看到簡淮手指靈巧地轉動那柄匕首,匕首瞬間沒入他的衣袖中。
簡淮關上衣櫃門,飛快地坐在桌邊看書,與此同時,房門打開,一個面容與他有五成相似的中年男人拎著水果走進來,男人溫柔地說:“小淮,我來看你了。”
“簡教授。”簡淮冷漠地打招呼。
簡教授面上閃過一絲失望,把水果放在桌上,有些低落地說道:“你還是不肯叫我爸爸。”
“是簡淮的爸爸?那為什麽要把我塞進櫃子裡?”蜷縮在狹窄空間中的王小帥疑惑地想著,“我是護工,出現在病人房裡很正常,幹嘛要藏起來?”
簡淮沒說話,簡教授低落的嗓音很快變成寬慰,他揉揉簡淮柔軟的頭髮:“我知道你覺得自己不配當我的兒子,不過沒關系,爸爸會耐心等著你的。畢竟,你從小就有毀掉自己喜歡的事物的習慣,所以不想太親近我,對不對?”
王小帥一愣,這是……一個爸爸該對患有精神分裂症的兒子說的話嗎?
簡淮沒有答話,室內只有簡教授的聲音:“我給帶來了你最愛吃的草莓和西紅柿,我去洗一下。”
塑料袋“嘩啦”“嘩啦”的響聲後,簡教授“啊”了一下:“路上趕太急,草莓全部擠爛了,黏糊糊地攪在一起,有點血肉模糊的感覺,不過吃起來和完整的草莓味道應該沒什麽差別,還要吃嗎?”
“壞了就扔掉。”簡淮平靜地說。
“哦,你住院太久,我險些忘了,不管有多喜歡,只要壞掉了,你就會毫不猶豫地丟棄。”簡教授道。
他把擠爛的草莓和西紅柿扔進垃圾桶中,被窗外燦爛的陽光晃了下眼睛:“這間病房光線真好,太明亮了,這讓你很不舒服吧?”
光線好為什麽會不舒服?恐懼緩緩湧上心頭,王小帥不由捂住嘴,生怕呼吸聲過重被這位簡教授聽到。
明明是白天,簡教授也是人,為什麽會給人一種比昨晚還可怕的感覺?王小帥心臟狂跳起來,他一手捂嘴,一手壓住心口,緊張到幾乎要窒息。
“你從小就不喜歡太亮的地方,我特意空出地下室,讓你住在那裡。”簡教授坐在簡淮身邊,握住他的手,用滿懷深愛的聲音道,“我會盡量滿足你所有的要求,小淮,你什麽時候能叫我一聲爸爸呢?”
“你離我遠點。”簡淮的話語中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顫抖。
簡教授無視他的抗拒:“你的手好涼,像小時候你喜歡養在地下室的蛇一樣。小淮,我記得你從小就喜歡蛇,住院這麽久沒有寵物陪伴會不會很難受?爸爸幫你偷偷帶來一兩條好不好?”
“你、滾。”簡淮一字一句地說。
簡教授難過地歎口氣:“身為國內首屈一指的精神科院士,竟然沒辦法治療我的兒子,我真是……沒用!”
——院士?王小帥想起來了,培訓時老師講過,國內精神領域第一人叫做簡博翰,在心理學領域獲得了“院士”的終身榮譽稱號,他最傑出的貢獻是通過心理暗示與乾預治療病患,療效顯著,目前正在試點醫院推廣。
這樣一位院士,怎麽會不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對原本就患有精神疾病的兒子是毀滅性的打擊?
“叮鈴鈴——”忽然響起的鈴聲讓王小帥嚇了一跳,他猛地一看,竟是自己的手機在響,是老媽打來的。
“什麽聲音?手機?自從你住院後,除我之外就沒人會聯系你了吧?難道你交了新朋友嗎?”簡教授說。
他循著聲音,看向藏著王小帥的衣櫃。
怎麽辦怎麽辦?王小帥急得眼淚要掉下來,他是按掉手機還任它響著?
簡教授起身走向衣櫃,手伸向櫃子門,這時簡淮忽然道:“那是我從護工的儲物櫃中偷來的,你別碰,會留下指紋。”
“哦?”簡博翰笑了,“你還會做出這麽叛逆的事情啊。”
“是啊,”簡淮轉過臉,直視父親,露出與他一模一樣的笑容,“我突然想試試偷竊的感覺,還挺好玩的。你說,我用他的手機,給他的親人發送一條類似遺言的信息會怎樣呢?”
“只不過是惡作劇罷了,家人很快就能反應過來,”簡博翰遠離衣櫃,“不過他要是真的失蹤了,就不一樣了。”
“是啊。”
父子相視一眼,同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王小帥緊張得想要乾嘔,他馬上就撐不住了。
就在此時,門外傳來敲門聲。
簡淮微訝,竟然還有人來他病房時會敲門,大家都是直接推門進的。
房門打開,時長風帶著幾個醫生走進:“簡淮,查房了。”
“簡教授,您也在?”時長風道。
“來看小淮,”簡博翰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情緒,“我才兩天沒來探視,小淮的主治醫生就更換了嗎?好像沒有人通知我這位家屬。”
“我也是剛交接工作,我叫時長風。”時長風對簡博翰友好地伸出手。
聽到他的話音,王小帥此時才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