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學沒多久，柯老師專門找遊余進行了一次談話。

　“關於保送資格的事，上次老師和你簡單提過，你現在是怎麽想的？如果你要申請，那麽肯定是能過的，你高一高二的成績，還有競賽的獎項，足以讓你通過審核。老師本身的話是比較傾向於讓你保送，你成績一直很穩，考試也能很好地發揮，參加高考對你來說不是很必要，更重要的是這樣更穩妥一些，如果你準備申請，那現在就要開始準備起來了……”

　遊余聽她說完，緩緩搖了搖頭，“老師，我不準備申請保送。”

　柯老師沒想到她會拒絕，那兩所頂尖大學的保送資格很高，審核也嚴格，往屆是很多學生想保送但是被打下來，到了遊余這裡，她一定能過，怎麽就不願意了？

　沒急著勸，柯老師語氣緩和地問：“你是怎麽想的，跟老師說說？”

　她知道遊余一向有自己的主意，雖然才十幾歲的年紀，平時看上去也挺好說話，其實認準了什麽就是什麽，做人做事都很堅定，如果不是這樣，她也不能一路克服困難來到這裡上學，又嚴格要求自己，如果她不願意，那肯定是有原因。

　遊余確實有原因，但是這原因，有一部分是不能和柯老師提的。

　她說：“我還沒選好想去的大學，或許不會是老師說的那兩所頂尖大學，我覺得其他學校也很好，主要是看我想去的專業。而且高三對我來說也很重要，還有身邊的朋友們，我想和她們一起認真讀完高三，一起參加高考。”

　這件事，她很早就在想。池唐或許不能和她考上同一所學校，但是哪怕不能同一所學校，她也不能離她太遠，最好是相鄰的學校。這樣一來，還有一年的時間，還要看池唐的想法，她不能現在就做下決定。

　而且，高三這麽重要，她確實想幫朋友們一把，除了池唐，還有魏姐她們。想和她們一起高考，這是真話。或許在上大學之後，畢業之後，她會走得越來越遠，和朋友們的聯系也會慢慢減少，所以現在，她要珍惜這一年的時間。

　就像柯老師開學時所說的，高三一年，應該是她們送給自己的成年禮。對她來說，和朋友以及心愛的人一起度過，幫助她們，就是她給自己的禮物。

　這些細致的想法，遊余並沒有和其他人說。柯老師雖然覺得可惜，但是她不肯，最終也尊重了她的意願，只是再三叮囑，高三一年，她也不能放松，要持續地努力。

　學習是痛苦的，或者說，不斷認識到自己的不足是痛苦的，學習就是不斷暴露自己不足的過程。

　在這緊湊的學習生活中，並不只有辛苦，也有著閃爍的微小幸福時光。可能是一次晚自習，大家一起唱歌；可能是柯老師忽然過來分發的水果和糖，一個橘子或者一個牛奶糖；可能是英語課上，英語老師偷偷給他們放的一部電影……

　對遊余和池唐來說，這種微小的幸福可能更加具體私人一些。

　偶爾上課時不經意相接的眼神，晚自習聽的同一首歌，分享的零食還有一起爬樓梯時忽然拉了一把的手。她們熾熱的手掌，就像是這熾熱的夏日。

　高三要學的內容，她們高二時提前學了一點，而現在上課的速度更是飛快，有些同學接受不了這樣的速度，隻好課後加倍地認真學習補回來。很多人終於知道，為什麽從前高三這邊的一棟樓，下課也很少看見人了，原來是因為大家都必須爭分奪秒。

　同時，她們考試的頻率更高了，大試小試接連不斷。她們自己學校老師出的題，其他學校出的試卷，有時候都不正式，課桌也不分開，就讓她們和平時上課一樣考試。

　哪怕是最討厭考試的學生，也會在這種環境下慢慢習慣，每個人課桌上的試卷厚度都在不斷增高。

　作為老師的小能手，做事認真可靠，深受各科老師喜歡的學委遊余，經常會被老師們拉壯丁，幫忙去批改試卷。鑒於考試的頻繁，那麽多需要批改的試卷也成為了巨大的挑戰。

　而作為遊余的女朋友，池唐的試卷十次有八次都是遊余批改的，如果說她沒有特地去找她的試卷批改顯然不太可能。

　給自己的小女朋友批改試卷，當然是不太一樣的。有些老師改到錯題，會毫不客氣地畫個大叉表示憤怒，根據她們的憤怒程度，那些紅叉能力透紙背。而遊余不會，池唐錯的題她都是畫圈圈出來，實在不該錯的，她會打一個小小的問號——不是給池唐的，是給她自己的，池唐比較容易錯的題，她大概比池唐自己還要清楚。

　在池唐的試卷上，除了那些一看就出自遊余的標準紅勾紅圈，偶爾還會有些紅筆畫出來的小花小表情，也不知道遊余是在哪裡看來的。

　有一次，柯老師沒讓遊余代勞，自己抱著試卷發放。她一個個念到名字讓人去拿，念到池唐的時候忽然咦了一聲，把試卷舉起來問：“池唐，你的名字旁邊怎麽還畫了兩朵小花？”

　紅色的筆畫的小花，顯然不是池唐自己的傑作，柯老師一想就明白了，頓時覺得好笑。遊余平時那麽穩重，對好朋友還有這種玩鬧的小心思，挺活潑的。於是她當著全班同學的面，開玩笑說：“因為這次池唐考得不錯，所以遊余你給她畫兩朵小紅花以資鼓勵？”

　全班哄笑，後面魏行行她們尤其笑得大聲。池唐捂住自己的額頭，有點無法面對這些單純的老師和同學。

　不行，臉紅。

　後來，遊余畫小花小表情，就藏在她試卷的角角落落裡。

　偶爾，池唐還會在試卷角落不起眼的地方看見小小的一個字母，有時候在英文閱讀理解後面，有時候藏在作文後面。

　“這是什麽意思？不同的標記代表我這次考得怎麽樣？”她拿著試卷問身邊的同桌。

　同桌回答她：“只是隨手寫的。”

　要不是她臉忽然紅得那麽厲害，池唐就信了。

　池唐感到好奇，自己去尋找答案。其實也很容易，隨著她們考試次數增多，她把那一疊出現過字母的試卷都翻出來，每一張上一個字母，很輕易就拚成了“lve yu ”。再渣的學渣對某兩個單詞都很敏感，更別提池唐，她一眼就看出還缺兩個字母o，很快也被她找到了。那兩個o壓根就是畫成了兩個小心心，她先前才沒有把它們算進字母裡。

　因為她沒有揭穿，遊余偷偷寫字母的行為還在繼續，有時候寫，有時候不寫，而且藏得更隱秘，後來又陸陸續續拚出了一個“forever”。

　——love you forever

　池唐：……平時看著不聲不響，結果用試卷告白。遊小魚，想不到你是這樣的魚。

　因為這樣隱秘的告白，在她眼裡，好像連試卷都變得可愛了些。

　十月份，池唐收到了一個通知。

　她的爸爸池璋，因為故意殺人罪被判處死刑。

　接到通知那天是一個晴天，在此之前已經下了整整快一個星期的雨，難得的晴天，本來應該有個好心情，可是池唐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只要聽到池璋這個名字，她就不由自主想起那些可怕的事情。

　她沒有說什麽，只是一天都顯得很沉默，午飯和晚飯都沒有吃什麽。去上晚自習之前，遊余拉著她，讓她坐在自己床邊，蹲在她身前按著她的膝蓋，“我幫你請假了，晚上的晚自習你不用上，就在寢室裡休息好嗎？”

　池唐忍耐了一天的情緒忽然決堤，她彎下腰，把臉埋在自己的胳膊裡，輕聲抽泣。

　遊余抱著她的腦袋，用手梳著她的頭髮，“不難過了，沒事的。”

　在晚自習的上課鈴聲中，池唐躺在她的床上，腦袋枕著遊余的腿，兩人靜靜看著窗外的夕陽。

　“他要死了。”

　多少複雜的心情一瞬間湧上心頭，如釋重負嗎？好像有的，她再也不用害怕這個人了。但是難過呢？好像也是有的，她叫了這麽多年的爸爸，早早被媽媽拋棄，也算和那個男人相依為命，可是到頭來，感情不值一提，留給她的除了痛苦的回憶什麽都沒有。

　她好像一個孤兒，失去了一次，又失去了一次。

　坐起來擦掉自己的眼淚，深深吸氣，她不要為池璋難受了。

　遊余側身抱著她，對她說：“以後我們一直在一起，大學一起，畢業後也一起。”

　池唐：“大學……我應該不能和你上一個大學。”

　遊余：“嗯，那就上兩個相鄰的大學，還可以一起住在校外，你別害怕，我說了以後會養你的。”

　池唐：“你十六歲就這麽說了，十六歲說的也算數？”

　遊余認真地告訴她：“嗯，到九十六歲也算數。”

　現在好像感動就可以了，但是池唐忽然生出一股不服輸的勁，“到時候說不定誰養誰呢。”

　遊余：“好的，那我養你也可以，你養我也可以，還可以互相養。”

　反正，她開心就可以。