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 一行人馬不停蹄趕去昌城。這邊,七仙院因其懸賞豐厚, 半月時間便吸引各路人士接任務。
寶寶有錢, 兩個人又武功高強,鬧事的暫時沒有。兩個人把七仙院當作玩具, 一有什麽稀奇古怪的想法就寫小牌子掛任務,梨胭因此知道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東西。
比如——
冰糖葫蘆的配方。
如何孵小雞。
楚都最好吃的酒樓叫引仙樓,秘製燒雞一絕, 其廚乃禦廚後代。
《快意恩仇錄》的結局。
古代四大美女的排名之爭。
…………
除此之外,她也得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回魂丹乃起死回生之神丹,是琉尾洲來使贈送沇國的國禮,世上只有兩盒,一盒在逸王府, 一盒在楚都太子府。
太子病重, 皇帝把人留在皇宮療養, 太子府虛空。
太子府的回魂丹在藏寶閣一樓。
梨胭蠢蠢欲動,忍不住想:棠籬毒未解,三粒回魂丹還是少了些, 桂城離楚都不過三百裡,一夜來回, 棠籬又多些保障。剛好也順便看看鄢月有沒有送信來。
這樣一想, 梨胭立馬去找寶寶,告訴他自己要去楚都的事。寶寶自然想要跟去。
梨胭道:“我一晚上就回來,我是去……”她頓住, 偷東西不是光彩的事,還是不要教給小孩子。
“去幹嘛?”
“我去太子府玩兒。”
寶寶一抖,目光中有種梨胭看不懂的敬畏,他“哦”了一聲,“我沒你跑得快,你帶上我一夜來回不了,我就不去了,你快去快回。”乖巧懂事,倒是讓梨胭刮目相看。
她摸摸他小臉蛋,笑道:“乖寶寶。”
寶寶衝她一笑。
梨胭走之前,把最高懸賞的消息掛了上去——棠梨葉落胭脂色,蕎麥花開白雪香。安否?
寶寶問:“什麽樣的消息算是對的呢?”
梨胭道:“這句詩出現的地點以及兩個人名。全天下知道我名字的人只有幾人,知道我名字又知道他名字的更少。而這句詩在什麽情況下說的,普天之下,只有我們兩個知道。”
梨胭衣衫襤褸,面目髒汙,連夜奔至楚都。楚都之豪華,非尋常城池可比,戒衛之森嚴,也令人吃驚。
等她悄悄摸至太子府,看到裡三層外三層的巡邏護衛,傻眼。
不是說太子府虛空嗎?哪兒虛了?
她才靠近太子府百丈,欲先瞧瞧再做打算,巡邏的侍衛就看見她,厲聲喝道:“來者何人?此乃太子府,閑雜人等速速走開!”
梨胭隻好裝作誤闖,趕緊掉頭離開。
她轉進小巷子,縱身一躍,以極快的速度飛至城中最高的簷頂,朝太子府望去。
除外部巡邏外,太子府裡面甚是安靜,然侍衛依舊很多,一柱香時間便重複巡邏,而且每處地方巡邏人員交叉,不給想闖太子府的人一點兒機會。
太子又不在太子府,守衛為什麽還這麽多?梨胭蹙眉,決定回去之後就追回給假消息的人的懸賞。
梨胭不知道的是,此刻太子府的守衛和太子在時,完全是兩個概念。如今太子府的守衛都是中看不中用的尋常侍衛,人雖多,但高手若要進去,相對來說有機會。而曾經太子在的時候,太子府雖侍衛寥寥,門庭大開,然每一個侍衛都是絕頂高手,聽聲辨位,武藝高強。除此之外,還有無數黑衣人藏匿暗中,闖太子府的人,常在門口處就被誅殺,連太子府的牆都摸不著。
她蹲在屋頂瞧了一個時辰,終於摸清太子府的巡防,難雖難,但只要她速度夠快,還是能闖一闖的。
梨胭深呼一口氣,消失在屋頂。
此刻天誅暗部。
“一群酒囊飯袋!找情獸,情獸找不到;找太子,太子找不到;現在叫你們找一個小孩,連小孩也找不到!老子養你們是為了耍酷嗎?!”
“嘭”地一聲,暗部的一座石雕應聲而碎,謝瞳坐在主位,面色難看如修羅。
底下十二黑衣人,俱安靜如死屍。
“報!”
“放屁!”
來人一愣。
謝瞳面色死黑,咬牙切齒:“老子叫你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桂城有一七仙院,重金懸賞各路消息。”
“他們都打聽了什麽消息?”
“回魂丹,太子府,皇宮。”
謝瞳沉吟片刻,揮手,讓他下去。和情獸無關,和皇家有關,那是叁府的事。她這兒既然收到消息,叁府也早該收到。
“報!”
“說。”
“有人闖太子府。”
“叁府的人去了嗎?”
“已出動,然此人身形快如鬼魅,叁府的人懷疑……”
“貳二,貳三,貳四,去捉回來。”一眨眼,大殿裡少了三個黑衣人。
看來撤掉太子府的黑衣人是錯誤決定。半年前有人闖暗部,半年後有人闖太子府,情獸一族,膽子越來越大了啊,挑釁老娘?
梨胭一拿到回魂丹,就感覺外面突然多了好多人。她心下一凝,毫不猶豫閃身離開,朝都城山而去。
叁府的人雖來得及時,然梨胭速度奇快,絕頂高手都在貳府,針對情獸一族的武器也全在貳府,等貳二、貳三、貳四到達,剛好看到一團黑乎乎的影子朝都城山而去。
貳二冷聲道:“封山。”
梨胭跑到都城山頂,一躍躍上山頂唯一的大樹,沒有看到信件。
唔,看來彌城沒有消息。
她正欲走,身形一頓,重新看了看樹頂。她盯著某一枝椏,眉頭蹙起。
這都城山樹木蔥蘢,野物藏匿,越靠近山頂,路越難走,山頂半裡,幾乎完全被樹木藤蔓封得密不透風,所以人跡罕至。
此樹樹頂,有一兩寸粗的枝乾,上有人為留下的傷痕,然其余枝椏,皆完好無損。此樹周圍,也完全沒有人來過的痕跡……
若說有野物破壞,那也應該有其他破壞痕跡,然,俱無痕。
靠此處傳遞消息只有她和鄢月知道。她未曾告訴任何人,鄢月……
她身形一顫,一下子想明白了什麽!
鄢月身邊有要殺她的人!
她第一次去醉生樓,那人就認出了她,欲在醉生樓動手,她僥幸逃脫。
後再次重傷躲在醉生樓,鄢月和她形影不離,那人找不到機會,一直潛伏在醉生樓附近,只等她一出便圍誅。
此處乃她和鄢月的秘密約定,鄢月絕不會告訴他人。此處有傷,說明有人來過。人不會無緣無故來,一定是鄢月有了消息,送了消息過來。這傷痕或許是送信人弄的,或許是偷信人弄的。
彌城有消息,最大的可能就是棠籬在彌城。欲殺她的黑衣人也在彌城,若他們要殺她,把她引回彌城豈不最好,然他們卻毀掉了這個消息,為什麽?
一隻箭破空而來,梨胭耳朵動了動,翻身一轉,藍光箭從她身形下射過。
空中有人影快速穿過的風聲。
兩撥人同時到達。
梨胭閃身逃開,她一邊跑一邊思緒翻轉——
為什麽?
因為他們不必將她引回彌城,桂城也有他們的人,叫人守株待兔就好。
上次追殺,黑衣人雖主要是衝她而來,然最後一個黑衣人,沒有打算放過棠籬。
那麽這一次,他們阻止她回彌城,便是想兵分兩路,一路在桂城截殺她,一路在彌城殺掉棠籬。
棠籬危險!
她身心俱震,恨不得馬上飛回彌城!然此刻她自身難保,身後暗部、情獸兩撥人欲置她死地,她能不能活著下山都是一個問題!
四隻藍光箭左右上下凌厲破空,梨胭貼地一俯,躲過四箭。
隨後,左邊傳來一聲悶哼。
梨胭瞥去一眼,看到離她最近的黑衣人掉下去。隨後,中箭的黑衣人雖仍能行動,然速度慢下去,無法再近距離跟上她。
她心念一動,繞樹一轉,引著黑衣人朝山下而去。
貳二、貳三、貳四看著多出來的三隻情獸,目光冰冷如常,抬手三箭俱出,一瞬三箭,一瞬三箭……梨胭尋著縫隙,從遠處飛奔下山。
山下早已被暗部包圍,梨胭雖僥幸逃出,然肩上中了一箭,速度徒然變慢。
身後,一行人緊追不舍。
梨胭連夜奔回桂城,在桂城外一山上繞了繞,暫時拖住暗部殺手,隨即徑直朝七仙院而去。
寶寶天未亮便坐在屋頂等她。他遠遠瞧見一團黑影,咧嘴一笑,手才剛抬起來,梨胭已近在咫尺。
藍光箭的麻藥一晚上已消耗得差不多,但是梨胭憑著一股意志奔了一夜,此時已經精疲力盡,再也跑不動了。
她渾身汗濕,額上大汗淋漓,汗水混合臉上原本的泥汙,看起來像剛從墓穴裡跑出的女鬼,身上還帶著屍臭。
梨胭氣未喘勻,粗聲道:“去彌城醉生樓,找一鄢月女子,告訴她恩人有難,速速援救!”她耳朵動了動,罵了一聲“該死”,飛速道:“我現在被人追殺,無法同你一起,你先去彌城,我甩掉這群人立馬追你。”說完就飛速離開,眨眼消失在空中。
寶寶耳朵動了動,也瞬間沒了人影。
麻藥消失,梨胭用最快的速度奔了一截,甩掉暗部的人,找了一個隱蔽的村子,跳下河洗了一個澡,隨後躺在岸邊樹上,小憩。
她太累了,一闔上眼就昏睡過去。
三個時辰後,她被一陣陣刺鼻的煙味兒刺激醒。一睜眼,底下烏泱泱一群村民,他們跪在地上,虔誠叩拜,嘴裡喊著:“仙女在上,受賤民一拜。”
樹底下,是一個大大的香爐鼎,裡面插著無數香燭——味道就是從這裡來的。
梨胭無意中吸食了村民的敬愛之情,渾身上下充滿力量,她抬頭瞧了一眼日頭,心中暗叫糟糕,起身一躍,消失在樹上。
村民們磕頭時還瞥見她在樹上,抬起頭來,也就一瞬間,樹上哪兒還有人?
村長顫巍巍磕了一個響頭,朗聲道:“仙女顯靈,佑我肖家村——”
一群村民跟著磕頭:“仙女顯靈,佑我肖家村——”
隔日,無數誇張的故事、傳說從肖家村傳播開來,村長上報縣裡,要求把肖家村改名為仙女村。
此乃後話。
另一邊,寶寶知事態緊急,一刻耽誤不得,飛速趕路,三個時辰後到達彌城,又一氣未喘,馬不停蹄尋到醉生樓。他像顆炮仗似的砸進醉生樓,慌裡慌張叫道:“鄢月姐姐,不好啦不好啦!”
懶洋洋才睡醒的醉生樓眾女子衣衫不整,香肩微露,一個打著呵欠笑道:“哪兒來的乳臭未乾小子,尋歡作樂,過幾年再來。”
一個倚在樓上欄杆處,眼波盈盈,身嬌體軟,笑眯眯看著他:“找什麽鄢月姐姐,柳兒姐姐也可以。”
樓上眾女子俱鶯鶯輕笑。
寶寶如風,躥過各個走廊,一邊躥,一邊叫:“鄢月姐姐,你快出來呀!梨胭姐姐要死啦!”風帶起姑娘們薄薄的衣紗,風情萬種,千嬌百媚。
在眾女子嬌俏的叫聲中,三樓一房間“嘭”地打開,鄢月橫眉冷豎,“在哪兒?”
寶寶一個急刹車,躍至鄢月面前:“鄢月姐姐?”
鄢月後退三步,眉毛皺起,“哪兒來的小乞丐!”
寶寶急道:“梨胭姐姐恩人有難,速救!”
鄢月冷哼一聲:“他在逸王府呆得好好的,救什麽救!”
“梨胭姐姐被人從楚都追殺到桂城,暫時脫不了身,叫我送信給你,快快去救她恩人,她脫了身會立馬趕回來!”寶寶帶著哭腔抱住她,“求求你,救救姐姐的恩人吧。”
鄢月拉開他,警告道:“離我遠點兒!”好臭。
“柳兒,去打聽一下棠籬在哪兒。”
一刻鍾後,柳兒回來,附耳道:“兩日前有人說昌城外五十裡有一百年難遇之狐狸,棠籬已動身去昌城。”
鄢月眉頭一皺,“什麽狐狸?”
“聽說是藍眼。”
鄢月一驚,馬上覺出不對。沇國多山多水,氣候濕熱,非藍狐之棲地,藍眼狐狸,唯梨胭一隻。
這明顯是假消息!
誰故意放假消息引他前去?目的是什麽?
又轉念想到梨胭。梨胭遠在桂城,彌城的消息是她傳過去的,梨胭如何知道棠籬有難?
寶寶見她一動不動,心急如焚,忍不住又伸手抱住她大腿,急聲道:“鄢月姐姐,我們快出發吧,救人要緊!”
鄢月大驚失色,趕緊拉開他髒兮兮的小手,叫道:“離我遠點兒!”一邊擦裙子一邊對柳兒說道:“我出去一天,醉生樓你暫管,別我一走就關門睡覺,也別讓她們打架,打架不打臉,知道嗎?”
“知道了。”
鄢月躍門而出,往昌城而去。
她剛奔出城外,發現身後跟著髒兮兮一團,刹車,揪住黑團子,“你不許去,醉生樓呆著。”
“多個人多個幫手呀!”寶寶睜著黑亮亮的大眼睛,焦急之色一點兒沒有,全是難抑的激奮。
鄢月將他往後一丟,“你速度太慢,跟不上。”
寶寶後腳一蹬,轉瞬彈回來,笑道:“我跟得上。”
鄢月懶得跟他糾纏,徑直飛走。救人要緊,小屁孩武功不錯,跟丟了應該能自己回去。
一粉一黑殘影陣陣,空中飄散著莫名的香味和臭味……
棠籬車馬不停,晝夜不息,一日後終於趕到祖天所說山下。
山下果有一戶山村人家,背靠青山,門前棧道,左邊還有一大片竹林。
棠籬見了這景色,嘴角含笑——念舊的小狐狸,療傷都要找一處和七仙鎮院子相似的。
他咳了咳,帕子上血星點點。他一頓,從懷裡摸出一顆回魂丹咽下,等了一會兒,撩簾下車。
他走到棧道前,隔著一條小河,輕聲喚道:“小狐狸。”
裡面傳出一聲輕嗚。
因有小河流水聲,聲音聽得不甚真切,然棠籬聽到了狐狸的叫聲,他心神一蕩,幾步跨過棧道,推開門,叫道:“小狐狸!”
屋子裡橫躺著祖天的屍體,一隻雜色狐狸被關在籠子裡。
就在棠籬打開木門的一瞬間,三個黑衣人直衝而來,手裡刀光泠泠。
幸好,棠籬身後高手俱在,聞此變故,舍身將其圍住,利刃出鞘,紛紛擋了一刀。
東山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棠籬,後退十丈,轉身將其丟給烏鋒,厲聲喝道:“帶先生走!”
棠籬閉眼,做了一個陌生的運功手勢,五指合攏,作掌凝氣——
烏鋒馬肚一夾,握住棠籬右手手腕,聲音呆而冷:“不可,會死。”
棠籬左手伸出,對著馬脖處一指,馬兒應令而撲,轉瞬沒了氣息。二人足尖一點,落在竹子尖上,風吹竹葉動。
“會死。”
“死有何懼?”棠籬凝氣於指,削下一片竹葉,隔空一彈,竹葉如刀,破空而去,快如箭矢,輕而利,準而狠,穿黑衣人頭顱而過,黑衣人睜目而倒。
這不是烏鋒教他的內功,烏鋒的內功雖然霸道,然也沒到如此恐怖的地步。
死無懼,只是可惜。他不過想找回他的小狐狸。
棠籬面色沉靜,目光深沉如海,身形未動,空中又多了幾片竹葉,竹葉凝於空中,排做一排,他氣沉丹田,運氣至掌,沉沉一推,竹葉快如閃電,朝黑衣人而去。
兩個黑衣人提氣閃過,目光一厲,看了這邊一眼,隨即殺招畢露,欲取東山性命。
匕首見血封喉,逼至東山脖子一寸,一枚竹葉飛速刺來,從他耳邊刺過,狠狠扎進黑衣人喉嚨,鮮血噴濺,黑衣人握著匕首倒下。
最後一個黑衣人身形如魅,不與東山糾纏,眨眼飛至棠籬面前,目光冰冷如刀,抬手便刺。
棠籬身形一閃,瞬間立於黑衣人身後,右掌輕拍,只聽無數細微哢嚓聲,黑衣人悶哼幾聲,渾身猶如沒有骨頭,軟軟從空中墜落。
他“啪”地一聲落在地上,三息後,爆體而亡。
鮮血濺在東山臉上,東山眼睛一抖,屏氣凝神,躬身對著棠籬方向。
魔……嗎?
棠籬閉上眼,內力運轉,周天內視,一股詭異的凸起從他的胸口處顯現,隨即像被人推著,緩慢而妖冶地滑動,它經過胸腔,鎖骨、肩膀、手臂,緩緩凝於指尖。
山下寂靜無聲,竹葉沙沙作響,地上一片死屍,烏鋒立在竹尖,東山站在竹林邊,二人俱一動不動,連呼吸聲也輕若無。
棠籬額上冒出細汗,嘴唇蒼白,眼皮一抖,指尖凸起破膚而出——黑色的血汩汩而流,猶如墨汁,黑得詭異。
黑血濺到地上,土蝕草腐,觸目驚心,令人膽寒。
好烈的毒!
棠籬額上的汗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指尖的黑血像流不盡似的,依舊汩汩而出。
烏鋒眉頭一皺。
棠籬睜眼,對東山道:“我若死,東山為懸月門門主,烏鋒佐之。你二人齊力尋一藍瞳白狐,以懸月門聖物待之,不必拘其自由,然必派高手暗護之。傷聖物者,全門追殺,不死不休!”
“東山得令!”
“得令。”
棠籬眉頭一皺,再次逼出一陣黑血——突然,他喉頭一動,“哇”地嘔出一口濃血,身形一軟,從竹尖掉落。
烏鋒一動,旋至他身邊,撈住人落地。烏鋒扣住棠籬脈搏,呆聲道:“毒素未清,剩余毒素已蔓延至五髒六腑,活不過一柱香。”
話音剛落,一大一小不明飛行物掠過其面,空中傳來女聲:“小屁孩,守在外面,不要讓人進來。”
烏鋒手中,棠籬已不見。
二人瞳孔俱震,拔刀而出,朝木屋掠去。
木屋外站著一小叫花子,又臭又髒,然眼睛清亮黑黝,像沾水的黑葡萄。
他“嘿”一聲,扎了一個馬步,衝二人叫道:“別過來,姐姐在救人!”
東山半驚半疑,狠狠盯著他。
寶寶無所畏懼,也狠狠瞪著他:“你們若不聽勸,打擾了救人,大羅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棠籬毒入肺腑,已是將死之人,來人武功在二人之上,強搶也佔不了上風。
罷了,信他們一次。
鄢月扣住棠籬手腕,眉頭緊皺。幾息後,她咬牙道:“梨胭托我救你,既已經找到你,斷沒有拖個死屍回去的道理。”
她目光一狠,瞳孔圓睜,下一瞬,瞳孔色變,雙耳立出。鄢月變手為爪,一指尖鋒利如針,指勾長達三寸,她對準自己胸口,一指刺入——
幾息後,一顆閃光的血滴從胸口冒出,瑩瑩如紅寶石,漂浮空中。
鄢月面色一白,伸手捉住血滴,將其放入棠籬口中。她複又扣住棠籬手腕,默默等著。
半刻後,棠籬心跳漸漸如常。
鄢月心中吐出一口氣。還行。下一瞬間,她變成一隻白狐,渾身純白,瞳孔銀色。
她虛弱地嗚了一聲。
寶寶聽見嗚聲,立馬轉身進屋。一人一狐對視一眼,寶寶用床單將狐狸包起來,拴在背上,然後坐到床邊,聽了聽棠籬的心跳,開心對外面道:“他沒事啦!”
東山和烏鋒閃身進屋。烏鋒把了把脈,朝東山點頭。
東山狠狠舒出一口氣,朝四周望了一圈,朗聲道:“神醫妙手,起死回生,女俠不如一現,受東山一拜!”
屋子裡沒人回答。小乞丐眼睛亮亮地看著他。
東山又等了幾息,屋子裡還是沒有人回答,他看向黑團子,“你姐姐呢?”就這樣把小孩丟下了?
寶寶一笑:“她趕著去救另一個人,早走啦!”他拉拉東山衣袖,“我們也走吧。”
“你去哪兒?”
“彌城。”
正好順路。
東山背上棠籬,給馬車換了馬,四人往彌城而去。
小乞丐抱著包袱,溫柔又笨重地摸啊摸,嘴裡念念有詞:“不痛,不痛,痛痛飛走。”
鄢月在包袱裡閉著眼,快要被寶寶身上的臭味熏暈過去。
老娘不痛,麻煩你把我扔遠點兒!
東山見他舉止怪異,和尋常小孩不同,心中不由猜想女神醫不告而別或許不是故意。
罷了,神醫救棠籬一命,便是懸月門恩人,此人乃神醫之弟,精神有疾,理應照顧。懸月門養他一個閑人,綽綽有余。
趕路半日,原本精神氣色漸漸如常的棠籬,面色又莫名其妙灰敗下去,其心跳,也迅速衰弱,似有似無,令人心驚。
眾人都是一驚,不懂為什麽突然這樣。
寶寶看著他,對著包袱急叫:“姐姐!姐姐!人又要死了!”
鄢月躺在裡面,身體虛弱,不打算回話。情獸之精血,可解天下萬毒。所以情獸一族,沒有中毒一說,什麽毒藥吃進去,就跟吃菜一樣,不會有毒。
唯一對他們身體有影響的藥物,全部管控在暗部,那些藥物,只能影響情獸一時,殺不死他們,所以是暗部追蹤誅殺情獸一族的輔物。
這人吃了她一粒精血,好了半日,隨即複發,說明情獸的血解不了他的毒。
連情獸的血都解不了的毒,這人只有死。
唉,白白浪費她一滴精血。
東山大駭,摸了摸棠籬的脈搏,似虛似實,沉沉浮浮,是將死之數。
寶寶搖著包袱,手足無措:“姐姐怎麽辦呀姐姐,他要死了!”
車子裡沒人回答,只有一個瘋瘋的小孩反覆搖著包袱。
終究,活不了嗎?
“誰死了?”一聲驚怒交加的女聲從車外響起。
下一瞬間,一個蓬頭汙面的女人跳進車中,她氣喘籲籲,渾身發臭,目光落在棠籬身上,眼眶一紅,手腳微顫。
“棠籬!”
一直人事不省的人手指一動,抓住了梨胭衣服。他面色蒼白如紙,眉頭微蹙,他緩緩動了動嘴唇,正欲說話,嘴一張,卻是一口鮮血噴出,落在梨胭衣服上。
隨即,他張開眼睛。
二人四目相對。
梨胭眼淚落下來,萬箭穿心。怎麽這樣了?為什麽突然這樣了?她抖著手掏出回魂丹,捧成一捧,顫聲道:“……吃。”天真可憐,茫然無措。
棠籬目光溫和,看著她道:“怎麽弄成這樣子?”他的小狐狸,在外吃了好多苦。
梨胭說不出話,回魂丹抖在地上,她手握成拳頭,放在他身邊,回魂丹碎成粉末。
他艱難抬起手,慢吞吞撿掉她頭上的草,輕輕擦過她的臉,目光沉沉,溫柔如水:“懸月門為我所創,現有高手三十人,總部在彌城,院內機關繁密,即便是暗部,也去一個死一個。逸王府菊葉軒的《春日花狐圖》後有關於懸月門未來的策劃,機關、運行、高手均可再優一層,你按著上面做,懸月可成護身符……”
梨胭搖頭,不想聽這些。
上一次,他在昌城毒發之時,也說了這麽多話。
人們管死前的囑咐叫遺言。
遺言說完,人就要死了。
她不要他死。
“去把臉洗乾淨,好好送我一程。”
梨胭抓住他的手,驚恐叫道:“不要!”
棠籬看著她。
梨胭瞬間消失在車上。同時消失的,還有寶寶和他的包袱。
梨胭奔至水邊,狠狠搓了兩下臉,冰冷的水撲在臉上,眼淚也是冷的。
寶寶追到她身邊,眼淚汪汪,不知道該怎麽安慰她。
白狐從包袱裡出來,腳步虛浮,走到她身邊,碰了碰她。
梨胭看到鄢月,一下抓住她,抖聲道:“救他!救救他!你有辦法,對不對?!”
白狐嗚了一聲。
“變成人形說話!”
“鄢月姐姐為了救哥哥,才變成了狐狸。”
梨胭一愣,轉瞬變作狐狸,和銀瞳白狐相貼。
鄢月道:“情獸的精血可以解萬毒,我已經喂他吃了一顆,他好了半日,毒素複發,救不了了。”
“什麽是情獸的精血?怎麽得到?”
鄢月訝然:“我不是給你《情賦三章》了嗎?”
“我不識字!”
鄢月:“……”難怪。
梨胭焦急萬分,再次問道:“什麽是情獸的精血?怎麽得到?”
“我已經喂了,沒有用,解不了毒。”
“一顆不行就兩顆,兩顆不行就三顆,我把我的血全部放給他喝,總會有毒清那天!”
鄢月又驚又怒:“你說什麽傻話!一隻情獸只有三滴心頭血,喂給別人的極限是兩顆,若三顆都沒了,你就死了!”
梨胭如一陣風似的消失了。
銀瞳白狐衝寶寶急急一叫,寶寶一把抱起她,追梨胭而去。
心尖血。顧名思義,就是心臟裡的血吧?
遠遠地看到馬車,梨胭站在樹林裡,背一躬,面色一狠,瞳孔色變,雙耳立出,變手為爪,用力朝胸口刺去!
她身形一抖,痛入骨髓。然,梨胭不知道需要刺多深才能得到心頭血,她咬牙,推著指甲又往裡行了一寸。
幾息後,一粒圓潤光亮的血珠從胸口冒出,緩緩浮在空中。
梨胭咧嘴一笑,爪子沒有取出。一粒不行,那就兩粒,兩粒不行……
她緩緩朝裡推——
白狐一躍而起,撞開她的手,凶狠地低吼。
梨胭握住心尖血,眉頭微蹙,欲轉身逃開,白狐緊追不舍,堅決不要她做傻事。
心間血取一已是傷筋動骨之重傷,從來沒有人一次性取過兩滴,無知者無畏,這個傻子!
梨胭沒有撐到取第二滴血,白狐追她半裡路後,梨胭身形一頓,被迫變回狐形,掉到地上。
銀瞳白狐松了一口氣,跌在地上。
隨後,寶寶抱著兩隻狐狸躍回車上,一隻銀瞳,一隻藍瞳,俱是純白無暇的的皮毛,面容精致,不似凡物。
一小孩兩狐狸無暇顧及東山烏鋒二人,也不解釋。藍瞳狐狸趴到棠籬胸口,輕聲嗚嗚。
棠籬緩緩睜開眼,梨胭藍色的瞳孔如天如海,純淨得像世外桃源。她的腦袋挨著他的,親昵地蹭蹭,一行淚水流下來。
棠籬抱住它,微微挨了挨它的腦袋,啞聲道:“不要哭,胭胭。”
狐狸眼淚流得更凶。
半晌,它抬起頭,和他對視著。
棠籬嘴一抿,欲說什麽,然,終究什麽都沒說,隻默默看著它。
狐狸湊過去,精致的狐吻碰上他嘴唇,棠籬眼皮一抖。
下一瞬間,一顆血順著嘴唇縫隙,滑入棠籬口中。
腥而甜。
棠籬睜眼,道:“是什麽?”
狐狸隻趴在他身上,緊緊貼著,不停哀嗚。
他的小狐狸,又嚇壞了。
棠籬握著它爪子,心中濃濃不舍——死前他想,見一面也好,讓他知道它還活著就好,就一面,死而無憾。
現在蒼天有眼,他在死前見著了,溫熱的心跳聲就在他胸口上方一寸,軟軟的,白白的,緊緊貼著他——他的小狐狸。
懸月門初立,百廢待興;暗部殺手,全國追殺;未知黑衣人,時刻伺伏……世道艱險,它一個什麽都不懂的小狐狸,如何戰得過?
再活三月,讓他再活三月……棠籬的手,緊緊握著狐狸的爪子,沉沉昏過去。
兩日後,馬車沒有駛回逸王府,而是低調無聲地駛進懸月門。
說來奇怪,明明都是心間血,鄢月的食之無效,梨胭的喂了以後,棠籬的面色漸漸紅潤,過了半日,衰敗氣象未顯。眾人提心吊膽又等了一日,棠籬雖未醒,然心跳正常,脈搏有力,毒素亦清,徹底從鬼門關回來了。
一到彌城,銀瞳白狐欲走,藍瞳白狐攔住她,道:“醉生樓有奸細,你暫時不要回去。”
二狐對坐,鄢月道:“怎麽回事?”
梨胭便把自己的猜測和一路遭遇說了。
鄢月默了半晌,很久才道:“是……鄢茂嗎?”
梨胭不語。她的猜測,就是鄢茂。
鄢月看著她,“如果是鄢茂,那老娘更要逮住他。他既然要殺你,說明知道你是誰。我們只要捉住他,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梨胭看了看二人的爪子,鬱悶道:“我們這樣要多久?”
鄢月搖頭,“取心間血乃情獸一族大事,相當於半命換一命,沒那麽快恢復。”她頓了頓,“昌城刺殺失敗,鄢茂應該很快就能得到消息。彌城是他地盤,你又是其主要追殺對象,呆在彌城,對你對他都不安全。如果鄢茂又得知你此刻只能為狐形……”
始終藏著不是辦法,還是要盡快恢復,與其一搏。棠籬此刻也是死裡逃生,不知何時可以痊愈,兩個人呆在一處,傷兵敗將,目標太大。
且鄢月為救棠籬取了心頭血,此刻也需要找地方恢復,她一人上路,梨胭無法放心。
才剛剛重遇又要分開,梨胭氣得狠狠踩了踩腳——氣死了氣死了!
鄢月瞧她氣呼呼的樣子,偏頭笑了笑——呐,還是小姑娘呢。
二人約定戌時四刻南城外碰頭,鄢月跑走了。
梨胭回到棠籬身邊,先盯著他瞧了一會兒,隨即低下頭去,親昵地舔舔他的手指,一邊舔一邊嗚,想讓他醒來。
然過了一柱香時間,棠籬昏睡如昨,沒有絲毫要醒的意思。
梨胭放棄,趴去他胸膛,癱成一張狐狸皮,軟軟長長輕嗚一聲,有些憂傷。
又過了一柱香時間,梨胭趴在他胸口睡著了。
棠籬昏睡三日,三日都在白茫茫的夢境裡,他在夢裡一直叫梨胭的名字,沒有回復。
怎麽可能!
不可能!
小狐狸片刻前還趴在他胸口上撒嬌,他摸了它,有溫度,有觸感,不可能是假的!
馬車上還有另一隻狐狸,還有小乞丐、東山、烏鋒……他看著小狐狸閉眼才安心沉入夢中,為什麽沒有人?
怎麽能沒有人!
然白茫茫的夢境裡,到處都霧蒙蒙一片,一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