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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獸》第三六章 誅之絕崖
清晨。鳥鳴陣陣。

 房間裡極靜。

 兩個人的呼吸聲緩而輕。

 梨胭偎在棠籬懷裡, 棠籬的手搭在她腰上。

 半晌。

 梨胭的眼珠動了動,她眉頭蹙起來, 越蹙越緊, 手指抓緊——

 另一邊,棠籬的眉頭同樣蹙起, 嘴唇緊抿。

 房間裡空氣凝滯。

 很久,很久,很久。

 兩個人的心跳平穩下去。

 窗外鳥兒叫聲未停, 陽光穿過窗戶射到床幔上,光是紅色的。

 呼吸聲緩緩,極輕。

 兩個人挨得很近,耳邊是對方的心跳聲。

 噗通——噗通——噗通——

 沉穩有力,是生命的跳動。

 二人同時睜眼。

 視線自然垂落, 棠籬看到床邊的紅嫁衣, 梨胭看著他心臟上方。

 紅色嫁衣皺巴巴癱在床腳, 金絲逶迤,閃耀著光。

 棠籬的心臟跳動著,她能看到他胸口微微起伏。

 沒有人說話。

 房間裡落針可聞。

 一柱香後, 梨胭的手緩緩覆上棠籬胸膛,落在心臟上方。

 棠籬看著嫁衣, 目光一層不變。他沒有動。

 噗通——噗通——噗通——

 是心跳呢。

 梨胭神色不辨, 緩緩劃過棠籬胸口。

 她的手指纖長白淨,如上好的羊脂玉,指尖稍粉, 陽光照射,指甲粉嫩而透明。

 噗通——噗通——噗通——

 又一柱香後,她閉上眼。

 半晌,棠籬握住她手腕。

 梨胭睫毛微不可聞一顫。

 “醒了嗎?”

 “嗯。”

 棠籬目光沉靜,眼睛裡黑沉沉一片,愈發讓人看不見情緒,猜不到心思。“起罷。”

 梨胭直直起身,轉瞬穿上衣服——白衣如雪,衣袂飄揚,像寒山上掉落的一瓣白花。她背對他,長發如瀑,聲音冷而清:“我找烏鋒練武。”

 “好。”

 白衣一閃,原地消失,帶起的風微涼。

 是秋天了。

 棠籬起身,穿衣、著履、梳頭、正冠,他疊起嫁衣,將其緩緩放進衣匣,上鎖。

 地上掉了一個錦袋。

 他上鎖的手一頓。

 片刻後。

 棠籬將它拾起,一同放入衣匣。

 他轉身,正欲出門,庭外一聲咻聲,有什麽東西破空而來,他站在那裡,瞳孔迎著光,一動不動。

 一把劍破門而入,擦其鬢發釘進房梁,劍聲錚鳴。

 門被內力震開,庭院裡烏鋒和梨胭對立,烏鋒面無表情:“我輸了。”

 他閃身進屋,拿起劍,欲走。

 棠籬道:“我們比一場。”

 烏鋒身形一頓。

 梨胭道:“好啊。”

 烏鋒轉過身,“你瘋了?”伸手扣住棠籬手腕。

 他瞳孔一震,手微微用力,盯著棠籬,“怎麽可能?!”

 棠籬手腕輕輕一動,無形中似有什麽東西一震,烏鋒的手瞬間松開。

 可怕的內力,深不可測。

 比他曾經在昌城竹林時感受到的還要雄渾深厚。

 棠籬走出去,二人三丈相對。

 棠籬道:“點到即止。”

 梨胭道:“比武場上,生死不論。”

 棠籬微微一笑,“既然如此,那我讓你三招。”

 梨胭神色淡然:“不用。”

 話音一落,她閃身消失,轉瞬落到棠籬背後,凝氣於掌,朝背一擊——棠籬反身以對,伸掌迎上,氣波震開,周遭花草石木飛空震碎,爆炸聲陣陣,梨胭被彈開三丈。

 她沒有絲毫停頓,足尖一點,身影一閃,躍上空中,壓掌而下,直直朝天靈蓋拍去。

 棠籬伸手以對,勾住她的手,十指交纏,內力互化,吞掉了她的氣場,一拉,二人貼身相對。

 梨胭呼吸一亂。

 二人四目相對。

 半晌。

 她另一隻手快速起掌,瞬間拍向其腹部——棠籬手腕一轉,擋在腹前,再次與梨胭兩掌以對,他手指一錯,兩人的左手也十指交纏。

 梨胭眉頭一蹙,眼神一冷,借力一翻,一腳踢向他胸膛。

 棠籬手一松,往後飄退十丈。

 梨胭轉瞬追至,雙掌同時一排,一陣氣浪凌厲而出。

 棠籬足尖輕點,如一片竹葉輕輕飄過,輕巧躍開,躍至梨胭身後。

 身後“轟隆”一響,原站立處假山炸開,山石炸成一堆。

 她未往後看一眼,然心中早已知道他已立於何處,利落一翻,直直朝他撞去——

 棠籬原本已凝氣於掌,欲與其相對,沒料到她會以頭擊來,手中內力一散,伸手抱住,二人同時往一個方向退去,棠籬狠狠撞在樹上。

 他呼吸一頓。

 梨胭被迫埋首胸中,抬眼一瞪——棠籬看著她。

 烏鋒原本立於屋頂觀戰,見此一景,無聲飛走。

 她瞥開目光,冷聲道:“要打就好好打。”

 “命門大露,以頭搶之,誰教你的?”

 梨胭面色一變,又黑又紅,她咬唇,瞬間彈開三丈,起勢重新攻去,面上毫無表情。

 棠籬心下一歎。惱羞成怒了。

 接下來整個庭院裡都是砰砰砰的擊碎聲,兩道白影在空中掠來掠去,棠籬隻守不攻,梨胭目光一狠,瞳孔色變,雙耳立出,鋒利的爪子毫不留情一爪抓去——

 爪子貼胸而過,棠籬往右稍側,冰冷的爪勾劃破衣襟——

 “在幹嘛呢,聲響這麽大?”不見其人,先聞其聲,遠處鄢月聲音傳來。

 二人俱是一頓。

 棠籬伸手一撈,將梨胭按入懷中,一手捂耳,一手摟腰,梨胭的爪子藏在二人胸間。

 爪下,棠籬心跳陣陣。

 梨胭神色莫辨。

 幾息後鄢月出現,梨胭殺氣散去,瞳孔、耳朵、爪子慢慢恢復人樣。

 一片廢墟中,兩人安靜相擁,場景詭異。

 鄢月愣了愣,“這在幹嘛?”

 二人分開,梨胭一笑:“比武。”

 鄢月一笑:“情獸和契主比武,沒聽說過。”

 梨胭一頓。

 “寶寶在哪兒?”她問。

 “在他房間。”

 梨胭消失不見。

 鄢月愣忡,心下總覺得梨胭怪怪的。她瞧了一眼棠籬,棠籬整了整衣襟,回房。

 棠籬也怪怪的。

 她想多了嗎?

 她跟去寶寶房間,一進門,梨胭並不在,寶寶正在處理七仙院事務。

 “梨胭呢?”

 “姐姐沒來。”

 鄢月眉頭蹙起。

 她有些不安地尋遍整個別莊。

 梨胭消失了。

 她正欲通知棠籬,無數暗士包圍懸月別莊,紅妝鎧甲緊隨其後,裡三層外三層跟著包圍了整個別莊。

 謝瞳騎在馬上,肅立大門前,面色冷然。

 鄢月一驚,落至後院,對棠籬道:“暗士包圍,梨胭失蹤。”

 棠籬一頓。

 此刻,寶寶和鄢煬也察覺異常,落至後院。

 兩息後,棠籬開口:“你們去暗室躲著,我去找她。”

 “暗部來了!”

 棠籬道:“他們不是為你們而來,是懸月觸了他們逆鱗。”

 鄢月眉頭皺起,“那我們更不能藏起來!”

 棠籬看著她,“你們藏起來,懸月或有一線生機,若一起敵對之……”

 鄢月一下子明白過來,不再多說,三人消失在後院。

 謝瞳目光冰寒,長·槍一轉,朝門一擲,巍峨大門“啪”地巨響,瞬間四分五裂,門庭大開。

 她沉聲一喝:“殺無赦!”

 眾人魚貫而入——

 下一瞬,湧入的人被一股強大內力震出,紛紛倒地吐血。

 謝瞳心跳一停。

 一襲白衣,溫潤如玉,風姿綽綽,他緩緩走到大門口,身後跟著沉默的東山和冷漠的烏鋒。

 玉色面具擋住他大半張臉,只能看見一雙眼睛、下巴,和一邊下頜角。

 謝瞳和棠籬四目相對。

 棠籬目光沉靜,古井無波,直直看著她。

 謝瞳瞳孔震了又震,僵在那裡手心冒汗。

 二人對視半晌。

 棠籬道:“懸月門絕無冒犯暗部之心,間諜之事乃誤會,懸月今後會更加謹言慎行,絕不越雷池半步,望大人明察。”

 他躬身朝謝瞳拜了拜。

 謝瞳腰一軟,差點兒從馬上滑下來。

 她頓了頓,嘴唇緊抿,喉嚨有些乾:“口說無憑,你說是誤會就是誤會,我暗部威嚴何在!”

 棠籬垂眼,往旁邊讓了讓,“大人裡面請,請聽在下一說。”

 謝瞳翻身下馬,執槍而入,對暗部諸人命道:“嚴陣以待!”

 “是!”

 謝瞳入懸月別莊,東山與烏鋒矗立門前,四裂門板之外,黑壓壓一片暗士。暗士皆面無表情,目光冷鷙,像殺人機器。

 大街上空無一人,兩邊劍拔弩張。

 一刻鍾後。

 謝瞳飛身而出,長·槍帶血,目光凌厲。她一躍上馬,長·槍一震,“再有一次,暗部必誅之!”

 棠籬額上冷汗如注,面色蒼白,胸口一片猩紅,他拱手垂眼,“是。”

 謝瞳盯著他頭頂半晌,最終別開目光,眼神一凌,“走!”

 烏泱泱的人頃刻散去。

 棠籬倒在地上。

 一天一夜過去,一個白色身影落進庭院中。

 鄢月打開門,怒道:“你去哪兒了?!”

 梨胭氣喘籲籲,“我去找回魂丹了!”話音一落便衝進房裡,小心翼翼給棠籬服下。

 她摸了摸他的臉,隨即趴在床邊,溫順地守著他。

 鄢月眉頭一皺,盯著她道:“你失蹤時棠籬還未受傷——”

 梨胭埋首棠籬手掌,輕聲道:“我們吵架呢。”

 鄢月心下一松。難怪。她吐出一口氣,吐槽道:“新婚第一天就吵架,吵什麽呢……”就見梨胭耳朵紅了紅,不回答她。

 鄢月一笑,心領神會,“嘖。”

 梨胭摸著棠籬的脈搏,問鄢月:“他是不是傷得很重?”

 鄢月歎一聲:“大夫說傷雖重,但沒有性命之憂。謝瞳大概是懲誡之,沒有下死手。”

 “嗯。”梨胭目光戀戀,癡癡看著棠籬。

 鄢月一頓,目光再次蹙起來,“結契之後,你可覺得哪裡不對?”

 梨胭一愣,轉頭看向鄢月,細細思索一番,“沒有什麽不同。”

 鄢月盯著她,不放心道:“比如,無時無刻依戀著他,滿心滿眼愛慕著他,他眉頭一皺,你就傷心欲絕?”

 梨胭想了半晌,輕聲道:“一直這樣呀。”

 “哈?”

 梨胭瞅她兩眼,聲音軟軟糯糯:“我說——”

 “沒有結契前,我也這樣呀。”

 “無時無刻依戀著他。”

 “滿心滿眼愛慕著他。”

 “他眉頭一皺,我就傷心欲絕。”

 鄢月:“……”何苦問哉。

 “行吧。”反正都結契了,問這些有什麽用呢。“你既然回來,人便交給你了。”

 閃身離開。

 房間裡只剩下新婚二人。

 梨胭沉默爬上床,挨著棠籬閉上眼,緩緩入睡。

 夢裡。

 風聲呼嘯,北風凜冽,簌簌大雪如鵝毛般飄揚旋轉,一片雪花落在她睫毛上。

 那是一雙冰冷而澄澈的眼睛,瞳孔湛藍,清亮透明,像結冰的藍色湖泊;纖長濃密的睫毛在瓷白如玉的臉上落下一小塊陰影,像幽暗森林裡的樹影。

 她速度快得詭異,如鬼似魅,眨眼消失在茫茫雪地裡。

 這條路上,幾天前伏屍千裡,血流成河,目光所及,皆是斑斑血跡。

 一場大雪,將所有掩得毫無痕跡,仿佛什麽都沒發生。

 但,她不能當作什麽都沒發生。

 天誅暗部大殿之上,三首領相隔一丈一座,中間宗恣,右謝瞳,左殷三蒼,殿下三十人,豎列三行。

 三首領之上,一巨大屏風從屋頂接到最高級台階,兩邊有半丈空隙,只能看到內裡兩面書牆。

 屏風乃玄鐵銀絲製成,輕透有光,上畫暗部標志,乃一巨大祥雲。

 圖騰之後,隱隱有一人。

 極靜的大殿內,只能聽到屏風後的人翻書的聲音。

 半晌。

 沉靜溫和的聲音從屏風後傳來:“二十人圍一情獸,藍光箭在手,竟讓她逃了。”他聲音帶笑,“有意思得很。”

 大殿三十人,瞬間汗如雨下。

 宗恣垂眼,巋然不動。

 謝瞳和殷三蒼目光不變,然屏息凝神。

 “歸者皆降為三等,重回後山。”他白手如玉,緩緩翻過一頁,“以一等訓之。”

 謝瞳頷首,“知道了。”暗部以武功能力之高低排序,各府一等者唯十人,序號為一至十,此十人從萬人陣中殺出,乃佼佼者中佼佼者。萬人陣是一等者的初步訓練之一,一百個二等者只能活一個。

 這些人……

 唉。

 “退下罷。”屏風後的人道,“你們三個也退下。”

 “是。”

 所有人退出大殿,三人對視一眼,分別對壹一,貳一,叁一道:“去找。”

 這隻情獸不找出來,下一波回後山的就是他們。

 三十三人兵分三路,融入雪夜裡。

 一道白光像一顆流星墜進暗部,也像一片雪花倏爾飄落,她毫不猶豫,沒有一絲怯懦,直直朝大殿躍進——

 黑暗陰沉的鐵牆之中,倏爾射出無數藍光箭——但她的速度太快了,不過發箭那一息,人已掠過箭陣,一掌拍向石門。

 石門應掌而碎,上下左右四方轟隆一聲,巨大石塊朝中砸來,無一絲縫隙。

 她目光一凌,使出渾身力氣,氣浪如海,雙手一排,前方巨石爆破,她穿石而過,身後轟隆一巨響。

 屏風後的人聞聲手一頓,目光黑沉,嘴角微勾——真是太有意思了。

 他凝氣抬指,一小股氣流直衝書櫃某處而去,花瓶碎成粉末,書櫃後一圓圓玉石按鈕被按下去。

 巨石之後,鄢枝一路暢行無阻,不過十息便衝入大殿——

 她毫無停頓,四爪如鉤,瞬間劃破屏風,直直朝屏風後的人抓去。

 晏沉目光一暗,以書擋之,四爪從書面劃過,書面一陣火星,猶如鐵板。

 他側身一退,以書擊之,白光一閃,書鑿進壁中,未入部分倏爾燒起來,火光明滅。

 二人空中相搏,俱是狠辣果決的招式,招招致命。

 屏風爆裂,書架崩碎,無數氣浪撞擊,鐵牆震動。

 倒是錯怪那二十暗士了。

 晏沉一掌擊出,氣流排山倒海,鄢枝運氣相震,抿唇一閃,氣浪震肩而過,她哇地吐出一口血,哢嚓、哢嚓、哢嚓——三聲骨頭碎裂的聲音,她身體一偏,跌在地上。

 瞳孔、耳朵、尖爪倏爾回縮,她退回人形。

 晏沉目光未變,兩支毛筆轉瞬射出,一股氣流掐著她撞上牆壁,毛筆一下釘入其肩骨,鄢枝被釘在牆上。

 二人四目相對,俱是冰冷平靜的眼神。

 鄢枝肩上血流汩汩,左臂軟軟垂落,鮮血順著指尖流下。

 晏沉一身白衣,纖塵不染,連站的地方都沒有絲毫碎片。

 他看著四周散裂的書,歎一聲:“可惜了。”下一瞬間一紅色匕首狠狠射入她胸口,他道,“這是暗部最新的毒藥,人沾之即死,正打算抓兩隻情獸試試毒性。”他一笑,“你既來了,便試試罷。”

 鄢枝嘔出無數黑色的血。

 “見效真快。”他轉過身,“孤會厚葬你。”

 下一瞬間,兩支毛筆彈出,一白影從後撲來,晏沉回身,凝氣以對,兩掌相撞,有什麽東西倏爾刺破掌心。

 他一頓。

 鄢枝一笑,美得不可方物。

 她的掌心不知何時扎了一枚藍光箭,晏沉用力越深,藍光箭扎他便越深。

 他手臂一麻。

 鄢枝眼睛一眨不眨,拔出匕首,瞬間扎進他胸口,兩道血流飆出。

 一道是她的,一道是他的。

 兩口黑血噴出。

 一口是她的,一口是他的。

 她轉身掠走,速度凝滯。

 晏沉眼中黑雲壓城,追其而去。

 謝瞳半夜歸來,暗部留守者十人,悉數暴斃。她心下一咯噔,心跳停窒,極速掠進大殿。

 殿內一片狼藉,已如廢墟,屏風後血跡斑斑,她全身冰冷。

 她疾聲道:“快去通知宗恣殷三蒼,秘主危險!”她不敢有片刻停留,順血跡追去。

 絕崖高陡萬丈,人煙罕至,謝瞳追至絕崖頂,兩白衣正決鬥交纏,身上俱傷口無數,白衣已全是紅黑血塊。

 鄢枝遠遠瞧這邊一眼,目光一絕,不再想脫身,狠狠朝晏沉撲去,二人緊纏著跌入絕崖——

 “不要——”

 作者有話要說: 來,一起深呼一口氣——不虐,會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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