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下起雨,氣溫驟降。顧寶於睡夢中驚醒,睜開眼時,夢裡一切皆淡去,留下灰色的印子。
呼吸間,另一人的氣味充斥在鼻腔,連同溫度一塊,裹著四肢,暖和身心。
睡前大哭過的眼睛很乾澀,模糊的視野裡,是裴廷的胸膛,領口的扣子解了一兩顆,露出鎖骨與喉結。
再往上,下巴處有淡淡青影,是一夜過去後新生的胡茬,裴廷閉眸沉睡,呼吸綿長。
昨日/哭得昏沉,顧寶任由裴廷將他放平,卻忘了這是裴廷房間,什麽時候睡過去的也不知,如今早早醒了,只能面對這種尷尬境地。
腦子裡仿佛還回蕩著那句喜歡你,不知是不是被窩裡氣溫太高,顧寶覺得臉上燒得厲害。手放在外面晾了半天,貼在臉上降溫。
他小心地從被窩裡出來,踩在地毯上,輕手輕腳地離開了裴廷房間。
先去浴室,看著鏡子裡腫成豬頭的自己,也難為昨夜裴廷對著這麽張臉表白。
表白,喜歡……顧寶蹲在了地上,雙手捂住了臉,覺得不可思議,裴廷竟然還喜歡他。
他們……相識不到兩年,分開已經有五年了啊,五年的時間這麽長,旁人孩子都生了兩個了,結婚的都離婚了,裴廷卻還是喜歡他。
那他訂婚的時候,裴廷又是以什麽心態來參加的?
想著過去,顧寶都為裴廷難過起來了,如果是喜歡別人該多好。
噠噠噠,是小狗肉墊踩在地板上,上樓的聲音。它搖著尾巴,撲到了顧寶身上,柔軟的舌頭舔著顧寶的手指。
白日裡小狗會有專門的人過來遛狗,洗澡和美容。晚上才會被送回裴廷家中,吃喝都很精細,把狗養得油光水滑,膘肥體壯。
狗是條串,白色的皮毛上一尖黃,眼睛又圓又大,咧開嘴來是張天生的笑臉。
顧寶摸著狗,小聲和狗說話。這時不遠處傳來房門用力拉開,跑動的聲音。
直到發覺這邊的浴室光亮著,那動靜才小了點。不一會,裴廷就到了浴室面前,他看著顧寶摟著條狗,顧寶和狗也同時望著他。
不合時宜地,裴廷笑出了聲。本來就覺得像,現在一人一狗湊在一起,眼睛看起來更像了。
顧寶順了順狗腦袋,問裴廷:“這狗叫什麽名字。”
裴廷:“披薩。”
顧寶:“……”餓了。
先不吐槽狗的名字,顧寶沒忘了裴廷剛才的動靜:“怎麽不多睡一會,天還沒亮呢,是我吵醒你了?”
裴廷:“不是,我本來就該起來了。”
顧寶啞然,裴廷說完之後,回臥室換了身衣服,直接去了一樓的健身房。顧寶自己前往客臥,裹著一身寒意,縮進冷冰冰的被窩裡,打算補眠。
被子裡還沒暖起來,顧寶拿手機看時間,剛六點多鍾。
這麽早起來健身?難道這就是成功人士的自製力?
腦海裡的念頭漸漸被困意打敗,思維逐漸散開,忽地,一個想法吹跑了所有疲倦,顧寶睜開雙眼,剛才……裴廷該不會以為他連夜跑路了吧,這麽驚慌?
再回想上次同床共枕,是他們都不願提起的醉酒那夜。
日轉星移,當年那些細節早已模糊許多,顧寶也不許自己隨便想起。那晚裴廷最後沒做什麽,壓著衣衫不整的他沉沉睡去。
裴廷是不是以為,他還怕他。
顧寶怕嗎?實際上就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包括對裴廷的表白,他始終不知道該如何回應。
答應有利用之嫌,不答應,還能心安理得接受裴廷幫助嗎?
翻來覆去,在床上幾乎轉出火來,顧寶都沒琢磨出答案,只能起聲洗漱,下樓吃個早餐。裴廷昨晚說今天要帶他去個地方,也不知道是哪。
顧寶抵達一樓時,裴廷正好從健身房出來,大汗淋漓,渾身冒著熱氣。披薩跟在他腿邊搖尾不過數十秒,看到顧寶就叛變,快活地來到顧寶身旁討要摸摸。
裴廷瞧著不滿,喊了幾聲,狗子不但不理,親親熱熱地被顧寶抱在懷裡,尾巴搖出陣風來。
披薩是小型狗交配出來,體型很小,跟成年貓差不多,抱著也不重。顧寶就像摟小孩一樣抱著狗,話家常般:“早上吃什麽?”
裴廷隨手抹了把汗,後退了步:“生煎包怎麽樣?”
顧寶意識到對方避讓,愣了下,說好。
裴廷繞過顧寶,留下一句去洗個澡,便大步撤離,跟逃似的。
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昨晚是他主動告白,裴廷被他嚇怕了呢。
心裡嘀咕著,顧寶帶著披薩來到沙發上,點著狗的鼻子:“你主人在想什麽?”披薩並聽不明白,還把顧寶的手指頭舔得濕淋淋的。
跟條狗說心事沒有意義,顧寶躺在沙發上,胸口上趴隻狗,臉頰下巴被舔得一道道潮痕。不知發了多久的呆,身上放肆的披薩被主人毫不客氣地拎起。
裴廷冷著臉把狗一甩,對佔了便宜的情敵毫不心軟。披薩還不知自己討嫌,用頭拱裴廷的小腿,快活得不像一頭成熟穩重的中年狗。
顧寶目光落在裴廷身上,發覺人已經換上一套西裝,自己身上還是松垮的白棉T恤,他忙起身:“出去吃嗎?”他以為就叫個外賣。
裴廷頷首,顧寶一骨碌地從沙發上爬起,想要跑上二樓。腰部卻被裴廷撈了把,肚皮柔軟地貼在結實的小臂,力的作用,顧寶險些被裴廷摟在懷裡。
不等他反應過來,裴廷就松開了他:“別跑,地昨天才打過蠟,很滑。”
顧寶扶著人的手臂站穩了,紅著臉胡亂點了兩下頭,離開裴廷,他踱步上樓,
從前的顧寶會想,努力健身就會有回報,裴廷是他的追隨目標。現在不了,總感覺打量裴廷身材有多好都是件奇怪的事。
他揉了揉肚子,那裡脆弱敏感,輕輕一撞都會疼。剛才沒有疼,只有燙。
換好衣服,顧寶到樓下與裴廷會和。他換了正裝,想著一會可能還要上班。哪有上班第二天就曠工的道理。
車上他問裴廷,到底是去什麽地方,不能晚點再去嗎,比如說下班後。
裴廷扶著方向盤,目視前方,說不能,時間早已定好了,就是今天是十點半。
吃早餐的店面不大,勝在乾淨,環境也不錯。點這家外賣的人很多,外賣騎手來了一趟又一趟。
老板娘與裴廷相熟,給他留有位置。顧寶豎著菜單偷摸問裴廷:“這家店也能預定位置?”
裴廷奇怪地看向顧寶:“不能。”
“那老板娘為什麽給你留?”顧寶說,該不會因為裴廷長得帥吧。
裴廷好似看出顧寶在想什麽:“我名下的基金會,救助過老板娘的女兒。”
原來如此,顧寶為自己的膚淺感到臉紅。
顧寶剛想問問是什麽基金會,話到嘴邊又苦澀地咽了回去。問清楚了有什麽用,他現在的狀況還能做慈善不成。
裴廷對他才是做慈善,是救助。
老板娘端著熱乎乎的生煎包上來,還有兩杯濃香的豆奶。
裴廷用餐的時候不喜歡說話,但老板年第一次見顧寶,便多問了幾句,顧寶說自己是裴廷朋友,老板娘誇他一表人才,長得好看,末了還送了幾根油條給顧寶。
沒誰不喜歡聽好話,顧寶臉上難得露出點笑來,等回神,就發現裴廷在桌的對面看他。
顧寶笑容僵在嘴邊:“怎麽了?”
裴廷說:“你確實長得好看。”
筷子裡的生煎包落在盤中,油濺到了顧寶臉上,他笑不出來。很顯然,裴廷的誇讚沒有老板娘的給力。
顧寶用紙巾擦了擦臉:“謝謝。”
無盡的沉默在蔓延,裴廷抿唇,有點後悔。
他只是很久沒看見顧寶笑了,卻沒考慮好安全的社交距離。老板娘對顧寶來說是陌生人,他對顧寶來說,是沒被答應的追求者。
兩者之間有區別,老板娘的誇獎能讓人心情好,他的誇獎大概只能讓顧寶心情差。
不過他一會要送的禮物,應該很合顧寶心意。
裴廷不能手段通天將顧正撈出來,但讓父子倆見上一面還是能做到的。
車子停在了拘留所外,顧寶就已經睜大了眼睛,震驚地望著他。天上下起了細雨,裴廷從車後座拿起一個紙袋,裡面有條圍巾。他裹在顧寶脖子上,顧寶一動不動,任憑他動作。
淺色的圍巾擋住了顧寶消瘦的下巴輪廓,顯得氣色好了幾分。
裴廷說:“這樣看起來胖點,你爸爸也不用太擔心。”
顧寶眼圈一下紅了,裴廷說:“不要哭。”剛說完他就蹙眉,覺得自己語氣太硬。
明明從前和顧寶相處總是遊刃有余,現在怎麽經常犯錯。
顧寶眨了眨眼,聽話地不哭了。
他急切地開門下車,天公不知何時下起雨,細細密密,冷意都被那條圍巾擋在外面。
裴廷喊住了顧寶,把傘撐開,走過去遮住了對方,一如從前,雨傘順著執傘人的心意,大幅度傾斜在了顧寶身上。
而一心想著要見顧正的顧寶,完全沒有察覺。
抵達會面地點時,顧寶由旁人帶進會面室。顧寶回頭,看著收傘的裴廷。裴廷衝他點點頭,目光鼓勵又溫柔,帶上了以往不敢流露的情深。
顧寶進去了,會面的時間很短,也不知道父子倆說了什麽話。
裴廷候在外面,雨傘點地,雨水一滴滴淌在地上,很快就蓄出小灘水漬。
不知過了多久,顧寶被人領了出來,他眼睛又哭腫了。裴廷心裡一抽,在想帶顧寶來到底是對是錯。緊接著下一秒,顧寶就大步朝他跑來,緊緊抱住了他。
裴廷懵了一瞬,他聽見顧寶在他懷裡說謝謝,伴隨著抽泣的哭腔。
還有那一句:“我答應你。”
裴廷本來還沒聽懂,很快,他就懂了。因為顧寶墊腳,不顧場合也不顧周遭的一切,在他頰邊,落下了一個用力且潮潤的吻。
顧寶親了他,還對他說:“哥,我們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