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作風相對開放的江湖兒女, 也很少有人會把這事兒放在台面上說,到底還顧及著紅葉山莊往後的名聲, 中年莊主暗暗衝身旁小廝使了個眼色,立即便有下人主動上前將玩家引至客房。
作為與寧舒雲好感度最高的“夫君”, 無需任務提示,霍淮便當仁不讓地陪在對方身側, 安靜聽著耳邊沒有營養的寒暄, 他才知道這紅葉莊主姓楊名雄,因得世代安居一隅鑽研機括之術, 這些年來在江湖上便顯得無甚名氣。
然而,盡管機關暗器常常被視為旁門左道,行走江湖卻依舊需要此類物件防身, 尤其是近幾年大量遊戲玩家的湧入,更是讓為鐵匠鋪提供低級圖樣和高級成品的紅葉山莊賺得盆滿缽滿。
——畢竟對於青衫客這類注重結果的玩家來說,無論用什麽方式方法, 只要能成功推倒boss就好。
佔山為王,財大氣粗,怪不得這紅葉山莊先前的態度那樣蠻橫……
邊思考邊記下沿途的路線, 霍淮發覺白衣青年的臉色確實比先前好上許多,受傷的手腕還系著那條對方貼身放置的手帕,黑衣劍客看著自己緩慢回復的血條, 突然很感謝先前那個莫名其妙的滴血任務。
“寧大夫的要求著實難辦, ”親自將兩人迎至待客用的前廳, 紅葉莊主楊雄揮退婢女在主位坐好, “若是那混帳小子還在莊內,我家婉兒又何須受這等苦楚?”
苗疆噬心蠱的威名他也曾有耳聞,如果不能及時得到合適鮮血供應,那蠱毒發作的滋味著實難以忍受。
雖說這噬心蠱很難養成,但只要倒霉遇上,中蠱者幾乎十成十都無法擺脫,楊雄先前也想過就此順水推舟送女出嫁,可偏生他家婉兒是個倔脾氣,斷情後死活都不肯同意為這種理由搭上一生幸福。
而那來自苗疆的混帳小子,也在聽說這事後負氣離開。
“他在走前留下了些摻血的藥丸,所以婉兒現在只是昏迷不醒,”將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複述一遍,楊雄顯然不想再提這樁家醜,“先前為診金招搖撞騙的庸醫實在太多,平白耽擱了三月時日,眼瞧著那藥就快用盡,我一心想請同受其害的寧大夫您登門做客,莊上的行事便有些欠妥。”
[6666,不愧是善於經商的莊主,甩鍋甩得這麽清新脫俗。]
[我敢打賭,他最開始肯定是要直接抓寧大夫來給女兒治病。]
[畢竟咱們江湖都是靠拳頭說話。]
[我說你們都沒注意到重點嗎?‘同受其害’,說明寧美人也有中蠱!]
[霍神的隱藏任務……細思恐極。]
有擅長隱匿的玩家聽牆角轉播,論壇上關於這段劇情的討論也迅速蓋起高樓,氣定神閑地端著茶杯聽故事,池回並不在意自己身中噬心蠱的事情被外人知曉,因為他本就打算動用玩家的力量找到相關線索。
“貴莊護衛也被寧某朋友所傷,這件事情便就此揭過,”想起那兩批送了玩家大量經驗獎勵的可憐打手,白衣青年臉上的笑容頓時真摯幾分,“只是萬魂谷今日特意派了黎妙音長老前來‘請’我做客,若舒雲繼續留在此處替令愛診病,怕是會為紅葉山莊帶來不少風波。”
前幾日才做過相同的事情,楊雄當然知道青年口中的“請”代表什麽,雖說紅葉山莊向來不願插手江湖是非,可這魔教魁首萬魂谷的赫赫威名,恐怕只有最偏遠的小門小派才會沒有聽說。
整整十二年過去,縱使還有人記得那“秋霜切玉,一劍登仙”的傳說,也很少有人會清楚地記得對方的本名,完全沒有認出眼前青年的身份,楊雄猶豫兩秒才緩聲開口:“不知寧大夫和魔教有何過節?”
有何過節?
把他們前任頭頭一劍劈了要怎麽說?
覺得這話乍聽起來著實離譜,白衣青年放下茶杯,認真斟酌起用詞:“也沒什麽,就是多年前的一點私人恩怨。”
多年前?
瞧著對方至多二十余歲的年輕長相,楊雄顯然不認為一個小孩能惹出什麽巨禍,暗暗在心底松了口氣,他再次端起上位者的威嚴,沉著嗓音給出承諾:“既然如此,只要寧大夫能治好小女,紅葉山莊便會給你庇護。”
“還有那苗疆小子,山莊上下也會繼續找尋他的行蹤。”
滿臉懵逼的池回:……給我庇護?
就怕你們到時候後悔得想哭。
送上門的便宜不要白不要,余光瞥見紅葉莊主那自信滿滿的模樣,池回配合頷首,暗暗決定要對那楊婉的蠱毒更認真些。
條件談妥,池回便似模似樣地提著隨車帶來的藥箱趕往楊婉的閨房,盡管此時仍然講究男女大防,但人命關天,楊雄到底還是選擇了妥協低頭。
“的確是噬心蠱。”
負責照應、或者說監視的婢女就站在屏風外等候吩咐,白衣青年大大方方地拂開下擺坐在患者床邊,低頭仔細端詳著對方眉心那點紅痣。
常言道:久病成醫,當年原主時常因為越級挑戰而受盡內傷,次數多了便開始自學岐黃之術,更何況《俠客江湖》是由數據構架出的虛擬世界,根本沒有任何信息能瞞過0527。
“等等。”
眼看青年就要將指尖搭上楊婉的手腕,強硬跟來的霍淮心下一急,連忙扯了自己身上那條手帕丟出。
潔白絹面上還有點點紅痕殘留,發覺對方正面帶訝異地瞧著自己,黑衣劍客乾咳兩聲,眼神飄忽地尋了個借口:“男女授受不親。”
果然是醋缸。
暗戳戳地在心裡偷笑,池回從善如流地隔著手帕替楊婉把脈,時間一點點地流逝,注意到青年眉頭微蹙,霍淮拋掉尷尬湊近對方:“如何?”
“比我的情況要好,”咬耳朵般地輕聲答話,池回倒也不怕被屏風後的婢女聽到,“正因為蠱蟲和宿主都在沉睡,這位楊婉姑娘反而感覺不到任何痛苦。”
——換句通俗的話來講,對方現在大抵就和寧舒雲先前躺在棺中的狀態類似,只不過原主是依靠浩瀚內力護體,楊婉則是依靠情郎血液舒緩。
且不提在戀人體內種下噬心蠱是對是錯,但能在臨行前做出這樣堪稱體貼的布置,那位苗疆小夥怎麽看也不像是楊雄口中的負氣出走。
“你總是會很疼嗎?”對可能觸發的解謎任務毫無興趣,霍淮忍不住去碰青年稍顯單薄的肩膀,“其實那些血液只是小事,你完全可以隨時來找我幫忙。”
“比起上癮,我可能更喜歡讓人清醒的疼痛,”默默將楊雄提供的藥丸倒在手心輕嗅,白衣青年嘴角上揚,“這配方的確有點意思,若是改良得當,舒雲或許就不必再年年月月賴在夫君身邊。”
“你要走?”
顧不得屋內還有旁人,霍淮一把按住對方的手腕:“去哪?”
可還沒等青年做出回應,聞到熟悉味道的楊婉便發出一聲低不可聞的喃喃,盡管意識仍然處於混沌之中,但她卻還是蹙著眉,本能般地向著那摻血的藥丸靠近。
按照莊主楊雄的說法,楊婉應當早已對那苗疆男子斷情才對,可池回看著對方昏沉中難掩掙扎的神情,總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
果然是因為噬心蠱嗎……
“舒雲,”半點沒有因楊婉身上的異變而分神,黑衣劍客固執地將問題重複一遍,“你要去哪?”
“夫君怎地這般激動?”細心護住掌心藥丸跌回瓷瓶,白衣青年古井無波地抬眸,“全息遊戲這東西,總不能玩一輩子吧?”
全息遊戲。
乍然被這四個大字砸到頭暈眼花,霍淮呆愣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都知道?”
“原本只是些無意間聽來的渾話,”收回搭在楊婉腕上的手帕,白衣青年淡定挑眉,狹長鳳眸微揚,“不過從夫君的反應來看,此事果然是真的。”
“其實仔細想想也有許多破綻,比如習武之人總有自己的風格特點,近來的俠士卻總能將所有招式施展得一模一樣。”
“以往思索這些事時總感覺像隔了層霧,直到那日聽到‘全息遊戲’這四個字時,舒雲才恍然大悟茅塞頓開。”
“人生在世難得糊塗,我本不想和夫君談論這些,但親眼見到此情此景,舒雲難免會有些兔死狐悲之感。”
許是被楊婉渴求血液的模樣刺激,白衣青年收起笑意的眉眼顯得格外冷冽,發現男人正神情複雜地望向自己,他彎彎雙眼,再次像往日一般展顏:“當然,舒雲並沒有要責怪夫君的意思,只是世事難料,作為你們口中的NPC,我總要為以後做些打算。”
“若噬心蠱終究無解,這藥丸便是舒雲最後的指望,”掙脫不開男人握住自己的手,白衣青年仰頭望進對方的眼睛,“畢竟我總不能總是靠著發布任務讓你幫忙,不是嗎?”
任務?
去TM的任務!
深覺對方這副時刻準備和自己劃清界限的模樣格外刺眼,霍淮指風一掃隔空點中婢女的睡穴,而後用力拽著青年走向房內最隱蔽的角落。
單手縛住對方的雙腕按在牆上,被怒氣衝昏頭腦的黑衣劍客跟隨本能低頭,狠狠吻住白衣青年微張的唇——
“任務?”
“這也是你給我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