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楊河打算在張宏亮那撥人到來之前就把群眾演員的事情給解決了。
《風花雪月》的總導演雖然是張宏亮,但是他這個編導要做的事情卻遠比張宏亮要多。張宏亮是國內第一大導,工作異常繁忙,這種大型實景演出更多的是掛名,然後由他做總體的把控和最後的拍板,具體的工作卻是由他領導下的諸如傅楊河和毛青這樣的骨乾團員來完成的。而傅楊河所任的編導扮演的更是項目的核心創作角色,從項目的策劃創作,到執行製作,再到編排和指導,都要全程參與,集組織者,創作者,領導者和製作人為一身。這是他頭一次主導這麽大型的實景演出,自己也是卯足了勁,就怕什麽環節出了錯。可是傷了腳才知道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所以又花了一整天休息,除了看他們練舞,什麽都沒乾。
“班總幹嘛去了,怎麽總不見他?”
“不知道,他一個老總,去哪也不會跟我報告啊,”小唐扭頭看了他一眼,“怎麽,想他了?”
“主要最近天天見他,這突然兩天不見,還真有點不習慣。”
“可能在忙別的事吧。”小唐也沒上心聽他說話,眼睛一直盯著蒙克看。
傅楊河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看見蒙克矯健敏捷的身姿,在跳躍的時候衣服會掀起來,露出精壯的古銅色腹肌,還有肚臍眼下些許毛發。最重要的是他跳的滿頭大汗,前襟後背都濕了。
“我濕了。”小唐說。
傅楊河正喝水,聽到這話一口水差點噴出來,立馬伸腿蹬了小唐一下。小唐被他蹬的趔趔趄趄,卻笑嘻嘻地湊了過來,蹲在他身邊說:“班總我夠不著,這個我覺得我夠得著啊,而且我覺得他十有八九是同道中人。”
傅楊河問:“為什麽?”
“我基達很準的,而且他又是跳舞的,可能性上來說也比普通職業大很多。”
傅楊河忍不住多看了蒙克幾眼。
“今天好像趙小軍又是第一個來的,”小唐說,“我真佩服他,每天睡的最晚,起的最早。”
傅楊河聽了看向趙小軍,看見趙小軍臉蛋累的紅撲撲的,休息的時候也沒閑著,在那壓腿。
趙小軍來團裡這麽久,他的問題不可能沒有老師告訴他。但所謂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即便趙小軍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恐怕也一時改不了。他昨晚上開導趙小軍,不過是心有不忍,想讓他休息一下,但也知道改變不了什麽。每個行業按能力和天資都分三六九等,即便是他們這種國內頂尖人才集中的舞蹈團,也不是人人都能成為傅楊河,最頂尖的永遠都只有那麽幾個,更多的就是趙小軍這樣的,是好的,卻不是最好的。現在趙小軍依然很急切,急切地想要找到自己的擅長之處,可是他好勝心這麽強的人,恐怕不認為自己在哪方面是弱的,找不到自己的弱點,自然也就找不到自己最擅長的點。
這不是旁人能幫忙的事,得靠他自己慢慢磨。
傅楊河就又看向蒙克,說真的,他覺得蒙克也是個十足陽剛的小夥子,比孫雷看著還要陽光一些,充滿了康巴漢子雄渾的氣質,他還真看不出來他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不過他多看的這幾眼卻被張躍給逮住了。張躍非常不滿地說:“怎麽,你瞧上蒙克那小子了?”
傅楊河剛張嘴,他就說:“你也太不挑了吧,他除了肌肉還有什麽呀,比班覺那小子還黑,典型的四肢發達頭腦簡單,何況他才多大?”
“小唐說他可能是同道中人,你覺得呢?”
張躍脾氣不大好,說:“不知道!”
過了好一會,他又忍不住問了一句:“小琛,你是不是愛這一型的啊,康巴漢子?”
傅楊河想到班覺貢布,沒說話。張躍十分喪氣的樣子,說:“你還是太幼稚了,他們這種人,也就肉體可以,真要過日子,不靠譜的,還是我更適合你。”
傅楊河扭頭去看張躍,張躍本來白皙的臉龐如今變黑了一些,也清瘦了一些,看著更精幹了,戴了個黑框眼鏡。他有輕微的近視,工作的時候偶爾會戴一下眼鏡。不過他戴眼鏡的時候看著更好看些,有些書生氣。
傅楊河看著這張臉,忽然想起昨夜小唐和他談到張躍的時候,小唐對他說的話。
“你知道我為什麽雖然張老師偶爾有點死纏爛打,可我也不討厭張老師麽?”
“為什麽?”
“因為我知道人心不是自己能夠控制的,再聰明的人陷進愛情的執念裡也會成一個大傻逼。你想啊,如果可以,誰願意花費十幾年寶貴光陰去愛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啊,他不累麽?自己不痛苦麽?我一直覺得人生最寶貴的不是愛,不是金錢名利,而是青春,是一去不返的時間。他愛上你的時候還是個青蔥少年,如今已經三十多歲,人生最好的時間,都拿來愛你了。如果他突然不再愛你,他自己也會迷茫吧,大概已經將追求你當做自己的人生目標了……十幾年啊,我都覺得不可思議,心裡雖不認同他的方式,卻很欽佩他對愛情的堅守,這年頭,不是人人都能如此重情,你都比不上。”
張躍最近的反應有些急切,或許也是發現了自己的少許變化。
他的變化。
傅楊河低下頭,看了看手裡的手機,手機的屏幕亮著,上頭一串號碼,標著“班覺”兩個字。有那麽一瞬間,他都覺得自己心裡的這點波瀾,都對不起張躍。
“傅老師,我根據張老師彈唱的那首曲子編了一段舞,”黃靜晨過來說,“隨便編的,你看看怎麽樣,能不能用。”
傅楊河收了手機,點點頭。黃靜晨就把手機拿了過來,點開了一個音樂軟件,然後放在了地板上。
音樂一響起來,旁邊的人都停了下來,紛紛坐下來看黃靜晨。
放的是張躍唱過的《倉央嘉措情歌》,是陸沅楓的版本,優美纏綿,這個版本很適合黃靜晨,他跳的極美。
傅楊河問:“我記得這首歌張老師說過有好幾個版本,你們還有編其他版本麽?”
肖央說:“我按日波益西伯仁切的版本排的。”
傅楊河點頭說:“給我看看。”
肖央便放了這個版本的曲子,然後配合著曲子簡單地跳了幾個拍,他沒有黃靜晨準備的充分,更像是個草圖,不過大致的樣子都有了。傅楊河更喜歡這個,尤其這個版本的歌,唱腔甚至有些土氣和瑕疵,可異常真實,叫他聽了就莫名的感動,肖央設計的舞蹈動作也是大開大合,尤其後面長吟那裡,高亢豪邁,充滿了青藏高原式的“藏族韻味”,最後一段歌聲陡然婉轉寂然,讓舞蹈的收尾非常自然。
“這個歌都是漢語的麽?”
“有藏語版的。”張躍說著就給他放了一遍藏語版本的,不過就沒有剛才那兩版聽起來有感覺了,主要是唱腔和配樂,年代感太強了。
“還有個侯懿航的版本,民謠類型的,我覺得獨唱還可以,如果作為配舞音樂不太適合。”張躍說,“從音樂欣賞的角度來說,我比較喜歡陸沅楓那個版本,不過如今配舞看的話,好像肖央配的那個版本更好一些。”
傅楊河想了一會,問:“一首歌的時間有點短,如果重複唱一遍,第一遍用漢語版本,第二遍用藏語呢?”
張躍點點頭說:“配樂也要相應調整一下,這樣吧,我今天把曲子改編一下,然後叫北京的朋友幫忙錄一遍試試看。”
“找個嗓音比較適合唱藏曲的,我覺得還是高亢豪邁一點的唱腔更打動人心。”
張躍點點頭。
“我記得前天跟班總碰面的時候,在酒店樓下頭聽見有人唱這首歌。”蒙克說,“是誰唱的,我覺得比剛才手機裡放的好聽。”
傅楊河聞言就笑了,指了指張躍:“張老師唱的。”
蒙克眼睛一亮,看向張躍。張躍不以為意地說:“唱著玩的,跟他們錄音棚裡的比還是有差距……
小唐忽然偷偷遞了一條毛巾給蒙克,示意他擦擦額頭上的汗。傅楊河看到他這個小動作,嘴角撇了撇,好不容易才忍住沒笑。
從舞蹈室出來的時候,張躍忽然說:“剛才看黃靜晨跳舞,依稀能在他身上看到你從前的影子。”
“我老了。”傅楊河說。
張躍想說自己不是這個意思,他只是覺得很感慨,感慨時間恍然而過,好像年少的傅楊河和他還在昨天。但是他看見傅楊河忽然站在原地不動,到嘴的話沒來得及說出口,順著傅楊河的目光看過去,就看到了班覺貢布走過來,到嘴的話就又咽了回去。
張躍不想看到班覺貢布。班覺貢布看到他在傅楊河身邊,也沒有多高興。
“班覺!”傅楊河高興地喊道。
班覺貢布“嗯”了一聲,跟張躍打了個招呼:“張老師。”
張躍“嗯”了一聲,自顧往前走。他其實不擔心班覺貢布和傅楊河有什麽,也懶得監視他們,因為雖然知道這倆人沒什麽,但估計是因為他們倆站在一起太般配,他看了還是忍不住心裡堵。
眼不見為淨。
傅楊河看著張躍走遠,回頭對班覺貢布說:“怎麽這時候趕回來了?”
班覺貢布“嗯”了一聲,也沒說為什麽這麽晚趕回來,隻問說:“你的腳怎麽樣了?”
“昨天噴了那個噴霧,今天早晨起來又噴了一下,感覺淤血都散了,還有一點點疼。”
“那就再歇一天。”
傅楊河點點頭,說:“你回去休息吧。”
“你也早點休息。”班覺貢布似乎想說什麽,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拎著個手提袋走了。傅楊河看著他高大挺拔的背影,心下忽然高興起來了,一瘸一拐地往住處走,一邊走一邊哼著歌,他很喜歡《倉央嘉措情歌》,覺得韻律就讓人想要搖擺起來。快走到樓下的時候,小唐追了上來。傅楊河問:“不看啦?”
“蒙克去澡堂衝澡去啦,我也要趕緊去。”小唐說著一溜煙地跑樓上去了。傅楊河啞言失笑,等到他爬到二樓的時候,就見小唐提著個澡籃子一溜煙地跑了下來。傅楊河站在二樓的欄杆處看到小唐跑的太快,噗通一聲摔倒在地上了:“你小心點!”傅楊河喊。
小唐爬起來拍拍屁股,就朝澡堂跑了。
傅楊河真的很佩服小唐這種飛蛾撲火一般為愛瘋狂的熱情和性上坦蕩的饑渴,他不曾體會過這些。
等到過了半個多小時,小唐春光滿面的回來了,傅楊河問:“看見了?”
小唐興奮地看點頭,眼睛都冒著光:“我看了都害怕了,不愧是康巴漢子。”
傅楊河說:“你想小心他揍你。”
“他性格豪爽,我多看兩眼他不會在乎的。不過你們怎麽不安排他過來這邊住,一起住多好!”
“他家離這邊不遠,晚上都是回家的。”
“大晚上的開摩托多危險,你們這些當領導的,怎麽一點不關心員工的安危呢。”小唐說。
傅楊河笑而不語,小唐的花癡習慣了之後就沒什麽感覺了,有時候反倒覺得很有意思。小唐見他不說話,就湊過來跟他一起看《放肆》,看了一會問:“你說班總……”
傅楊河問:“他怎麽?”
“他大不大??”
傅楊河臉一紅,就想起班覺貢布的身體來,搖頭說:“誰知道。”
說完了他扭頭看向小唐:“他是我們老板,你可別亂看。”
小唐說:“我知道,我就是順嘴問問,因為我發現這邊的人普遍都挺大的。”
傅楊河臉上有些熱,聽小唐歎了口氣,扭頭看小唐已經躺了下來,腳丫子蹬著沙發,說:“不過我覺得蒙克好像不喜歡我,我如果能再高一點就好了。”
小唐對自身最大的遺憾就是身高,他最羨慕傅楊河的身高,覺得不高不低正正好。
傅楊河的手機突然震動了一下,他拿起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是微信來了條信息,點開一看,居然是好友申請,驗證上寫著“班覺貢布”四個字。
傅楊河偷偷瞄了小唐一眼,然後通過了班覺貢布的好友申請,正想著要不要主動打個招呼呢,班覺貢布的一條語音信息就發過來了,傅楊河也沒多想,直接就點了一下,就聽班覺貢布說:“洗澡了麽?”
嚇得他手一哆嗦,手機掉在了沙發上。
小唐果然愣了一下,坐起來看了他一眼。傅楊河腦子裡飛快地轉過無數念頭,想著怎麽糊弄過去。誰知道小唐壓根沒聽清,看了他一眼,又躺下來了。
“時候不早了,早點回去睡覺吧。”
小唐這才爬了起來,說:“看天氣預報明天天氣不好,快到雨季了。”
傅楊河等到他走了之後,才回復了兩個字:“沒有。”
班覺貢布的信息立即又發了過來:“我也沒洗呢,要不要一塊去?”
傅楊河心潮澎湃,激動了半天,高冷地回復了一句:“不了,腳沒好全,不過去洗了。”
傅楊河竟為自己這條信息洋洋得意,他覺得自己回復的簡直不能更好了,往床上一躺,握著手機等了半天,不見班覺貢布再回復,於是便翻了個身,趴在床上打了幾個字,還沒發出去呢,就見班覺貢布的新信息發了過來,這一次是文字信息:“那你早點睡,晚安。”
傅楊河把自己要打的幾個字刪了,回了個“晚安”。
“心頭影事幻重重,化作佳人絕代容。恰似東山山上月,輕輕走出最高峰。”他一邊哼著一邊拿了牙刷牙膏,開門去二樓的公共洗手間洗漱,結果回來的時候看見肖央在樓下抽煙,路燈把他的影子照的特別長。
“你還抽煙呢?”傅楊河喊。
肖央仰頭看過來,立即將手裡的煙扔了,鞋底碾了一下,有些局促地招了招手。傅楊河就笑了,毛巾擦著臉回房去了。準備睡覺的時候看了一下手機,發現班覺貢布和他的對話框裡,竟然有一條撤回信息。
是十分鍾前發的,又撤回了。
“剛洗漱回來,你發了什麽,沒看到。”
“去市裡的時候順便去攝影師那裡去了一趟。”班覺貢布發了一張圖過來。
是他們去來古村拍的一張照片。他騎在馬上,班覺貢布笑著回頭看他。
那麽高大,英俊,笑的那麽迷人。
“挺好看的啊,你怎麽撤回了?”
他只是想詐一下班覺貢布,因為他覺得直接問班覺貢布撤回了什麽有些尷尬,所以拐彎抹角地打聽了一句。誰知道班覺貢布卻回了一個“嗯”。
簡短的一個字,反倒讓傅楊河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隻好說:“時間不早了,睡了,明天見。”
班覺貢布回了個:“明天見。”
傅楊河簡直要鬱悶死了。
他覺得班覺貢布真會吊胃口,手段高明,他為了這一個撤回的信息輾轉反側,做了許許多多的猜測。又想班覺貢布不是沒微信麽,怎麽突然加了他,難道是為了和他聊天,才特意下載了微信?因為這些疑問都問不出口,所以更讓人輾轉反側。
班覺貢布就是這樣,整天一副“我很笨”,“我很沒情趣”的模樣,其實屬他最會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