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原本是酒店的責任,陸星嘉自然有權拒絕。
只是前台姐姐的語氣又低又軟,一遍遍道歉請求,一副快哭出來的語氣,陸星嘉知道前台工作有多不容易,也不忍心為難她,心一軟,便答應下來。
好在秦暮冬的房間只有一個人住,倒是方便陸星嘉晚上和他住在一起。
酒店原本是不允許非考生進入的,家屬也不行,但看在陸星嘉年齡小,又有好幾個幫他打包票的份上,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過去了。
登記信息的時候,邱銳峰隨口問陸星嘉:“學校不是還要上課嗎?你找什麽理由過來的?小溪阿姨同意了嗎?”
陸星嘉正在填表的手指頓了一下,笑道:“知道啊,這不是周末嘛。”
確實知道,不過只知道他要和同學出去玩,不知道他要跑這麽遠的地方。
不是陸星嘉不願意說實話,賀溪算是很和藹理智的父母了,不然也不會放他高三周末和朋友出去玩,但即使如此,如果直接和賀溪說他要來這裡,賀溪也鐵定不會答應。
再說就算是玩得再好的朋友也很難做到這步,解釋得太清楚又顯得關系曖昧。
賀溪本來就已經開始懷疑了,現在這個節骨眼上,他們高中都沒畢業,陸星嘉還沒做好公開的準備。
邱銳峰倒是沒多問,很快帶過了這麽話題,陸星嘉猶覺得心裡過意不去,晚上回到房間之後和賀溪發短信報了好幾次平安。
酒店房間挺大的,乾淨整潔溫馨舒適。進門之後,陸星嘉隨手把窗簾拉開,房間便亮堂起來。
陸星嘉滿意地勾起嘴角,再轉身時,赫然發現房間中央只有一張大床。
“怎麽……”陸星嘉驚愕,“不是說雙人間嗎?”
同房間就算了,這麽快就要同床共枕?!
秦暮冬順著陸星嘉的目光看過去,表情淡然:“可能是雙人間不夠,又看我是一個人住吧。”
他的表情太淡定了,沒有一點波瀾,反倒輪到陸星嘉不好意思了。
陸星嘉尷尬地咳嗽了兩聲,才訥訥道:“這樣啊,也行,那、那我先去洗漱。”
拿著洗漱用品走進浴室,陸星嘉暗罵自己思想太齷齪。
他們現在還是高中生呢,哪可能發展到那步。
坐了一晚上的火車,又在湖邊跑了一下午,白天時不覺得,洗澡時便感覺到了乏力。陸星嘉匆匆洗完,身體的疲憊感一下子爆發出來。
他穿著睡衣軟綿綿地走出來,招呼著秦暮冬去洗澡。
秦暮冬打量了他兩眼,沒說什麽,徑直鑽入浴室。
陸星嘉擦乾頭髮,本想在床上坐著等秦暮冬,他從旁邊的床頭櫃上隨便拿起本書,沒看兩眼,就打了好幾個哈欠。
好困啊。
陸星嘉隨手把書往床上一擱,不自覺整個人都鑽進了被子裡,閉上眼睛。
秦暮冬再出來時,陸星嘉已經睡熟了。
他睡覺不怎麽老實,這一會兒的功夫,胳膊腿已經全伸出來了,臉還埋在被子裡只露出半個,白皙的臉上染著一層緋紅。
睡褲很寬大,睡覺時一蹬就被撩起來了,少年白皙的小腿明晃晃的,纖細的腳踝半懸在空中,還微微晃蕩著,秦暮冬的眸色黯然,走到他身邊,啞聲叫:“星星?”
陸星嘉睡得正熟,仍保留著對外界聲音的微弱反應,哼哼著翻了個身,腿是收回來了,被子也被他全部踢跑了。睡衣寬松又薄,緊貼在身上,陸星嘉半蜷起腿,腰和脖頸勾勒出好看的弧線。
“星星。”秦暮冬又啞著嗓子叫了句。
陸星嘉依舊沒應。
秦暮冬慢慢爬上床,從身後圈起陸星嘉來,動作輕柔又小心翼翼。
屋裡挺冷,被子又被踢了一般,陸星嘉自然地尋找起熱源,順勢鑽進秦暮冬的懷裡,還含混地嘟囔了句:“你怎麽才出來,我都困死了。”
陸星嘉看著瘦,身上卻是意外的軟,胳膊和腿軟乎乎地蹭著秦暮冬,睡熟了,又毫無半點危機感與自知之明。
秦暮冬的身體驀然僵硬.了,有什麽東西在悄然變化。
又過了片刻,他親了親陸星嘉耳垂,下床,重新洗了個澡,涼水的。
第二天醒來之後,陸星嘉照例洗漱換衣服,秦暮冬的反應卻讓他覺得奇奇怪怪。
不敢朝他那邊看就算了,等他換衣服時甚至借口說要集合,沒等他就直接出門了。
看著秦暮冬匆忙離去的背影,陸星嘉有些奇怪地想,是自己晚上睡姿太差,嚇到他了嗎?
只是這個問題陸星嘉不好意思去問,所以答案自然是不得而知。
不過這都是細枝末節的小事,還有真正的大事——實驗考試在等著他們。
決賽的實驗考試模式與複賽差不多,也是要分AB兩組,等所有人考完之後才能出來,所需的時間比較長。
閑人自然是不能進實驗樓的,於是秦暮冬考試的時候,陸星嘉便找了個旁邊沒有人的涼亭坐著,隨手打起手機上的俄羅斯方塊。
他打得心不在焉,純屬是在消磨時間,甚至沒發現身邊什麽時候多了個人。
“小夥子,好巧,又見到你了。”
旁邊的聲音突然響起,陸星嘉手一抖,屏幕上的“遊戲結束”四個字便彈了出來。他下意識地抬眼,發現昨天那個爺爺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他的身邊,微笑著看著他。
陸星嘉趕忙收起手機,乖乖叫了句:“爺爺好。”
“你好啊,”爺爺笑呵呵地問,“怎麽在這裡坐著?”
“我朋友在裡面考試,我在外面等他。”陸星嘉解釋著,一抬頭,突然發現爺爺脖子掛了條藍色的繩子格外顯眼,再定睛一看,上面赫然寫著“主考 蓬華榮”幾個大字。
這個名字!
陸星嘉瞬間就想起來了,這位就是後世鼎鼎大名的物理學教授,國內物理學的領軍人物。
他是澈大的名譽教授,按照上輩子的軌跡,秦暮冬原本應該是在澈大讀書時與他認識,然後受他邀請加入他的科研團隊的。
他的隊伍理念超前、實力強勁,更關鍵的是只看能力不看閱歷,還在讀大學的秦暮冬以過人的能力被破格錄用,又很快成為團隊的核心成員。
這樣大膽的嘗試顯然是有成效的,僅僅幾年,由秦暮冬主導的一個項目在天體物理領域取得重大突破,獲得了當年的科學技術進步獎,當時的秦暮冬才22歲,剛從大學畢業。
也正是那次頒獎典禮上被記者無意間拍攝的一張照片,讓秦暮冬成了家喻戶曉的“最帥物理學家”。
怪不得昨天看兩人站在一起時會覺得熟悉,當年拍攝的照片其實是團隊的合照,秦暮冬就和這位蓬老站在一起。
只不過陸星嘉收藏照片時單獨把秦暮冬剪下來了,這才一時沒認出來。
陸星嘉的目光太過熱烈,沒法讓人不注意。蓬華榮自然地低頭朝自己的掛牌看去,笑了笑,大方地做自我介紹:“一直忘記自我介紹,我叫蓬華榮,是這次物競考試的主考官。”
陸星嘉怔了一下,很快從回憶中抽離出來,尊敬道:“蓬老好,我叫陸星嘉,陸是陸地的陸,星星的星,嘉許的嘉。”
“陸星嘉,陸星嘉,”蓬華榮在嘴裡念叨了幾遍,笑著說,“在地上的美好星星,是個好名字。”
有文化的人連解釋名字都解釋的這麽有詩意,陸星嘉笑著道了謝,又與他閑聊幾句。
蓬華榮還有正事要做,兩人並沒有聊多久,他便無奈地與陸星嘉道別,徑直走入實驗大樓。
戒備森嚴的保安看到他的掛牌,禮貌地放了行,陸星嘉仍坐在原地,卻並沒有再玩遊戲,腦海裡一幕幕閃過的全是前世的事。
前世,秦暮冬獲獎之後又被邀請參與了許多項目,也因為保密協議的關系,媒體上鮮少看到他的新聞,偶有傳出,便是他又研究出了某某成果,獲得了某某成就。
又兩年之後,秦暮冬的名字再次出現在媒體上,卻不再是榮譽與成就,而是訃告。
陸星嘉一直惦記著這件事,等秦暮冬出來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問他有沒有再見到昨天的那個爺爺,陸星嘉抑製住內心的不安與擔憂:“你知道嗎?昨天我們遇到的那個爺爺是這裡的主考官!”
“嗯,”秦暮冬點點頭,語調平淡,“考完試之後我又見到他了,他問我願不願意參加他手上的一個科研課題。”
“科研課題?”陸星嘉忍不住重複了一遍。
“是關於天體物理的,”秦暮冬道,“我之前接觸這方面不多,但是他說年輕血液的加入可能會給團隊帶來新的思路,給出的條件也很好,所以我打算試一試。”
陸星嘉猶豫著,試探性地拋出幾個物理名詞,秦暮冬眉頭輕蹙:“確實是這個方向,不過……你怎麽知道的?”
陸星嘉心底咯噔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什麽。
他怎麽可能不知道,這就是後世他們團隊得獎的那個項目。
這輩子與上輩子的軌跡並不完全相同,可兜兜轉轉,又回到了同樣的軌道。
與上輩子不同,秦暮冬身邊有了他的陪伴,看似一切都改變了,可正是因為有了他,才有了兩人一起遊湖,秦暮冬更早認識了蓬華榮,加入他的科研團隊,以後也必然能夠拿獎。
那再之後呢?
再之後,不過短短兩年之後,就是秦暮冬的自殺啊。
陸星嘉有些慌了神。
“怎麽了?”見陸星嘉一直緊皺著眉,秦暮冬問。
“沒什麽。”陸星嘉搖搖頭,實在不知這事是好是壞,只能暫時先把不安的情緒壓下。
會不同的吧,陸星嘉想,一定會與前世不同的。
就算是必須經歷一些不好的事,有他在,秦暮冬也一定不會走到自殺那步的。
不知道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他也只能這樣安慰自己。
實驗考試順利結束,帶隊老師把手機發還給學生們。
手機電量所剩無幾,秦暮冬隨手打開,第一條彈出來的就是陸星嘉來時發的那條短信。
他的手指在不大的屏幕上緩慢滑動著,唇角揚起微不可察的笑意。
點掉陸星嘉的短信,在下面壓著的還有一條信息,是蒲淑蘭發來的。
[暮冬,考完了嗎?之前一直不敢打擾你,感覺考得怎麽樣?]
秦暮冬回復了個“還可以”回去,蒲淑蘭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
她的語氣溫柔,態度謙和,先是又仔仔細細地解釋了一遍自己為什麽沒有陪他一起去,又表達了心中慢慢的遺憾,最後還小心翼翼地問要不要回來再聚一下,當做是沒來陪他的補償。
秦暮冬答應了。
掛斷電話,陸星嘉問是誰打來的,秦暮冬回答說是蒲淑蘭,他沉默片刻,突然冒出來一句:“我覺得……她好像真的變了。”
陸星嘉很快明白他在說什麽,見他眼底的期待與信任,心裡一片酸澀。
秦暮冬表面冰冷,內心卻柔軟得不像話,只要肯對他好哪怕一點點,他便願意把心捧出來,沒有任何怨言。
他就是這樣純粹又溫柔的人啊,哪怕傷痕累累,依舊對世界心懷善意。
所以,別再傷害他了。
陸星嘉努力揚起笑臉:“那真是太好了。”
第二天是周一,陸星嘉還要上課,必須要坐下午的車回去。
實驗考試結束之後,考試部分便徹底畫上了句號,剩下的就是開會與評獎,兩人都沒什麽心理負擔,吃過午飯之後,秦暮冬去火車站送陸星嘉。
兩人到的有些早了,距離陸星嘉的車開還有段時間,反正也不著急,他們便在火車站旁邊閑逛著,邊逛邊聊天。
火車站人流密集,路邊有各種人擺攤賣東西,吆喝聲不斷。
陸星嘉對飾品沒什麽興趣,卻幫賀溪挑中了一個發卡。
發卡是蝴蝶形狀的,上滿綴滿了淡藍色的水鑽,在陽光下折射著璀璨的光,很亮眼。
陸星嘉蹲下來,把發卡拿在手裡把玩著,突然發現旁邊還有一個不同顏色的同款,顏色更深沉莊重一些。
攤主見縫插針道:“喜歡就拿兩個嘛,也不貴,成本價。”
陸星嘉有些猶豫:“可是……買那麽多也沒用啊。”
“這你就不懂了吧,”店主瞥他一眼,笑道,“是給女朋友買的?還是家人?女孩子嘛,這東西都是從來不嫌多的。”
他看陸星嘉還在猶豫,又拉旁邊的秦暮冬下水:“不然你們倆一人買一個也行啊,買兩個我給你們打著。”
這倒是提醒了陸星嘉,他抬眼看向秦暮冬:“不如……你也給你媽媽買一個?這個顏色素淨,她戴上應該好看。”
秦暮冬蹲下.身,把另一個發卡拿起來。
放在手心沉甸甸的,上面的水鑽正在閃閃發光。
片刻,秦暮冬把發卡握在手心,低聲道:“嗯,她應該會喜歡。”
眼底含著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