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教室的些微混亂,蕭嵐假裝也在看熱鬧,實際上則是趁機觀察著在場的學生們。
之前校長韋爾德夫人說科裡夫學院是為了特殊的孩子建立的,但這間教室裡的學生除了個別幾個看起來身體有殘疾或者智力有些障礙,大部分怎麽看都很正常。
甚至就目前的情況來看,他們都有著少年人的活潑與熱情,和同學的相處也很自然,跟蕭嵐原本猜測他們或許心理上有問題也對不上號。
目前還看不出這些學生們究竟特殊在什麽地方。
玻璃杯打翻的聲音此起彼伏,各種亂七八糟的狀況層出不窮,洛邁開長腿快速地在學生們的座位之間移動,像個忙碌的救生員。
他的臉上還掛著微笑,迅速而得體地處理了學生們搞出來的狀況,心裡卻對於人類的迷惑行為產生了新的認知——
人類,果然是很難理解的生物。
學生們出狀況的熱情越來越高漲,後來韋爾德夫人不得不宣布,在課堂上失誤太多會被扣分,才阻止了幾個學生試圖在燒杯裡研究爆炸的舉動。
到了下課的時候,蕭嵐跟著學生們一起收拾好桌面離開。
而洛則是跟著校長一起走的。
看來兩人暫時是沒有機會一起行動了,不過這樣從兩個角度來尋找線索也不錯,畢竟學生的身份在校園裡有著不少的障礙。
——
回到寢室。
科裡夫學院的寢室都是單人間,不存在晚上學生們互相干擾的問題,寢室裡十分安靜,看起來可以睡個好覺了。
洗漱完後,蕭嵐躺在床上,突然覺得室內寂靜地有點過分。
他在遊戲裡的時候,向來是和洛一起行動的,哪怕是睡覺的時候兩人也大多都在一起。在現實或者玩家駐地裡,兩人也不過是一牆之隔而已。
像這樣完全分開,好像是很難得的體驗。
蕭嵐竟然覺得自己有些不習慣了。
習慣,真是一種再可怕不過的東西。
躺在床上,蕭嵐從儲物空間裡拿出了第一次遇到洛的時候的那個信封,信封還是當時的模樣,歐式的造型,不大講究的紙張,上面還是用那個熟悉的字跡寫著“洛”。
只不過道具說明從他們第一次遊戲通關之後就從“這是張冬對你的認可,因為你比他還窮,但這個信封怎麽看都像是隨便拿的超·市·滯·銷·貨”,變成了“您的生命將永遠有我的陪伴,直到一切的終結”。
蕭嵐的指尖摩挲著信封的表面,回憶起兩人剛剛見面的時候,那時候的他只是個一臉懵逼的新人,而洛也只是一個黑漆漆的影子。
想起來仿佛是很久之前的事情,實際上也不過是幾個月而已。
蕭嵐正盯著信封發呆,信封上的字跡卻突然變了:
【有事嗎,先生?】
蕭嵐一愣,沒想到突然會面對這個問題,心裡還有一丟丟沒來由的發虛,就像是乾壞事被抓包了一樣,但是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在虛什麽。
見蕭嵐沒有回應,字跡再次改變:
【信封裡有我的部分本體,您如果有什麽事情的話,可以在信封上寫字來和我交流,我都可以感覺得到】
【不過,聲音是無法傳達過來的】
信封裡有洛的部分本體,之前洛就跟他說過,蕭嵐當時沒有細想。
現在被提醒了他才反應過來,信封裡是洛的部分本體的話,那他剛剛豈不是在摸……
不僅如此,以前蕭嵐還在信封上面寫過字呢,把洛的臉和身材帶入進來的話,那個畫面未免也太刺激了一點。
快停下……不能細想……
蕭嵐拍了拍自己的臉,讓自己往奇怪方向奔馳的思維快點停下。
他趕緊在信封上找了個角落,寫到:
【沒事,我不小心拿出了信封而已】
【晚安】
寫完他又有點後悔,晚安個屁啊,洛又不需要睡覺,他這輩子哪有什麽晚安的時候,真要是晚安了洛也差不多出事了。
片刻後,洛的字跡不疾不徐地出現,並沒有在意晚安的問題:
【晚安,先生,祝您有個好夢】
“呼……”蕭嵐松了口氣。
他把信封收回到儲物空間裡,安安分分地躺回到床上閉上眼睛:“還是老老實實地睡覺吧。”
蕭嵐的睡眠質量向來很好,就算睡前多了一個插曲,他也很快地沉沉睡去。
——
蕭嵐是很少做夢的,這一次卻例外了。
一片黑暗裡,他的視線漸漸清晰起來,入眼的是熟悉的哥特風建築走廊。
怎麽在夢裡都是這個副本?蕭嵐有些疑惑。
蕭嵐打量著自身,發現他還是穿著科裡夫學院的校服,他暫時看不到自己的臉,但是從手來看,依舊是十五歲的樣子。
唯一的不同只有此刻他的手腕上包裹著一截布條,包扎的手法很差,裹得亂七八糟的還不透氣,很可能導致傷口潰爛,一看就是個非專業人士的作品。
那是……
蕭嵐回憶起自己十五歲的時候,因為父親失蹤,母親又突然生病,讓他的生活變得一團亂,他不得不自己嘗試著做菜。
然而他可能天生就沒有點亮廚藝相關的天賦,第一次做菜就弄得自己一身傷,手腕的燙傷尤其嚴重,傷好了之後還留下了深深的疤痕,一直到現在都還在。
他為什麽會夢到自己十五歲的時候?
難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
還不等他想清楚,夢裡的蕭嵐已經走動起來,看周圍的環境,他應該是打算朝著寢室的方向過去。
但,就在他前進的路上,幾個同樣穿著校服的少年出現在了不遠處。
他們看著蕭嵐的眼神裡有嘲諷有戲謔,一副看好戲的樣子。
“你們看,一個倒霉的新人。”
“這小子是真的還沒成年吧,居然進了這種難度的遊戲場,哈哈。”
“同情他嗎?要不你去給他講一講規則?”
“我才不呢,反正新人早晚都會死。”
“要不要來猜猜看他會怎麽死?”
“我猜隨便哪個死亡陷阱他就會死了。”
“我覺得他會死在NPC手上。”
“說不定也會死在那些瘋子手上……”
“嘖,落到那些瘋子手裡,還不如自殺呢。”
這些人在討論他的時候並沒有壓低聲音,他們語氣裡的惡意和滿不在乎毫不掩飾地暴露出來。
蕭嵐可以感覺到夢中的自己心裡的疑惑和惶恐。
他似乎不明白自己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又為什麽會被安排著進入這個奇怪的學校,剛剛說話的那幾個人到底在說什麽?
什麽新人,什麽遊戲場,什麽規則……
還有他們說的瘋子到底是指什麽?
夢中的蕭嵐朝著說話的幾人走去,試圖從他們那裡得到回答。卻見到對方全部一哄而散,那幾個人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議,連平常運動會總跑第一名的他都完全追不上,只能一個人站在原地。
“他們……怎麽跑得這麽快?”夢中的蕭嵐發出了疑惑。
然而並沒有人出來解釋他的疑惑,他只能按照之前校長所說的,先去寢室裡休息。
此刻蕭嵐的狀態很奇怪,他既能使用夢中自己的視角,感受自己的內心活動,但完全無法操控自己的行動。
他仿佛既是局中人,又是局外人一般。
觀察著,思考著卻不能參與其中。
夢中自己遇到的情況讓他想起了成文一之前提到過的,以前的降臨世界。
按照成文一的說法,那個時候,玩家和副本都沒有等級區分,沒有新手場,甚至玩家之間互相殺戮是很尋常的事。
跟眼下的情況十分相似。
夢中,少年的蕭嵐還在繼續向前走著。
忽然間,一陣快速奔跑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
少年下意識地回頭看。
卻忽然感覺自己的脖頸被冰冷堅硬、散發著鐵鏽味的鎖鏈勒住了。勒住他脖子力道十分大,讓他瞬間就感覺到了死亡的威脅。
“哈哈哈哈哈哈,反正我也活不下去了……新人……新人也是活不下去的……”
“不如我來送你上路!”
男人粗啞的聲音在蕭嵐的腦後響起,語氣裡的瘋癲和冰冷讓人覺得脊背發涼。
脖子上的鎖鏈越來越緊,窒息的感覺讓蕭嵐的臉憋得通紅,腦子裡就像是要炸了一樣,每一次血脈地跳動都仿佛是一陣巨響。
少年試圖掙扎。
他是很擅長運動的,在同齡人裡也算是戰力不俗。可一個未成年的普通人,又怎麽可能是經過遊戲強化的玩家的對手。
哪怕他面對的只是一個通關無望,被死亡的壓力逼瘋的可憐蟲也是一樣。
“掙扎!繼續啊!再來!再來!哈哈哈哈,我喜歡看你們這些小蟲子的掙扎!”
似乎是被少年的掙扎取悅了,勒住他脖子的鎖鏈居然稍稍放松了一些,等到他略微喘息之後卻又再次勒緊。
“唔——”少年發出了痛苦的悶哼,他感覺自己的脖子已經快要被勒斷了。
他明白了,之前那些人所說的瘋子,大概指的就是現在勒住他脖子的家夥。
“哈哈哈哈哈哈……”面對著少年的痛苦,襲擊者卻愈發愉悅起來。
似乎只有獵物垂死的掙扎,才能讓他感覺到自己的強大,才能戰勝他心裡對於死亡的恐懼。
生死一線的少年也發覺了這一點。
在窒息的痛苦中,他假裝自己快要不行了,試圖騙取片刻的喘息機會。
果然,眼見自己的獵物快要死了,還沒盡興的男人又一次放松了手裡的鎖鏈。
抓住這個機會,少年狠狠地一腦袋頂上對方的下巴。
猛烈的撞擊,讓襲擊者的腦袋短暫地眩暈了一下,手上的動作也忍不住再次放松。
少年抓住機會,直接從對方的鎖鏈下逃離。
他來不及檢查自己的傷勢,只是匆忙地回頭一瞥,記住了對方高大健碩的身形,然後便用盡全身的力氣,隨便找了個方向逃去。
當襲擊者從眩暈中回過神來的時候,他的獵物已經逃離出了他的視線范圍。
“呸——”高大的襲擊者吐出一口帶著血跡的口水,這是剛剛的撞擊磕破了他的口腔,他陰沉地環顧四周,“你跑不掉的,小崽子。”
——
少年慌不擇路地逃跑著。
途中他又看到了之前對著他指指點點的幾人之一,他朝著對方伸出手,試圖求救——
卻對上了一雙滿是嘲弄的眼睛。
少年的動作頓住了,這樣的眼神,很明顯這個人並不會幫他。
那人也確實沒有幫忙的意思,他抄著手靠在牆邊,語氣裡都是戲謔:“運氣不錯嘛,小家夥,不知道等一會還有沒有這樣的運氣了,那些瘋子可是沒那麽容易放棄的。”
少年回頭看了看空空如也的來路,心中的不安和恐懼在叫囂。
他咬了咬牙,剛剛的逃生已經讓他的身體疲憊不已了,但是他不敢停下。少年看了那個冷漠的路人一眼,換了一條對方看不清的路繼續奔跑起來。
——
不知道跑了多久,天色已經黑了下來。
少年卻驚訝地發現自己完全無法離開這所學院。
不論是翻牆還是翻大門,就像是有什麽看不見的屏障一樣,將他死死地阻隔在了這個學院內部。
精疲力盡的少年找到了一個空置的房間,暫時躲了進去。
“咳咳咳……”他捂著自己的脖子,忍不住咳了起來。現在他整個脖子都是火辣辣的疼,險些被勒死的感覺可一點都不美妙。
終於緩過氣來的少年現在感覺自己又冷又餓,他在這間房間裡搜尋起來,試圖找到什麽能果腹或者取暖的東西。
然而,這間房間也不知道空了多久,除了灰塵和雜物,什麽也沒有。
少年有些沮喪的打開了最後一個櫃子,只收獲了櫃門上撲簌簌落下來的灰塵。
“咳咳……”被灰塵嗆到的少年試圖關上櫃子,卻注意到角落裡有個沒有沾上灰塵的卡片,在這種環境裡,一個不沾灰塵的東西看上去有些顯眼。
他伸手拿起了那張卡片,接觸卡片的時候卡片上浮現了字跡:
【名稱:貧窮無法限制我的想象(已綁定)】
【能力:1.想象出一個能力,在五分鍾內賦予自己,越窮則能力越強大(未激活,激活需要貧窮值2000萬)2.根據貧窮程度增強玩家身體素質(被動,未激活)】
【冷卻時間:24h】
【說明:雖然我窮,但我可以做夢啊!這是窮鬼最後的倔強】
在他才看清卡片的一瞬間,卡片消失了。
同時他感覺自己腦中多了個技能,就是他剛剛看到的那個古古怪怪的東西。
“技能……這是在玩遊戲嗎?”少年的眉頭微微皺起,對自己目前的狀況還是一知半解,“還需要激活,貧窮值又是什麽東西?”
他試圖按照技能說的想象出一個能力,可惜完全沒有反應。
“看來,是必須要激活才可以使用了。”灰頭土臉的少年歎氣,有些沮喪地坐在了原地。
旁觀的蕭嵐卻感覺十分驚奇——他的技能!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裡!?
雖然說自己的夢,會把自己熟悉的東西填補進來,這並沒有什麽問題,可是這個夢未免也太連貫了吧,簡直像是真的發生過一樣。
他開始懷疑,這真的只是一個夢嗎?
夢裡的時間還在繼續。
月亮已經出來了,但被厚厚的雲層半遮半掩著,隻透出一點淺淡的光。
又冷又餓的少年看著窗外。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他需要找到一點食物才行。
他本就是處於容易饑餓的青春期,一頓不吃都餓得難受。
現在又是被追殺,又是跑了一路,體力早已經透支了,整個胃部空空蕩蕩的,不時發出大聲的腹鳴。
少年甚至懷疑,再這麽下去,光是他肚子發出來的聲音就足以把那個襲擊他的家夥引來了。
少年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仔細觀察了四周之後,朝著之前校長說過的餐廳的方位走去。
他努力地隱藏著自己的蹤跡,借助建築的遮擋朝前走著。
終於,餐廳的位置近在眼前了,少年的眼裡出現了希望的光芒——
“抓——到——你——了——”
前方的拐角處,出現了那個少年只見過一眼的高大身影,他似乎早就等候在這裡了,手上拿著一條粗粗的鐵鏈,正對著少年露出了猙獰的笑容。
少年倒抽一口涼氣。
他也不和對方廢話,直接轉身拔腿就跑。
“這次,你逃不掉了。”瘋狂帶著殺意的聲音從他的背後傳來,伴隨著極速奔跑的腳步聲。
少年不敢回頭,只是用盡全力地奔跑著。
他很清楚,如果慢上一點,他恐怕就不會再有第二次逃脫的機會了。
兩人在月光下再次追逐起來,深夜的校園很安靜,連一個人影都見不到。
可是少年實在是太疲憊了,剩余的體力並沒有支撐多久,他就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身體變得沉重。
而他背後的襲擊者卻已經休息了很久,甚至還悠閑地吃了飯,體力很是充足,再加上他原本就身體強健,追一個已經幾乎透支的少年,一點也不費力。
與其說是追逐,不如說他只是在體驗獵物拚命逃跑的樂趣而已。
終於,在一條走廊裡,追逐而來的襲擊者揮舞起鎖鏈,一下子撂倒了前方正在逃跑的少年。
“唔——”少年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發出“嘭”的一聲,聽起來就很疼。
“嘿嘿,也差不多玩夠了,你就乖乖地去死吧。”襲擊者緩緩向著少年靠近。
少年匍匐在地,但仍然試圖支撐起身體遠離他。
“要怪,你就去怪降臨世界吧——”襲擊者再一次對著少年揮舞起了鎖鏈。
被抽過一次的少年很清楚這一下有多疼,他用盡全力向著旁邊一滾,勉強避開了這一擊。
接連不斷地襲擊朝著他撲過來,少年勉強地閃避著。
可惜,走廊的范圍是有限的,少年已經被逼到了走廊的盡頭,他的背後除了一扇緊閉的木門再也沒有其他退路了。
“哈哈哈——”襲擊者大笑著,用他最大的力氣揮舞起了鐵鏈。
“轟——”沉重的鎖鏈擊碎了木門。
少年在最後一刻縮緊了身體,蜷縮在門的角落處避開了這一擊,然而因為門被擊碎,少年的身體也朝著門內的方向跌落。
房間裡的光照在少年身上,也照亮了他背後的死亡危機。
冰冷的鎖鏈再一次勒住了他的脖子,窒息的痛苦又一次襲來。
恍惚間,少年覺得自己似乎聞到了紅茶的香味。
“你打擾到我了。”一個低沉磁性的男性聲音,用一種優雅到仿佛在開下午茶會的語氣不疾不徐地說。
“滾!別給老子多事!”襲擊者衝著對方粗暴地大喊著,“小白臉,等會老子連你一起殺。”
“哦,看來我不得不自衛了。”優雅的男聲說著。
“呸!老子警告你——”
下一瞬,少年就感覺自己脖子上那股幾乎讓他無法反抗的力道消失了。
少年低下頭,只看到自己旁邊那雙握著鎖鏈的手,用一種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著。
他回過頭去,發現那個一直追著他不放的家夥,就這樣像是中了魔法一樣在他的眼前快速地消失。
死裡逃生的少年急促地喘息著,大口大口地呼吸著久違的空氣,他勉強地撐在地上,感覺自己已經幾乎沒有力氣了。
皮鞋踩在地面上的腳步聲響起,一步一步地朝著少年接近。
終於停在了他的不遠處。
“真是個不幸的孩子,要進來喝杯茶嗎?”
少年順著聲音抬起頭,看到漆黑鋥亮的皮鞋,筆直修長的腿,近似禮服的教師製服——
然後是一張容貌英俊的臉,眸色淺金,唇邊掛著一抹優雅的微笑,鼻梁挺直,上面還架著一副帶著眼鏡鏈的金邊眼鏡。
那人正對他伸出了手。
旁觀夢境的蕭嵐感覺自己的腦子裡轟然作響,對這張臉他再熟悉不過了。
這人是——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