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明是瑤山劍派的一名道童。
雖說“瑤山”這個名字聽著還算風雅, 但若細細算來, 修真界裡十有八九都沒聽過。
幸而此次道尊合籍廣邀天下宗門, 這才能讓他們這種小門小派, 有機會來青雲劍宗瞧瞧。
身為剛剛引氣入體的內門道童,童明本是跟著長老宗主前來賀禮, 誰成想只是一轉頭的功夫便迷了路。
左等右等也沒見人路過, 他乾脆咬牙跺腳,悶頭朝著北邊走。
今日的青雲劍宗熱鬧極了,無數嬌豔靈花反季盛放爭奇鬥豔,仿佛要把所有的美都獻給此刻。
從未出過宗門的童明見識甚少卻很機敏, 他雖不知那看起來充滿靈韻的花花草草價值幾何,但卻能清楚地察覺自己的身體輕快許多。
傳說中的仙境也不過如此了吧?
體內靈氣活潑歡快地自動運轉, 童明望著遠處那座雲霧繚繞的山峰,偷偷在心裡嘀咕。
那是一座看起來相當陡峭的孤峰。
明明外界已值盛夏, 它卻好似仍匯聚著人間種種溫柔春光,童明極盡目力, 隻瞧得那嫋嫋雲霧下,皆是蒼翠蔥蘢, 玉樹瓊花。
他年紀尚小,還不懂得那許多文縐縐的雅詞, 只是比起凡間美景, 眼前的一草一木都光華內斂, 透著股說不出的神妙。
童明心中好奇, 抬腳往前走了兩步。
然後他便被一名看著木呆呆的年輕弟子攔住。
早就在確定出門前做過功課, 認出對方穿著青雲劍宗內門弟子服的童明,連忙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禮。
然後他便從那位叫做“陸仁已”的師兄口中,得知這裡是問劍峰的山腳。
“霍止道尊的問劍峰?”想起自己曾經聽其他道童聊過的八卦,童明驚訝地睜大眼睛,“可傳言不都說,問劍峰上滿目皆白風雪肅殺?”
聽到這話,站在陸仁已身後的女修不禁撲哧笑出聲來:“小娃娃,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天下皆知我們江長老的身嬌體弱,尊上這問劍峰,早就變成四季如春再無雨雪的好去處啦。”
四季如春,再無雨雪?
世人皆知問劍峰上的嚴寒是因那位尊上悟道所致,如今對方違抗天意逆轉時令,心生向往的童明不禁咂舌:“這……這得花多少靈石才行?”
“不多不多,就這個數,”豎起五根手指晃了一晃,性格更活潑些的女修大方講解,“重點還是那條尊上親手取來的極品靈脈。”
五萬靈石!極品靈脈!
做夢也沒幻想過如此奢侈的布置,童明張大嘴巴,隻覺得面前仙氣渺渺的問劍峰霎時變作了一座金燦燦的寶山。
而他所不知道的是,這足夠尋常修士修煉十數年的五萬靈石,不過是維持問劍峰藥泉陣法一月的花銷。
早已習慣近來外客對問劍峰展露出的豔羨驚訝,負責維持秩序的陸仁已搖頭:“你叫什麽名字?是哪個宗門的?吉時將至,我得盡快帶你去正殿才好。”
聽到師兄提起吉時,其他跟著陸仁已巡邏的內門弟子頓時議論紛紛,看上去倒比童明這位外客還要興奮,修真界的宗門向來不禁禦劍飛行,懸於半空的童明心驚膽戰地踩著靈劍,甚至能聽到耳邊呼呼的風聲。
還有那些與風聲相伴的八卦。
“合籍大典,不知江長老會穿紅衣嗎?”
“一般來說都是這樣,還有尊上,定然也會和往日的打扮不同。”
“可我隻想再看一眼江長老的尾巴和耳朵,話說回來,尊上與江長老的孩子會是隻小狐狸嗎?”
“那定然要像江長老一般可愛漂亮!”
“可不是麽,我聽說前段日子那些想挖牆角的男男女女,全都被咱們江長老的容貌品性折服。”
“哎……江長老他哪裡都好,就是性格著實太軟了些,要是換做是我,定然要把他們統統打下山去。”
一句句真情實感的誇讚接連入耳,童明定了定神,仰頭看向那位神色十分古板的師兄:“那位江長老,真有如此好嗎?”
——怎麽說也是曾在妖族闖下赫赫威名的渡劫大能,就算其他都是真的,性子軟這點也像作假。
然而陸仁已卻不知該如何回答。
說江長老性格好嗎?
可對方曾用一個眼神就把他嚇退三步;
說江長老性格差嗎?
但問劍峰上兩位天資出眾的少年被對方教導的和氣有禮,連帶著道尊臉上都有了笑容。
思前想後,陸仁已只能這樣回答:“他確是長得極漂亮。”
妖修美貌者甚凡,但能像江長老這樣不流於豔俗的狐狸,數來數去也只有一個。
等待許久的童明:……漂亮?極漂亮?
你們青雲劍宗在搞什麽?分辨善惡只看臉嗎?
然而他這番義憤填膺的腹誹還沒有持續多久,便被立於人群青年的一個回眸,徹徹底底地擊得粉碎。
明明周圍還有許多樣貌出色的男修女修,可那位身著繁複紅衣的青年就是能像團火焰般吸引所有目光,不知是聽到了什麽趣事,他酷似桃花的鳳眼微微眯起,嘴角的笑容輕易便叫百花折腰。
慵懶,寫意,活色生香。
仿佛天道獨獨將世間七分靈動都勻給了他。
——怪不得。
怪不得那位尊上會如此喜歡他。
直到被送回本門長老身邊,童明還雙眼發直,怔怔想著剛剛的笑。
“在看什麽?”依次和相對熟悉的各宗掌教打過招呼,霍止牽著自家狐狸,隨意選了個僻靜地方坐好。
他穿著一身和青年同款卻更簡潔的大紅喜服,原本好似山巔雪的眉眼,也因此多了三分柔和。
想起剛剛和0527的閑聊,池回忍笑:“陸仁已……”
這個名字真是越聽越想吐槽。
“我看你最近是愈發膽大,典禮當前還想著其他男修,”眉梢微挑,霍止屈指敲敲對方額頭,“該罰。”
清楚對方的懲罰多半和搞顏色脫不開關系,做好覺悟的池回也不害怕,反而還挑釁似的勾起唇角:“好啊,那我等著。”
新婚道侶躲在一旁打情罵俏,被術法隔絕在外的衝和只能拚命使著眼色:吉時將至,若是兩位正主再不上台,整個典禮都要亂套。
許是他老媽子似的念叨終於起了成效,欣喜於道侶熱情的霍止輕抬眼簾,瞬間便與青年並肩拾階而上。
天地寂靜。
哪怕沒有人站出來維持秩序,觀禮的修士們卻還是下意識地閉上嘴巴。
並非由於某種對道尊、霜息、乃至青雲劍宗的敬畏,而是每位賓客都能看清,對方此時神情的鄭重。
在這一刻,他不是道尊,他只是霍止。
一個要與心愛之人合籍的男修。
自此之後,天道為證,神魂相連,無論是得證飛升的無上氣運、抑或是雷劫加身的苦難磋磨,漫漫修真路,他們終將攜手走過。
“當——”
鍾敲九響,四海來賀。
青雲劍宗的護山大陣適時開啟,整個天空都被籠上一層夢幻絢麗的光。
白玉高台之上,池回任由男人握住自己的手,緩慢且鄭重地,將那張印有彼此心頭血的祭文以香引燃。
嫋嫋青煙升騰,兩道暗藏法理的淺色弧光穿透護山大陣,輕飄飄地落在兩人眉心。
提心吊膽許久的池回松了口氣,暗自慶幸天道沒讓這樁喜事出錯。
那是一種十分玄妙的感覺,好像彼此的心被無形的紅線連在一處,池回能清楚地感知到對方的安危、甚至能隱隱讀出對方的心情。
不過霍止此時的怔愣,只需用肉眼便能看出。
難得見到對方如此失態的模樣,池回忍不住調笑:“尊上可是悔了?”
“你……”薄唇輕啟,紅衣道尊眼神複雜,像是在看身側的青年,又像是在透過對方尋找什麽。
池回心頭忽地一跳。
然而男人最終卻什麽也沒多說,他只是微微俯身,緊緊將青年攬進懷中:“你是我的。”
——永不後悔。
台下來觀禮的賓客立即很給面子地鼓掌。
尤其是青雲劍宗的女弟子們,更是激動得險些將巴掌拍紅。
“咳咳……”實在沒想到自家師弟墜入情網後會如此膩歪,說完場面話的衝和假咳兩聲,邊捋胡子邊使眼色,“禮成,咳,禮成!”
在第三句禮成被對方咬牙切齒一字一頓地說出前,緊抱媳婦的道尊終於舍得松手,堪堪給了自家師兄一個回禮。
莫名憋屈的衝和:……
瞧瞧這難掩得意的眼神,欠揍,當真欠揍!
對自家道侶拉仇恨的能力歎為觀止,池·和事佬·回連忙轉頭,又甜又軟地笑道:“謝謝師兄!”
瞧出師弟眼底濃濃醋意,扳回一局的衝和當即神清氣爽,惱到翹起的胡子也跟著放下。
暗中錄像留念的0527在識海裡捧腹打滾,嘲笑這兩個加起來快幾千歲的“老頭”還這麽幼稚。
美酒佳肴靈果靈泉不限量地提供,足夠所有趕來觀禮的賓客盡情論道,仗著無人敢攔住自己灌酒,向來我行我素的霍止抓準時機,輕松帶著自家道侶開溜。
於是,等應付完一眾宗主掌教的衝和回過神來,他桌上便只剩一隻翅膀有字的傳訊紙鶴——
“洞房。”
“勿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