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要是部影視劇,大概此時會放點抒情音樂,再來幾個慢鏡頭。可惜警察趕到現場,沒機會讓顧寶摸清這刻心中滋味,顧寶和舒二,以及舒二的幫凶保鏢們,一起被帶走。
舒二家的律師很快趕到現場,顧寶沒受傷,又是被帶到公開場合,一切都是誤會。律師能言善辯,加之顧寶確實沒有受什麽人身損害,筆錄做完,私下和解。
顧寶本隻想脫身,不想打官司。期間舒二一直瞪他,目光森森,瞧起來並不想就這麽算了。
他揉了揉被酒精燒得生疼的胃,萎靡不振道:“算了。”
“誰說算了?”一道聲音從身旁響起,顧寶身子一顫,有人走過來,站在他身邊,是個不遠不近的距離。
他聽見裴廷同警察說話,也聽見對方帶著自己的律師,跟舒二的律師辯駁。
舒二盯在他身上如蛇般的目光,忙不迭地移開了,似沒想到,顧家倒了,顧寶身後竟然還有裴廷這大樹。
裴廷側眸,看見的是顧寶垂下的後腦杓,凌亂的發尾下,後頸走至肩胛,都因過瘦而顯現出嶙峋線條。
他目光隻稍微停了會,便無波無瀾地移開了。
出了警察局,已經很晚。夜風微涼,顧寶隻穿著單薄襯衣,衣襟零星沾著酒漬,雪白的底色,越發襯得那些汙漬醃臢。
如同現在的他之於裴廷,站在一起,一個意氣風發,一個狼狽不堪。
摸不清搞不懂裴廷為何幫忙,當年他們斷交得並不愉快。這些日子看透人情冷暖的顧寶,只能猜測對方也許對自己舊情難忘?
他偷偷抬眼看了下裴廷,對方側顏在路燈下英俊又矜貴,歲月將他的線條雕刻得愈發出眾,完美的一位天之驕子。
再看自己,顧寶都要被自己的猜測逗笑了,裴廷是瘋了嗎,要對自己年少無知時喜歡過的對象舊情難忘,怕是後悔都來不及。
裴廷一聲不吭,顧寶目光不離腳尖,終是站定在警察局門口,猶豫開口:“裴……先生。”他摸不準該怎麽稱呼裴廷,所以采用了一個最為合理的叫法。
喊哥頗不要臉,有種趁機抱大腿之嫌,直呼名字沒有禮貌,裴先生很好,適合目前的狀況。
顧寶:“謝謝你今天的幫忙,官司就不用了。”他知這樣拒絕,顯得他不識好歹,趕緊補充道:“我身上沒有這麽多錢陪他們耗著。”
到處借錢的時光沒有白費,顧寶現在厚顏許多,要是往常,他可能都不會這麽坦誠自己的困境,現在能夠直白說出,也省下不少麻煩。
裴廷的律師識趣告辭,警察局門口只剩下他們二人。
顧寶等不來回答,忍不住抬眼看向裴廷,卻發覺對方並沒有瞧自己。
今晚應該就是一場路見不平,出手相助,完全偶遇。
他尷尬抿唇,遲疑道:“那我先走了。”
裴廷:“你住哪?”
顧寶停下腳步,裴廷問:“我送你吧。”
坐上裴廷的車時,熟悉感撲面而來。明明車的款式不同,內裡也不一樣,卻就是熟悉。系上安全帶,這才意識到哪裡熟悉,是車裡的熏香,是支棱在眼前的貓咪裝飾,還有那一串懸掛在後視鏡上的小珠子。
裴廷……還挺念舊。
更讓顧寶意外的是,他竟然記得裴廷車子的裝飾。上一次坐,分明是五年前了。許多事情都記不清,這種無關緊要的小事,倒在記憶裡清清楚楚。
約莫是與裴廷認識的那幾年,是他記憶裡的巔峰時期,高三生日日鍛煉大腦,許多沒意義的細節都還記得。
比如那次四人海邊,他和裴廷在夜市買了一袋草莓,夜晚的海深藍,裴廷穿著全黑的短袖,心口有一顆句號的圖形。
車子四平八穩地在馬路上開著,大半夜沒有塞車,連紅燈都沒有幾個。全程無話,安靜得仿佛車內的空氣都停止流動。
裴廷問過顧寶住址,便在車內導航輸入了酒店地點。聽聞名字的時候,裴廷就曾不動聲色地蹙眉過。
前半夜下過雨,雨水不多,卻足以把破舊巷子中的汙漬和難聞氣味揮發出來。
裴廷的車停在了一家破舊旅館前,門口還有一位酒客摟著小姐,嬉笑打鬧。
顧寶解開安全帶,跟裴廷致謝,想要開門下車。駕駛者卻沒有要放人的意思,車鎖未打開,顧寶開了幾下車門,疑惑地望向裴廷。
裴廷指尖敲在方向盤上,問他:“怎麽不借住朋友家?”
顧寶難堪垂睫,大學時的朋友,只有王輝留在本市,只是王輝住的是公司宿舍,借錢都只能艱難地湊齊五千塊,顧寶哪裡還敢提出住在王輝家。
楊扶風打過電話給他,問他是否需要幫助,錢也借了幾萬,顧寶又怎麽敢再去麻煩對方。
這個旅館雖差,住一晚上只需要六十。顧寶這些時日一直在找工作,打算找個包吃包住的,先穩定下來再說。
顧寶嚅囁道:“住這裡挺好的,沒必要住朋友家。”
鎖開了,顧寶下車,沒有立刻關門,而是再次鞠躬道謝。雪中送炭難,不管他與裴廷多久沒聯系,對方今日對他的幫助,顧寶會記在心裡,日後再還。
他轉身離開,尋著旅館的樓梯往上爬,在三樓找到了自己的房間,用門鎖擰開。顧寶倒在那張又黃又潮的被子上,長長地歎了口氣。最後振作坐起,打開筆記本電腦和手機。
要找房子,要找工作,要掙錢。
他不能停下來,不然就會想哭。
一哭起來,那就真的什麽事都做不了了。
剛敲兩下鍵盤,就感覺手肘壓在桌面的部位生疼。這才想起他在酒店摔出的傷來。
腳上的鞋子,是裴廷尋給他的。
摔倒時踢掉了,他當時太疼,也懶得去找,隻穿著襪子,就爬上了舞台。
警察來時,人群驚慌,裴廷將他的帆布鞋放在腳邊。
他盯著鞋數秒,最後揉了揉臉,起身去浴室清洗傷口。
手肘上沾了灰,襯衣暈開大片血漬,很顯眼,看著鏡子裡的自己。眼窩微陷。血絲密布,唇面蒼白,酒精揮發過後,將唯一的血色都帶走,看著就像位重症病患。
顧寶擰開水龍頭洗了個臉,再洗手。
因為麻木,連痛感都變得遲緩了。這大概是今天唯二的好事吧,第一件好事是……遇到了裴廷。
萬幸,裴廷好像沒有恨他,也沒有繼續喜歡他,再無特殊感情。
敲門聲響,顧寶嚇得一抖,這種時候,還會有誰來找他,難道是前台?
顧寶匆匆抹掉了臉上的水,去開門。
門外的人讓他瞳孔微縮,這時走廊上,不知道是哪間房的呻-吟很大,在隔音不好的旅館裡,過於清晰。
裴廷面無表情地站在門外,高大的身體倒顯得這間旅館的門建得過於低矮了。
怎麽覺得裴廷好像長高了?還是太久不見。
顧寶拉開門,好脾氣問:“怎麽了?”
裴廷看了眼表:“給你十分鍾,收拾好行李。”
“啊?”顧寶傻了。
裴廷下了命令:“快點。”
顧寶覺得裴廷真的很奇怪,更奇怪的是,但是直接聽命的自己也很奇怪。他怎麽就這麽聽裴廷話呢?明明這個人就莫名其妙,還很霸道。
顧寶把衣服疊著放進行李箱裡,然後轉頭看向那個因為挑剔又嫌棄這裡環境,懶得進來,也根本不坐的男人:“你……為什麽要管我啊?”
裴廷看了眼表,沒有解釋,隻道:“還有三分鍾。”
“……”顧寶很無語地想,裴廷這是在這五年裡去兼職做了教官嗎,還是看顧大學生的那種。
拉著行李,跟著人下樓。走樓梯時,裴廷直接抄過他手裡的行李箱,就像押著人質一樣,沒有給顧寶反悔的機會。
離開旅館前,顧寶去了前台一次,要回了押金。
等他從旅館出來,裴廷已經將行李扔到了後車廂。顧寶安靜地鑽進了車裡,任憑裴廷帶他去往何方。
裴廷開車進了一個小區,不是五年前對方住的公寓,而是一間兩百平左右的複試,樓下寬敞明亮,裝潢簡潔大方,還有一條狗。
狗熱情大方,一見到顧寶就往他身上撲,尾巴諂媚地轉成了一個圈,就差沒搖斷。
顧寶仔細觀擦了面前的居所,確定了這是裴廷自己居住的地方。
他站在門口,遲疑地沒有動。裴廷脫掉外套,掛在門口的衣架上,轉身看了無所適從的顧寶一眼,彎腰取出一雙棉白拖鞋,放到了顧寶面前。
顧寶看著那雙不屬於裴廷尺寸的鞋,艱難地咽了咽:“那……這裡就你一個人住嗎?”
裴廷已經走到桌前,給自己倒了杯水,飲了口,聞言望了他一眼:“怎麽?”
顧寶局促道:“我住進來會不會太麻煩你了?”
裴廷放下水杯,不輕不重地一聲,神情平緩,語氣直白:“我以為你在跟我上車後,就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
話裡的意思很明顯,真怕麻煩,顧寶就不應該上他的車。
顧寶臉色一下白了,裴廷這是覺得他虛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