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昂然習慣有自己的學習進度，和同學的關係也向來疏遠，對他來說，競賽班、普通班都沒有區別，他習慣於在自己的小天地裡，也覺得這樣才能舒服和自在。

只是舒心的日子往往不能持久，平靜的湖面裡也總要被丟入一顆顆石子。

剛開學沒多久，章楚楚就把季昂然叫到辦公室裡，問他願不願意做班裡的學習委員。

季昂然第一反應當然是不願意的，他從未想過這樣的差事會落在自己頭上。

他天生不擅交際，性格也不強勢，並不是適合做班委的料子。

“老師，我……”

他張口想要拒絕，章楚楚卻打斷了他，“我看你的成績不錯，但平時都不和其他同學說話，班委是個很好的鍛煉自己的機會，你可以試試。”

“可是……”

“試試嘛，給自己一個鍛煉的機會。”

“老師，我……”

“不然就先試用一個月？如果到時候你覺得不行就來找我。”

季昂然還想說些什麼，但章楚楚顯然打定了主意，最後兩人也只能約定由季昂然先試一個月，如果不行，再換其他學生。

季昂然暈暈乎乎地從辦公室出來，大半天過去了，還覺得像是在做夢似的，沒有實感。

晚上章楚楚讓每個班委上台自我介紹，算是正式上任，回到座位上，邱銳峰朝他挑了挑眉：“朋友，不錯啊。”

季昂然怔怔地瞥他一眼，想要說點什麼又不知如何開口，最後也只能簌簌落下眼瞼。他原本沒什麼惡意，但這表情落在邱銳峰眼裡，就讓邱銳峰覺得不懂了。

邱銳峰身邊都是些和他一樣大大咧咧的朋友，還從沒遇到過季昂然這種性格的男生，一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冷漠。

“怎麼還生氣了？”邱銳峰撓撓腦袋，小聲嘟囔，“我也沒說什麼啊。”

就算是再外向的人也不喜歡熱臉貼著冷屁股，邱銳峰摸不透季昂然的脾氣，沒再主動找過他，反正他的朋友多，也不缺這一個兩個。

季昂然那邊，他好幾次都想和邱銳峰搭話，無奈找天生嘴笨，根本找不到可以聊的話題，每天看著他和別人嬉嬉笑笑，更是把本就不多的勇氣給磨沒了，最後也只能低著頭，繼續安慰自己專心學習，不要浪費時間。

一晃幾天過去，班上的學生逐漸混熟了，互相帶飯嬉鬧，唯獨邱銳峰和季昂然兩人，明明還是同桌，話依舊少得可憐。

季昂然想起回家時媽媽說的讓他和同學多交朋友。

他想，他這樣的沉悶又無趣的人，怎麼會有人願意和他做朋友呢。

就這麼拖拖拉拉，季昂然上任學習委員滿一周了。

雖然並不想做這份工作，但他的性格就是這樣，只要交給他的事他都會盡全力去做。

好在競賽班的學生也都比較自覺，大家都是奔著考試去的，沒什麼閒情逸致玩鬧，再加上還有老師的幫忙，也還能堅持下去。

這天晚上，班裡照例上著自習，風扇嗡嗡作響，空氣裡濕熱的幾乎可以擰出水來，教室裡時不時傳來翻書的聲音，季昂然也把自己的錯題本拿出來看了又看。

夏天的天氣詭譎多變，前一秒還是晴空萬里，下一秒就陰雲密布。

就一陣風的時間，悶熱的蒸籠突然洩了火，窗外先是劈下一道兩白的閃電，把天空照得亮如白晝，緊接著雷聲轟轟作響，“嘩啦”一下，竟毫無預兆地下起暴雨來。

密集的雨點裹挾著泥土，潮濕的氣息撲面而來，前一秒還悶熱的教室猛地涼快了下來，連帶著人心也涼了半截。

“操！”

班裡躁動起來，“我沒帶傘啊，這怎麼回去！”

“我也沒帶！”

“完了我電摩還在車棚外面呢！”

“誒那誰，你帶傘了嗎，咱們晚上一起走啊！”

……

班裡鬧哄哄的，人聲夾雜著雨聲，熙熙攘攘一片。

季昂然坐在座位上，纖長白皙的脖頸抬起，漂亮的白天鵝似的，神情卻滿是猶豫。

他先是抬頭看了看班長的位置，發現班長今天恰好沒來，又看看紀律委員的位置，紀律委員也在說話，想晚上蹭別的同學的車回家。

季昂然咬著嘴唇，手指摸向抽屜裡的厚字典，一時又有些猶豫。

要不要維持紀律？

班裡的同學會聽他的嗎？

紀律委員都沒說話呢輪得著他嗎？

……可是這是班委的職責啊。

眼看著班裡的鬧騰聲越來越大，季昂然閉著眼睛，把字典摔在了桌子上：“安靜！”

“砰”地一聲，班裡似乎安靜了一秒，又好像完全沒有聽到，甚至季昂然能聽到旁邊男生的嬉笑聲，那麼刺耳。

季昂然的臉刷地一下白了，手指尷尬得不知道該放在何處，他的嘴唇翕動著，目光環視教室，嗓子眼卻像是堵住了一般，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該怎麼辦。

要怎麼辦。

再喊一聲嗎？

可是好像沒有人聽他的。

“都他.媽安靜點兒，這還學習呢！”

就在他幾乎要絕望的時候，邱銳峰的聲音如同天籟。

邱銳峰中氣十足地吼了聲，不耐道，“要說出去說，自習課安靜不知道啊！”

季昂然的心臟幾乎停跳了一秒，而後驀然快了兩拍。

邱銳峰面向兇，又長得高高大大，平時就沒什麼人敢惹他，這會兒一開口，班裡霎時如死寂，只聽外面雷聲大作，暴雨不止。

季昂然很快反應過來，補充了句：“那個，現在還是自習課時間，大家不要說話了。”

紀律委員也終於記起了自己的職責，揚聲道：“都別說話了啊，一會兒老班來了。”

邱銳峰帶頭把練習冊翻得嘩啦作響，低頭開始寫題，其他人面面相覷幾秒，也都訥訥閉上了嘴。

教室重新安靜下來，只剩下些微議論聲，很快也完全消失不見了。

紀律委員重新擔負起責任，時不時咳嗽兩聲維持紀律，季昂然稍鬆口氣，目光又移想邱銳峰那邊。邱銳峰正咬著筆頭奮筆疾書，表情坦然，一副剛才什麼都沒發生的樣子。

季昂然咬了下嘴唇，也覺得自己該說點什麼，於是在草稿本上寫了句“謝謝”，又把本子一點點朝他那邊挪去。

感覺到桌上的動靜，邱銳峰隨意抬了下頭，就看到季昂然那張生嫩白淨的臉，微微咬著嘴唇，似是有點緊張，再往下一瞥，白白的草稿本上的“謝謝”二字還挺顯眼。

本上的字寫得格外方正，橫平豎直工工整整的，一點都不像是高中生該有的樣子，倒像是期待被老師誇獎的小學生，每一筆都用了心。

“沒事兒。”邱銳峰隨口答了句，本來就是覺得班裡吵吵的有點煩，也沒故意要維護季昂然的意思，這會兒倒是突然覺得這個悶葫蘆似的小同桌也還挺可愛的。

他沒話找話感嘆了句，“咳，你字還挺好看的。”

邱銳峰的語氣帶著點笑意，尾音微揚起，季昂然囁嚅著說了句謝謝，連忙把本子收回來，繼續寫題。

外面還在下著暴雨，嘩啦啦的聲音像是屏障似的，把所有的聲音都隔絕，帶著濕意的寒風吹來，涼涼的。不知怎地，季昂然的臉有點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