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三月,南方的山澗兩岸,處處綠柳桃紅。小皮筏順著水,從平緩的水面緩緩往下滑,進入了水流較為湍急的山澗中。
湍急的河水衝刷著兩邊嶙峋的石頭,撞出大片的水花。飛濺的水花逆著河流相反的方向,跳躍到了人的發上,臉上,甚至頑皮地鑽進了領口裡,引來了一片驚叫。
在這些尖叫聲中,蔣越的聲音尤為明顯。在小皮筏飄過河谷,進入飛澗的那一段,她抓緊了林子兮的手,閉上眼睛開始哇哇大叫。
一時之間,整個水面上都回蕩著蔣越的叫聲。
劃著小皮筏的葉粲回頭,在飛濺的水花中瞥了一眼緊閉雙眼大喊大叫的蔣越,嫌棄地說道:“這又不是很危險,你幹嘛喊得那麽大聲。”
葉粲的聲音足夠大,引來了林子兮的側目。林子兮望著她臉上洋溢的笑意,在極速變換的風景中,莫名地就松了一口氣。
像是在坐過山車一般忍不住鬼哭狼嚎的蔣越,在聽到葉粲這句話之後,閉上眼睛大聲喊道:“你以為誰都像你一樣啊,天不怕地不怕的!”
小皮筏順著水,流入了最為湍急的一個區域。水流顛簸著皮筏,坐在裡面的人搖擺著身子,發出了長長的尖叫聲:“啊啊啊啊啊啊……它漂起來了漂起來了!”
蔣越大喊大叫著,完全沒有了以往女明星從容的形象。
葉粲劃著自己的小皮筏順著水流的方向一路往下飄,優哉遊哉地說道:“這本來就是飄在水面上的,漂起來難道很奇怪嗎?”
她這個時候還在吐槽,就讓蔣越十分受不了。蔣越大喊大叫道:“啊啊啊啊啊,你閉嘴!”
葉粲哈哈大笑,望著兩岸風光大聲說道:“這可真是——朝辭白帝彩雲間,千裡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啊!”
鑒於葉粲將那句“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兩句咬的特別重,坐在後排的林子兮有理有據地懷疑葉粲這是在嘲諷蔣越。
果然,蔣越聽到葉粲念詩,當下大喊著道:“葉粲,你才是猩猩叫!你全家都猩猩叫!”
葉粲笑得十分歡快:“我說的是猿叫聲,可不是猩猩!大明星,你真的應該多讀點書了!”
蔣越回懟:“就你話多!”
兩人一路漂,一路吵,弄得兩岸的飛鳥似乎不堪其擾一般,紛紛從茂林飛出。許是身心都沉浸在和葉粲的爭吵中了,漸漸地蔣越也就沒有那麽害怕。
從山澗漂向平緩水面的道路中,有一段特別的驚險。衝擊很大的水流幾乎能將人推出去,在空中停頓瞬間,再重重跌落在水面上。
小皮筏即將來到這一段驚險的飛澗時,前頭開路的工作人員給了提示:“接下來的一段路比較驚險,請大家抓好小木筏,做好安全措施。”
蔣越從耳機裡聽到這個提示,連忙抓緊了林子兮的手,神色頓時緊張了起來。
前頭一個人劃船的葉粲,憑借著自身優越的平衡性,和絕佳的技術,瞬間衝進了最湍急的階段。
她一個人駕駛著小皮筏,飛出了水面,順著水花的中端,滑向了下方寬闊的河面。
嘩的一聲,葉粲的小木筏穩穩地落在了水面上,濺起大片水花。她沒有再繼續劃船,而是讓小皮筏自己順著水漂流,轉身看向了身後朝她飛來的小皮筏。
“啊啊啊啊啊啊!”伴隨著蔣越驚恐的叫聲,一艘栽了四人的小皮筏順著水滑下來,在空中停滯片刻,落在了水面上。
嘩啦一聲,水花高高濺起。隔著大片的水花,葉粲看到蔣越拽著孟知秋和林子兮的手,身子猛地往左一側,下一刻,整艘小皮筏向左搖晃,一瞬入水。
葉粲瞬間瞪大了眼睛。
她清晰地看著小皮筏上的工作人員搖擺著身形,試圖拯救搖搖欲晃的小皮筏,但是架不住失控的人互相拉扯。在濺起的水花和驚恐的尖叫聲中,小皮筏——翻了。
四周的聲音在延長,又或者是在消失,下一刻葉粲想也沒想,直接扔掉了手裡的木漿,跳入了水中。
初春的河水冷得刺骨,整張臉浸入水中的那一刹那,葉粲忽然意識到一件很重要的事情:她不會游泳!
她將臉埋入水中,在慌張之中極力地揮舞著自己的胳膊,將水花撲通進自己的口鼻中。
慌亂之下猛灌了一大口水的葉粲奮力從水面上抬頭,在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一個正在朝她遊來的身影。
“葉粲!葉粲!”到處都是在呼喚著她的聲音,在嘩嘩的水聲裡,葉粲極力分辨著聲音的來源,發現這樣的聲音裡並沒有林子兮。
她聽不見是誰在喊她,只能盡力地從水面躍出來,爭取著氧氣,睜開眼看看這個世界。
被冷水包圍的時候,她發現自己並不是很害怕,呼吸逐漸困難時,也並不是那麽的難熬。只是不知道為什麽,總覺得很不甘心。
她就這樣死了?就這麽死了?被河水嗆死?這也太沒面子了吧。
這樣死去之後,缺德神會如何掩蓋她存在的痕跡?一起消除千萬人的記憶?這個難度也太大了吧。不過如果是神的話,應該能做得到。
葉粲滿腦子都是這些奇怪的問題,可不知為何心卻沒辦法靜下來。她像是每一個溺水之人一樣極力的掙扎著,試圖抓住每一根救命稻草,將水撲騰得四處飛濺。
過度的驚惶讓她不斷地灌著水,呼吸逐漸困難時,葉粲忽然意識到,她好像並不是那麽想死。
誰要在這麽美好的日子死去啊!這種時候不應該是懷抱著嬌妻,美滋滋地過一生嗎?
所以她為什麽要死?
為什麽?
她不甘心!根本就不甘心啊!
葉粲雙手不斷地掙扎著,在模模糊糊中抓住了一隻手臂。
昏沉之中,葉粲感覺自己被人圈在懷裡,耳邊傳來了熟悉又急切的呼喚:“葉粲,葉粲,你還能聽得見嗎?”
啊,是林子兮,林子兮來救她了。
對哦,林子兮會游泳!
腦海裡接受到這個信息之後,葉粲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她順勢倒在林子兮懷中,任由她帶著自己往河岸走,仿佛鹹魚一樣順著水流飄蕩。
意識逐漸模糊,到最後葉粲漸漸閉上了眼睛。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沒有一會,葉粲是在一陣擠壓中醒過來的。
她模模糊糊地睜開眼,看到了林子兮泛紅的眼眶,心臟一陣抽疼。她開口,喊了一聲:“林子兮……”
林子兮點點頭,將她抱在懷裡,聲音裡還帶著哭腔:“我在呢,我在的,你現在覺得怎麽樣?哪裡難受。”
葉粲瑟縮著身子,滾到她懷裡,小小聲說:“我冷。”
同樣渾身濕淋淋的林子兮跪在河岸邊,將她擁緊懷裡,貼著她的臉說道:“不冷,沒事了啊,一會就送你回去。”
“葉粲,沒事的,已經沒事了。”
她反反覆複都是這句話,不知道是在安慰著葉粲,還是安慰自己。葉粲摟著她的腰,將臉埋進她的腹部,點了點頭,說:“沒事了。”
但是,怎麽可能會沒事呢?
她蹭著林子兮的腹部,撒嬌一樣和她說道:“林子兮,我一點也不想死。”這日子實在是讓人眷戀,她還沒有離開的念頭。
或者說,她已經發現了生存於世的意義和樂趣,已經開始舍不得了。
林子兮擁著她,抬手撫摸著她濕漉漉的頭髮,哄著她說道:“你不會死的葉粲,你不會死的……”
葉粲沒有說話,只是在明媚豔陽下,擁緊了這個被寒冷江水凍得瑟瑟發抖的女人。她其實真的不太想死,真的不想死。
她都還沒死呢,林子兮就哭成這個樣子。要是真的死了,林子兮還記得,豈不是要哭到瞎?
只要一想到這件事,葉粲就覺得太難過了。
因為實在是太難過了,葉粲決定伸手,好好抱抱林子兮。
於是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相擁了很久。直到節目組的人過來,將葉粲送到了醫院去檢查。
當天晚上,葉粲在醫院檢查了一圈,確認無事之後,回到了住處。
為了表達自己的歉疚,蔣越請眾人吃了一頓飯。畢竟誰也沒想到,落水的是她們三個人,最後遭難的卻是葉粲。
晚飯過後,一行幾人在民宿的客廳聊天。蔣越實在是想不明白葉粲為什麽會落水,事後就問道:“你不會游泳,幹嘛還往水裡跳?”
葉粲看了她一眼,撇撇嘴說:“我著急。”
蔣越瞬間明白她著急什麽,十分感慨說:“你著急也沒用啊,林老師會游泳,還有救生衣,有工作人員跟著,不會有什麽事的。倒是你,穿著救生衣都能溺水,這也太讓人無語了吧。”
葉粲捧著茶杯,緩緩地喝了一口大麥茶,面無表情說:“我害怕啊。”
蔣越無語,憋了半天才說出了一句:“我還以為你是天不怕地不怕,所以成天作天作地的。”
葉粲放下自己的茶杯,抬眸看向蔣越,緩緩說道:“那我怕死,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
死了,就徹底和林子兮告別了,再也見不到林子兮了。
每一個人在和世界告別時,多少都會有點害怕,不舍,不甘心,和難過的吧。這是人之常情,難道還不能讓她害怕了。
葉粲的話音落下,坐在她身旁的林子兮望著她的側臉,不知為何怔怔地落下一行淚來。
孟知秋眼尖,看到林子兮這個樣子,連忙遞了張紙過去:“林老師……”
她的聲音引來了眾人的矚目,葉粲扭頭,看到林子兮臉上的眼淚,一下子就愣住了。林子兮側身,躲開葉粲的視線,伸手拭掉了自己的眼淚,抽泣著說:“啊,不好意思,不知道怎麽就……”
她紅著眼睛,擦著怎麽也流不乾的眼淚,哽咽著說:“我只是……”
葉粲伸手,將林子兮的身子掰過來,伸手擦掉了她的眼淚,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麽。她伸手,不顧眾人的目光,將林子兮抱入懷中,拍了拍她的背脊。
林子兮趴在她肩頭,淚流不止。葉粲心裡憋著氣,抬頭狠狠瞪了蔣越一眼:“都怪你,沒事說這些幹嘛!”
蔣越瞪著自己無辜的大眼睛,一時之間說不上話來:“我……”
葉粲瞪她:“我什麽我,你把人惹哭了,回頭記得請吃飯。”葉粲說著,牽起林子兮的手往房間裡走:“我先帶她回去,你們繼續聊吧。”
她說著,也不顧林子兮的意願,牽著她就往屋裡走。
眾人望著兩人攜手的背影,心中猜測的那些事情仿佛都得到了應驗。古一一捧起自己大麥茶,總結一般地說道:“這兩個人,還真的是……”
是什麽?
孟知秋接話道:“很般配對吧?”
古一一扭頭,看了她一眼,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