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陰森的林蔭小道的盡頭拐角處有一個小樓梯，關念薇正在這上面進行三觀重塑，順便緬懷自己那英年早逝的無神論。

　別人的無神論一信就是一輩子，她的無神論不到二十年就被神仙和鬼怪聯手下場辟謠，被打得煙消雲散，完全當得起“英年早逝”四個字。

　她本以為自己的老板被封建迷信荼毒太深，哪曾想老板就是迷信本身……

　關念薇的肩膀緊緊地挨著牆面，一言不發。她偷偷地看向坐在另一頭的東玉，又沉痛地收回了視線。

　不行，打擊真的太大了，這打擊無異於喊了十多年的媽媽其實是爸爸，都一樣得令人難以置信，震撼不已。

　這一切發生的實在是太突然了。

　東玉，一位神仙，有血有肉會呼吸，還會將戒指變成長劍的神仙，就坐在另一頭。

　這是一個真切的存在，一個無法被否認被替換的存在。

　纖長的睫毛輕顫，關念薇閉上了眼，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問了一聲：“......東總，這都是真的嗎？”

　東玉直接回道：“真的。”

　神仙是真的存在，鬼怪也是真的存在，唯有她的無神論是真的不存在。

　慘還是她慘。

　關念薇慢慢地給自己做心理建設，她是二十一世紀的新青年了，對新事物的接受度應該更高一些，既然神仙是存在的，那她也不該再去否認，她應該直面這個事實，重塑新的世界觀。

　關念薇深呼吸了幾下，給自己換了一個心情，讓自己以一種更為開放、坦然的態度去面對東玉。

　關念薇輕而小心地開了口：“您從那麽遠的地方趕來，就是為了保護我嗎？”

　東玉坦蕩地認了。

　關念薇不免疑惑：“可是您不是不認識路嗎？”

　東玉說過自己對人間的路不熟的，那她是怎麽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趕到這裡來保護她的？

　神仙帶頭騙人？！

　東玉悠閑地坐在台階上，百無聊賴地又摸起了手上的戒指，說道：“你簽了保險合同，我就能找到你。”

　關念薇疑惑地道：“合同？”

　簽一份合同就能找到她，那合同難不成是什麽GPS衛星定位器嗎？！

　東玉解釋道：“那份保險合同其實是與神的結契書。”

　“我要擔任你的守護神，就要由我親自立契，你只需要簽下你的名字，就會被我所庇護。如果有妖邪之流靠近你，我就能第一時間感應到，並且可在眨眼之間就來到你的身邊保護你。”

　三尺的保險合同其實是GPS衛星定位器，實錘。

　但經東玉這麽一說，關念薇忽然就明白白天同事們在寫什麽了，又為什麽每個人都有名單，因為他們和東玉一樣，都要去和那些人結契，保護他們不被妖邪侵害。

　想到這，關念薇敏銳地察覺到了一點什麽：“為什麽你忽然要做這些事？是發生了什麽嗎？”

　以前都沒有這些神仙鬼怪，突然就有了，還讓神仙們下凡做結契書，難不成是出了什麽事情嗎？

　東玉也不瞞她，如實相告：“我會做這些，有兩個原因。第一個就是為了定乾坤，也就是你們說的捍衛世界和平。”

　她調整了一下姿勢，語氣平靜地敘述原因：“地府有一座惡鬼山，專門用來鎮壓成千上萬隻待處理的惡鬼們。但是前段時間惡鬼山的封印突然破了，惡鬼們也就趁機逃了出來，混入人世。”

　“惡鬼們當然也會想活著，想能光明正大地在太陽底下行走，所以它們就盯上了你們凡人，伺機侵佔你們的身體，然後成為你們，以你們的身份活下去。”

　“但是凡人的身體如果被妖邪侵佔時間過久，就會出現陽壽折損之象，所以惡鬼們也會不停地更換軀殼，這麽一來，凡人的壽元就會被嚴重擾亂，乾坤就會失衡。”

　關念薇一點一點地接收著信息，模樣認真得就像在聽科研報告會，就差掏出個筆記本做筆記了。

　東玉繼續說道：“天地之間有層層分明的高低階級，惡鬼之中也有，最高層的惡鬼我們稱其為——烈鬼。”

　“烈鬼的修為與邪性比普通惡鬼要強上幾倍、十幾倍，亦或百倍，強悍的烈鬼甚至不懼日曬。”

　“不過它們倒不會像惡鬼們那樣會去侵佔凡人的身體，對於只能以別人的身份活下去的行為，它們嗤之以鼻。”

　關念薇：“……”

　她仿佛看見了烈鬼不屑地對惡鬼說：“你們真是弟弟。”的樣子。

　歸根結底都是惡鬼，怎麽還有歧視鏈呢？

　東玉望向她：“所以它們的目標就是吞掉你們——至善與至惡。”

　關念薇不由一怔。

　惡鬼們還只是侵佔他們的身體，到烈鬼這，他們直接就被送離了這個美麗的世界？！

　“你們是世間善惡極端的純體，對它們的鬼體來說是再好不過的養料。多吃幾個至善至惡，有血有肉的鬼體就能慢慢地被養出來，邪力也會更強。”東玉緩慢地說著，“我們天庭的職責，就是替地府保護好至善至惡，順便幫他們抓鬼，其余的人不歸我們管。”

　這件事是地府的責任，他們自然要對更多的凡人擔負起保護義務，天庭身為外援，幫助他們穩住主要目標就好。

　關念薇想了想，輕聲問道：“至惡至善，究竟是一個什麽樣的標準？”

　東玉看了看她，回答道：“世間萬物再也沒有任何東西能改變你善良亦或邪惡的心性，你的善意會惠及他人，你的惡意會殃及他人，就是這樣的標準。”

　東玉說完，忽的朝她彎了彎唇角，溫聲說道：“關秘書是一位很善良的人呢。”

　關念薇輕輕地眨了眨眼睛。

　做一個善良的人，是她曾經答應過別人的事情。

　——你要做一個善良的人。

　——不愧對天，不愧對地，也不愧對我，這樣我才沒有白白救你嘛！

　想起熟悉的故人，關念薇的眼眸裡抑製不住地飄起一縷悲切。

　她現在已經做到了，可她卻再也沒有機會親口告訴她了……

　東玉發現她的表情有點落寞，以為她是在難過自己沒做錯什麽卻要遭受這些無妄之災，便安慰地說道：“關秘書，現在情況特殊，你必須要面對這個事實。但我可以答應你，等這些事情過去以後，我會消除你的這些記憶，讓你重新回到以前的日子。”

　她可以讓她繼續做一個無憂無慮的無神論者，與神仙鬼怪再無瓜葛，這也是她應得的。

　關念薇聞言，遲疑地問道：“真的可以？”

　她的確更習慣以前以科技為主的生活，如果能回到那樣的日子，她當然也願意。

　東玉認真地點了點頭：“言出必行。”

　想到還能回到以前平靜安寧的日子，關念薇的臉上這才多了點笑意，表情頓時輕松不少。接著她又想起點什麽，直言道：“這麽說我今天聽見的那個怪物叫聲不是假的？”

　東玉輕輕頷首，解釋道：“如果在簽訂契約書前就被惡鬼附體，那麽在簽訂契約之後，神力會立即誅殺體內的鬼怪，也就是你聽到的那聲叫聲。”

　大多惡鬼都是人死後化成的，他們當然擅長以人的方式活下去，模仿人的一言一行。如果侵佔的是個惡人，那他們也會有人貪圖小利、欺軟怕硬的特性，所以東玉也不用擔心他們不會簽保險。

　要麽加大籌碼，要麽鐵拳壓迫，“成人”的惡鬼們自然會簽的。

　關念薇又說道：“我今天看你和別人的表情都很淡定，還以為是我聽錯了……”

　東玉看向她，有禮有節地詢問道：“別人沒聽到是因為他們沒有仙緣，你跟他們不一樣。但是你有沒有想過我可能是聽多了所以很淡定這個可能性？”

　因為聽多了，所以就能做到淡定無比，仿若那些叫聲根本不存在，這個理由也很符合常理啊。

　關秘書為什麽不想想這個可能性呢？

　然後東玉就自己反應過來了：“抱歉，忘記你是無神論者了。”

　無神論者自帶屏蔽功能，能360度全方位無死角地屏蔽掉世間的神佛鬼怪，想不到那個可能性也很正常。

　不是關秘書想不到，而是關秘書根本就不會往那方面想——無神論禁錮了關秘書的思想發展。

　關念薇一時間有些無言以對：“……”

　讓一個神這麽坦蕩地說出“無神論”三個字，關念薇莫名地有種愧疚感。

　東玉是她的上司，也是一個活生生的神仙，但卻被她三言兩語就否定了其神性的存在，她覺得自己這樣的行為實在是太不尊重東玉了。

　作為一個知錯就改的人，關念薇歉聲道：“對不起，我否認了您的存在……”

　被人否認存在一定是件很難受的事情吧……

　東玉淺金色的眼瞳中倒映出關念薇真摯的模樣，複又收回了視線，表情變都不變一下，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沒關系。”

　“畢竟你們凡人也被我們的無凡人論者給否認了，大家兩清。”

　都扯平了就不用說什麽抱歉的話了。

　關念薇：“……”

　關念薇遲疑道：“真的有無凡人論者？”

　他們凡人想要看見神仙很難，但是神仙看凡人卻很容易，可能就是抬手撥一撥白雲的事情。就這樣一種狀態，天庭都能存在無凡人論者？

　東玉平靜道：“天地之間，什麽都有。”

　無窮宇宙，浩瀚乾坤，諸多人們所意想不到的東西在此間誕生，其中就包括思想。也正因為萬物不同，思想不同，所以才能組成一個絢爛多彩的世界。

　關念薇：“謝謝，受教了。”

　是她狹隘了，物種有多樣性，那思想也有。

　而且她的心裡真的好像莫名其妙地平衡了呢。

　她跟東玉坐這聊了一會，或者說是聽東玉剖白了之後，心境豁然開朗不少。

　老板們是在保護世界和平，他們沒有做錯，他們也值得她敬佩。

　關念薇推了推自己的眼鏡，說道：“那第二個原因呢？”

　她記得東玉說自己有兩個原因的，第一個是為了平定乾坤，那麽第二個呢？

　東玉撐著腦袋，直白地說：“第二個就是......”

　“如果我不努力，就只能回去繼承天庭了。”

　關念薇：“......”

　這個“只能”聽起來是何等的臥槽......

　作者有話要說：

　東總：歎氣。

　關崽：有被這份沉甸甸的“家業”冒犯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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